第37章 (7)
是新寡婦,身上帶着白事兒不好見人。
她家的地址程何再熟悉不過,程何新研制出的糖會出現在她院子的牆上,香料娃娃手帕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東西,都會被放置在牆上。
柳依依全都收下了,偶爾還會贈一兩樣的回禮,只是仍舊不見程何。
程何琢磨着,自己再磨個三五月,未來也是大有可望的。
然後就發生了兩件事兒,一件事兒是劉家老爺要招上門女婿,一件事兒是若水繡帕掉了下去,他幫忙去撿。
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
程何無奈的苦笑,這一次沒有選擇爬牆,叫他如今這身子骨怕是爬上去直接摔死下來。
他來了很多次,卻是第一次去敲那門。
小厮來給開門,他說要見他們家小姐。
然後便是一陣兵荒馬亂。
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走了出來:“程公子來這兒做什麽?我們家小姐讓你趕緊回去。”
程何咧了咧嘴,指了指自己已經滲出血的後腰:“來你們家看病。”
他非常幹脆的摔了下去,腦袋直直的沖着地面撞了下去。
馬車在門外不遠處,若水掀着簾子望着,“這貨為了泡女人,還真是下了血本。”
雖然被打的挺狠,但也不至于暈過去啊。
可程何為了能夠順利的見到柳依依,就是裝死也要裝一裝的。這麽直直的倒下去,被人飛快的攔住。
丫鬟急的直跺腳,這件事情她做不了主,只能又折身跑回去,問問自家小姐的意思。
于是程何成功的被擡進了柳園。
他閉着眼睛的時候就在想,早就應該來一場苦肉計了。
可他低估了一點,那就是柳小姐的醫術。
把人擡到了客房,柳小姐的确出來了,她将帕子搭在程何的手腕上,搭了兩根手指問脈,然後便看出了端倪,站起身道:“人現在昏迷不醒太危險了,去拿那兩只長的銀針過來。”
程何聽得一個哆嗦,睜開了眼睛。
便見她站在不遠處,一身藍色長裙簡潔幹淨,梳起的發髻微微淩亂,一縷發絲垂落下來,透着格外的美。
他可憐巴巴的說:“我後背上的确有傷。”
柳依依複雜的看着他:“我已經叫人去取了傷藥給你塗在後背上,過不了幾日就好。你那背上的傷瞅着吓人,實際上沒有傷到根骨皮肉之傷而已。”
程何怯弱:“可……我疼。”
柳依依救治過很多病人,有的病入膏肓,皮肉腐爛,命懸一線,那些人都會喊疼,一聲聲一句句都是活着的痛苦。
她本以為自己聽得太多,內心早已麻木,眼下卻是心中一痛,仿佛跟着疼了起來。
即便她知道,這樣的疼其實不算什麽。
“你……你跟你家裏做什麽對?”柳依依還是冷着臉,眼神卻是柔和了幾分,口氣帶着勸:“低個頭認個錯,再把人娶了吧。”
“入贅是我嫁她好嗎?像我這樣不着調的人,以後她把我休了怎麽辦?我不就成棄婦了嗎?”程何趴在那兒,側着頭盯着柳依依,太久沒見到這個人了,以至于此刻目不轉睛,視線十分貪婪。
柳依依碎了一句:“的确不着調,怎麽棄婦還出來了?”
程何絮絮叨叨的說:“是,反正都要當棄婦的話,那我肯定要當喜歡的人的棄婦。明天收拾收拾東西,就來你家當上門女婿。”
柳依依震驚到了:“你怎麽這麽不要臉?”
程何快哭了:“都快要被人打死,擡着屍體去跟別人成親了,都這樣了,還要什麽臉?”
“沒你說的那麽嚴重,只是些看着吓人的傷口而已。”
“疼……啊,疼……”程何真是什麽臉面都不要了,張口閉口都是疼死了,拉着柳依依的袖子不松手,趴在那裏仿佛快要死去一樣。
柳依依心知肚明,這只是人在裝的,可能是忍不住心疼,開口埋怨道:“你爹也真是的,怎麽不跟你好好說,還動上了棍棒。”
他萬分惆悵的說:“在我爹眼裏,只有大哥才是他的兒子,我不過就是聯姻的工具而已,他怎麽不讓長子去入贅別人家?反正我是不娶劉冰,實在不行我就出去跳河。”
“又在胡說些什麽?要死要活還有沒有點男人的樣子,而且你今天這番話傳出去對我聲譽……”柳依依左右看看,發現自己的丫鬟小厮都退了出去,屋內就兩個人。
自然都是給有情人騰地兒說話,讓人不禁惱羞,這幫人是太伶俐,還是太混蛋。
程何可憐巴巴的說:“我自然是不敢讓你聲譽受損的,所以我今天來是跟你提親了。人人都知道,我爹給我定了親事,沒有媒婆回來幫我提前,所以我就自己來了。你放心,三書六聘一樣都不會少,我自己準備。”
柳依依心一跳:“胡說些什麽?我一個寡婦。”
“你要是想一直當寡婦,那除非我死了。”程何忽然坐起身來,目光堅定炯炯有神,緊接着面容猙獰,口中撕拉一聲,沖着地面倒了下去。
這貨情急之下竟忘了自己背上有傷。
柳依依手急眼快,趕緊将人攔住,才免于此人頭沖地,臉擦傷。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救臉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柳依依心亂如麻,将人扶回了榻上說:“你先回去,容我想一想。”
這一想就想了三天。
勇氣這種東西,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本以為看到了的是希望,實際上卻是人家的拖延術。
程何後知後覺的發現,容不得她多想。肯定是越想越怕,越想越退。
這個時候不快刀斬亂麻,那以後他就提不起刀了。
他拿起柳依依送給自己的帕子,狠了狠心。
……
夜半,大門被敲響,小厮開門,揉着眼睛看眼前這個陌生人。
若水道:“将這繡帕還給你家小姐,就說是程何托人送了。他的病情惡化,背後出膿,高燒不退,沒想到是短命的,所以特意來還相思帕。說他這輩子沒福,問下輩子能不能等一等他?”
說完,便輕飄飄的走了。
小厮怔了一會兒,趕緊敲響了內院的門。
不多時,柳依依倉皇的跑了出來,手中緊緊捏着秀帕,青絲垂在肩後都沒有挽起,臉色驚慌失措,上了馬車便往出追。
不遠處停在小巷子拐角處的馬車裏,若水收回了探出去的腦袋,又憤怒又可憐。
憤怒是沖着程何去的,這家夥為了算計人,特意挑人半夜不清醒的時候。可問題是,自己在這個時候也想睡覺啊。
可憐是沖着柳依依去的,小姑娘最終也難逃魔掌,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是這麽來的。
她打了個哈欠,接下來的故事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反正程何今晚有一場好覺可以睡。
她無不惡意的猜想,他身上的傷都好的差不多,也不知功夫比不比得過花叢老手的前任。
別人都是成雙入對,偏她孤家寡人,還要做那搭橋牽線的橋梁,這世道怎麽如此不公呢。
114巽玉是絕色
陽春三月,科舉在即,又過了一個月消息傳了回來。
新科三甲,探花李成森,震驚了整個濰城。
李成森這三個字,曾是人人皆知的一個名字,加以惡意來揣測這個名字,再一次出現衆人視線中,卻是洗刷了過去的污點。
就連餃餃都覺得揚眉吐氣。
巽玉則是高深莫測的挑了挑眉:“我說的怎麽樣?最好一個探花。”
餃餃星星眼:“巽玉說的都是對的。”
若水則是表示:“人模狗樣,倒也擔得起探花郎。”
程何則喜極而泣:“我的婚事有着落了。”
李成森榜上有名,曾經得罪過探花郎的劉家不免心虛。大浪淘沙,莘莘學子,誰能想到他就能脫穎而出,還能位列三甲。
要知道和他同一個學院的學子,十個有八個落榜,多少人都要三年又三年的考,中途放棄的有,考到白發蒼蒼的也有。能被選中入朝為官,那就是天之驕子,直接改寫了命運。
劉家就算在這邊陲小地是富甲一方的土豪皇帝,那也上不得臺面。和那些入了朝廷,當了命官的人怎麽都比不了。
程何當機立斷便出去吹噓李成森當初住的是他家,兩個人關系親密,他手上還有李成森寫的親筆書信。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跟他爹忽悠的,反正他爹是同意了他和柳依依的親事。
程何怕耽擱出事兒,平生事端,所以當機立斷就在本月完婚。他怕柳依依覺得這是在輕慢,好在柳依依不在乎。
她成過一次親,那一次的排場可是好大,她爹怕她嫁到官宦人家被輕慢,幾乎将家底掏空給準備的嫁妝,紅妝十裏誰不羨慕。
縣太爺感激他爹有救命之恩,也擺出了好大的排場來娶她,那要風風光光,可風光的背後滿是寂寥。華麗的衣袍下,虱子在咬着自己。
兩個人的婚禮着急,簡單布置,沒有邀請太多賓客,都是相熟的好友。
程何的酒肉朋友較多,所以也是熱熱鬧鬧。
一行人鬧着要鬧洞房。
餃餃第一次見柳依依,在大紅的衣袍映襯下,好個如花美眷,清麗優雅。
若水是大家閨秀的美麗外表,她便是蘭芝玉樹,清雅獨立。
“難怪程何死咬住這一塊肉不放。”餃餃悄悄的和巽玉說。
巽玉含笑:“世人愛美不愛德。”
餃餃心裏一動:“你愛什麽?”
“愛餃餃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問的明明是他愛美還是愛德。
巽玉想了半天,慎重的說:“喜歡餃餃和餃餃的孩子。”
“煩人。”
兩人站在一起,低聲笑着打鬧。
若水也來這鬧洞房,見此情景,輕咳一聲,人家新婚夫妻都沒像你們這麽秀恩愛。
這念頭剛剛出來。
就見程何坐在柳依依身邊,滿目嬌羞的說:“從今兒個起我就是你的人了。”
柳依依扭頭不理他,卻是在低頭之際笑了笑。
龍鳳燭點燃,哔咔一聲燭火崩裂,燒的灼熱。大紅幔帳,四處都是喜字,在喧鬧過後,只留下新婚夫婦二人。
此等良辰美景,程何在自己的心裏默默的給李成森記上一功。
……
月色濃郁,兩人遲遲未睡。
餃餃在算賬,算盤撥弄的噼啪響。
巽玉捏了本書坐在她的旁邊,靜靜地瞧了一會兒,心裏跟有貓撓似的不安分:“今兒個看人家成親,恍惚想起了咱們當年。”
按理說曾經過去沒多久,應當是記憶猶新,可惜他當時并不上心,具體也記不得什麽了。
餃餃記賬,随口道:“我記得那天我化成了一個大白臉,這厚厚的胭脂,和柳依依比起來差遠了。”
巽玉仔細回想一番,想不起來,“我的記憶當中餃餃一直都是那麽美。”
餃餃覺得這話說的忒虧心,笑而不語,安心檢查記錄商販交易銀兩。
就這麽弄到了夜深,巽玉起先還耐心等着,漸漸的開始感到不耐煩,他故意将自己翻書的動作弄得大一些,也沒能吸引到魏餃餃的注意力。
他開始不再安分,試圖伸手進餃餃的賬目裏。
“我寫字快一些,不如我來幫你記賬吧。”
“你看不懂。”
每本賬目的明細都是餃餃在做,她心裏有數,記得清清楚楚,交給旁人還不放心呢。
巽玉沉默了一會兒,臉上出現了哀怨的神情:“不我能慉,反以我為雠。”
餃餃一臉茫然。
巽玉給她解釋了一下意思,“你不能體憐我也就算了, 反把我當作仇敵孽障。 拒絕了我的一片好心, 就像貨物無法脫手交賬。”
餃餃翻了個白眼,“你怎麽跟個怨婦似的?”
巽玉道:“程何口口聲聲自稱是棄婦,我成了怨婦,難怪能做朋友。”
這天沒法聊了。
餃餃無奈只得将記賬的活也分給他一半,卻并不知道細節,還要詢問,耽誤了不少時間,兩人一直到将近天明才将賬本做完。
躺到床上只覺得眼皮子重如千金,身子骨也酸的厲害。
巽玉伸手摟住了餃餃。
餃餃頓時一驚:“我都累成這個樣子了。”
他無語:“我也沒有做什麽,就是伸手摟一摟你,難道在你眼中我就是精蟲上腦的混蛋嗎?”
餃餃沉默着沒說話。
他氣勢洶洶的說:“本來我有必要重振夫,增添一個威嚴的形象了。”
餃餃閉着眼睛睡着了。
巽玉察覺到對方氣息勻稱是真的睡着了,一時之間只能苦笑。他瞧着人酣睡的側臉,心裏一陣柔軟,用手撐着自己的腦袋,靜靜地瞧着枕邊人,竟生出了幾分歲月美好的感覺。
忙着忙乎到了天明,困意上湧,巽玉也支撐不住,閉上了眼睛,可剛閉上眼睛沒多久,就感覺到了胸口發悶,心髒跳的厲害隐隐透着些疼痛。
他屏息凝神,靜靜的等待疼痛過去。
此後接連幾天臉色都不是很好,餃餃甚至還問他是否生病了,他只是搖頭,然後默默的看着餃餃,餃餃就走到哪,他都要跟着。
有過那麽多次的發病經歷,他意識到這可能是病發前的前兆。
毒素在一次一次的惡化,甚至于進化,他不知道自己這殘破的身軀還能夠撐多久,打從心底裏不想死,他還留戀着魏餃餃,留戀這人世間。
也許是心裏有事,晚上竟也開始做起了噩夢。
夢境之中,有什麽在蠢蠢欲動,猛的從心髒裏跳出來,砰的一聲,直接炸裂。
這樣的夢出現的第一個晚上,就像是墨汁滴進了水裏,散開淡淡的漣漪。
巽玉夢見了他吸食人精氣的一幕,那一幕緩緩播放,就像是引誘他盡快重複這一動作。
他需要精血,需要用別人的性命來填補自己。
可他不願意。以他的身份用這種卑劣的方式活下去沒有任何問題,天家能為他找到無數顯出性命的人,可他不願意活的像個吸血的蟲子一樣,惡心。
巽玉臉色蒼白,像是一張薄薄的紙,風一吹就散了。
就算是在怎麽隐瞞,也逃不過餃餃的眼睛。
她并不聲張,只是變着法的給巽玉做吃的,把他喜歡的搖椅擦得幹幹淨淨,在泡上一壺熱茶。
春光懶困倚微風。
可惜小院內沒中樹,只有個葡萄架子,此時爬着綠葉,綠藤纏繞一圈又一圈,別有一番田園風光。
巽玉躺在樹下,壓抑着身體的躁動,比起平日來更加沉默。
餃餃站在遠處看了許久,上前一步,問:“我聽說……出了鎮子東邊有個靈隐寺,很靈驗……”
巽玉睜開眼睛:“燒香拜佛麽?怕佛祖嫌我血腥味重。”
“殺人安人,殺之可也。你不殺人,死的就是同胞。”
“有道理。”他笑了笑,天邊的雲彩般一吹就散:“那就去寺廟燒柱香吧。”
靈隐寺恰如名字,隐在深山之中,信徒上香不易,香火一般,他們借着山勢開拓出農田,自給自足,在加上一陣富人的香火,寺廟修建的還不錯。
在半山腰上,一座大雄寶殿而起。平日人并不多,和尚念經聲陣陣傳出,似乎是子在做功課。
正殿內只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師。
餃餃牽着巽玉的手入了殿內,大師看了二人兩眼,停留在巽玉身上。
巽玉颔首。
大師開口道:“既不信佛,為何來拜?”
巽玉怔了下,意識到是對自己說的,含笑道:“我妻子信佛,那我再外邊等她。”
大師閉目不語。
餃餃猶豫了一下,松開了巽玉的手,走上前去磕頭燒香拜佛。
她默默祈求,希望巽玉能多活十年,她願意減壽二十年。
等着上了香,添了香油,退出去的時候發現人不見了。
餃餃臉色一變,着急繞後尋找,口中呼喚着他的名字,心中焦急,這是又突然犯病,不知所蹤了?
繞過兩個回廊大殿,走到了後山,放眼望去有水。
水皆缥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
巽玉正站在石邊眺望,他的身影與山水相映,盎然春色頓時展現在眼前。他側身回首一笑:“聽聞後山有精致非凡,過來瞧瞧,山澗竟有如此美景,甚好。”
山水是美色,巽玉是絕色。
115巽玉慌了
巽玉留意到了餃餃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豔之色,心中很是得意,不枉自己擺了這麽久的姿勢。他想,便是哪天自己不在了,他在餃餃眼裏也是最好的。
他施施然而來,風中衣決飄飄好似谪仙,溫雅一笑:“聽聞後山景色好,過來瞧瞧。”
山山水水都沒入他的眼,他只記得姿态要美,神态要仙,這片山水美人最終要落入的是魏餃餃的眼中,一抹如畫卷般的場景。
“甚美,甚美。”餃餃叨咕了兩句,不知說的是景色,還是他。
巽玉戲谑的說:“這裏可是寺廟,小娘子莫要動凡心。”
餃餃裝模作樣的拜了拜:“見了仙人,不敢動凡心,只有一片向往的修仙之人。”
巽玉托起她的下巴:“那還是算了吧,仙人下凡來陪你,畢竟我更喜歡紅塵俗世。”
有酒有肉有餃餃,這日子神仙不換。
餃餃裝不下去啦,哈哈笑道:“你就是個大俗人。”
巽玉笑:“我就是個大俗人,我陪你逛了寺廟,你陪我喝點酒,走。”
說走就走,大手一揮,什麽仙人之姿都沒了,只剩下俗不可耐。
俗才好,才抓得住。
輕飄飄的一團雲霧總叫人害怕,實打實的煙火氣才舒服。
兩人往前殿走,又遇見了那位大師,長長的眉垂下,花白一片,看得出年紀很大,身形微微佝偻,淡漠又憐憫世人,很難形容的複雜感蹂躏在一起。
大師好似是專程等着二人的。
他雙手合十,問:“你殺那麽多人,血腥味兒太重,可曾悔過?”
巽玉眼眉彎彎,含笑,眼中一抹如月光般皎潔的光彩:“我憐憫世人,自要殺人。”
大師嘆息:“可那都是罪孽。”
“殺一人是罪孽,我殺千萬人,以殺止殺,可成聖了。”他滿目驕矜,自是有驕傲的資本。
他甘願在魏餃餃面前做個俗人,卻不願叫天下人看清了。
這世上沒人能評定他的是非罪過,眼前這位大師不行,便是佛祖來了也不行。
大師伫立,忽而呵斥:“癡兒,還不知錯?!”
巽玉笑而不語,牽着餃餃的手一路離開。他殺人無數,自認問心無愧。
餃餃卻是心裏有些虛,跟着人走,想着那位大師似是而非的話,忍不住悄聲問:“他是誰?”
“一個自以為能拯救世人,卻只能念兩句阿彌陀佛的人。”
巽玉從來都不将虛無缥缈的東西放在心上,他兄弟死的時候,一句罪孽深重可換不回兄弟的性命。鐵血戰甲求的是和平,即使如此何錯之有?
他有功,世人除了稱贊,不配評價。
“你可知,你的罪孽會牽連到身邊人。”
那一聲大師的嘆息遠遠傳來,二人已經走遠,只聽見了細微的聲音。
餃餃當做沒聽見。
巽玉眸光微微一暗,他是不信鬼神的。
餃餃拉着他的手:“我只信你。”
他笑了笑,握緊這雙并不嫩的小手,低聲道:“就算是有罪孽那也是我的,與我愛之人沒有絲毫關系。”
可是,愛着魔鬼的人,怎麽能不堕落呢?
這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弱小插曲,即便是石子滾進了池塘裏,濺起了水花也會平息,至少如今的水面風平浪靜,是否醞釀着更大的水花未曾可知。
回了家,巽玉想喝酒,餃餃自是無不應允。去自家雜貨間裏拎出了三壇子的酒,放到了桌子上,也沒做菜,他說只想喝點酒。
其實他是冷了,身體稍稍發涼,飲下烈酒沖的很,好半天才緩過來,身體似乎熱了一些。
他還想摟着魏餃餃,她身上暖。摟着娘子,喝着酒,世間怎麽會有這樣的好事?
餃餃被壓的直不起身,要推他:“你別鬧。”
巽玉醉的厲害,耍無賴不肯起身:“今夜還先醉,應煩紅袖扶。”
餃餃嬌嗔:“這裏沒有紅袖添香,只有個少婦。”
他壓着嗓子,在人耳邊吐氣:“少婦好,少婦知情趣。”
“別鬧。”餃餃臉一紅,終是不敵他臉皮厚,往前一躲離開了那人的懷抱。
巽玉便直直的倒在了桌子上,他側頭趴着,朱唇翠眉映明矑:“餃餃,過來同我一道喝。”
餃餃道:“若我醉了,誰來照顧你?誰來收拾碗筷,誰來鋪被子?”
“想那麽多做什麽?”他單手支着下巴,醉眼惺忪:“陳著的詩,我教過你的。”
她想了想,說:“是《續侄溥賞酴醾勸酒二首》麽?”
“是了,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下一句接的是什麽?”
“相逢拌酩酊,何必備芳鮮。”
巽玉一拍手:“便是這個道理。既然時光短暫,那我們何不推杯換盞呢?要珍惜好時光。”
餃餃無語,半晌道:“你醉酒後給人洗腦的功力更上一層樓。”
巽玉湊近她,“喝點吧,我還沒見過你醉酒發瘋的樣子呢,你什麽樣子我都想瞧瞧。”
“你這是什麽愛好?”
“抓緊時間,我沒有一生的時間來看你多種的樣子,只能急急忙忙多看一眼也好。”巽玉抓住了餃餃的肩膀,他是真的醉了:“你也醉一醉吧。”
“我只醉人,不醉酒。”餃餃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親了親。
巽玉如酒,一眼見底清澈幹淨,入口火辣割喉,直沖腦門,将人沖的四分五裂。越喝越放不下,越放不下越頭痛,爽是爽了,過後疼也是真疼。
二人開始一段漫長的親吻,唇齒之間的烈酒灼燒着舌頭,餃餃未曾喝酒,被這酒氣熏天的一吻也親的昏昏沉沉,醉的厲害。
巽玉開始苛求更多,不是欲望上的,而是生命上的。他的雙手由餃餃的肩膀,不知不覺攀上了脖頸,內力在蠢蠢欲動,只要那麽輕輕一捏,在狠狠的吸收,生命就會源源不斷的抵達自己的身體。
他想活下去,每個人都想,生命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
餃餃漸漸感受到了窒息,她發現自己的脖子被用力捏住,就像是被人捏起的幹瘦樹枝。她掙紮了一下,卻無法脫離巽玉的吻,窒息而又甜蜜的吻仿佛是一條蛇在唇上游走,先是将人迷暈,再是吞噬。
窒息與疼痛同時傳來,身體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流失,死亡在逼近。
餃餃不敢置信。
巽玉閉着眼睛正享受着,享受着親吻,以及靠近生命的舒适。
餃餃用盡最後的力氣,照着他的嘴唇狠狠的咬下去,對方吃痛回過神來,松開了口。餃餃連着後退好幾步,震驚的看着他。
巽玉冷的厲害,他又犯病了。太冷了,冷的他想要生命。可是怎麽也沒想到身體居然操控了大腦,手攀上了餃餃的脖頸。
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餃餃知道他會病中殺人了。
他是強大的,英勇的,能夠獲得餃餃崇拜的英雄,有着高貴的出身,有着優美的儀态,絕非一個靠吞噬別人生命才能茍延殘喘活下去的殺手。
餃餃捂着脖子不斷的咳嗽,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恐,她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巽玉動了動唇,想說我不會害你,但這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餃餃慌不擇路的想跑出去,巽玉心一動,先一步将人打暈。
他将人摟在懷裏,心跳的特別快,将人抱上了床。他自個倒在了餃餃身邊,一動也動不了,渾身都是冷意。
“餃餃,別怕我。”
他的意識一直存在,只是動不了了,他不知道餃餃醒來後會怎麽做。
厭惡,恐懼,對他的好印象全都沒了。她不想和他生孩子了,也不給他做飯了。
他一直遮掩的另一面,被看見了。
那天餃餃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漫天大雪裏行走。
雪厚,很松軟,一腳踩下去陷進去半個身子。她艱難的行走,冷意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緊緊的将自己包裹住,像泥潭一樣緊緊包圍,深深陷進去。
好冷。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天地間的一切,只有白茫茫一片,艱難行走的人在也走不動了。
她被雪覆蓋,掩埋。
又隐約看見天邊有一道影子,那影子一身藍色衣衫好生的美麗,潔白中一抹湛藍色宛若天空的顏色。
那裏有個人在笑,在招手。
他說:餃餃。
餃餃是誰?
她很茫然,她想不起來了。
那個聲音一個勁兒的叫着,她被吵得不得了,一個翻身,覺得不冷了。
餃餃坐起來,記憶如潮水般的湧了進來。
她是魏餃餃,她被巽玉捏着脖子險些掐死,後又被打暈,做了一個夢,睡到了現在。
趕緊掀開被子下地,四處尋找,未曾看見那人的蹤跡。
餃餃一下子就慌了,她摸了摸自己脖子,還疼着呢。那人去了哪?
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一切一如既往,唯獨沒有那人蹤跡。
她想了想,找去了郭府。
巽玉說過,他犯病了沒人找的到,但餃餃現在急需一個能幫自己出謀劃策的人。
她很慌張。
郭府門口。
桂香正在門口等着,見了她行了一禮,道:“我家姑娘等着娘子呢,您裏邊請吧。”
116崩潰的餃餃
餃餃有滿肚子的話想要問,想要讓若水安一安自己的心。
誰知一進花廳,若水先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焦躁的問:“你們兩個怎麽了?”
餃餃沉默了一下,反問道:“你見着他了?”
“大早晨的,匆匆而來,交代囑咐了我兩句話便走了。我瞧着那樣子,像是有事。”她從未見過那樣的巽玉,那種病恹恹的,恨不得下一秒與世長辭的樣子。緊接着看清了餃餃脖子上有一圈青紫的痕跡,若水臉色一變:“這是家暴了?”
餃餃捏着手心,動了動唇,道:“他想殺了我,不對,他要殺我,但是不想。”
若水知道內情,思量一番便道:“犯病了?”
“好像是。”她斟酌着詞句将昨日發生的事情訴說了一遍。
“……”
兩人站在花廳裏,一陣沉默。
餃餃難過的問:“我不怪他,能不能找到他,告訴他,我不怪他。”
若水艱難的開口:“餃餃,我從前照顧過一段時間殿下。”
舊時的稱呼都出來了。
梁王這場病來的蹊跷,戰争結束以後就在宮中養病,若水便是那個時候調到巽玉身邊去的。
若水當時怎麽看都覺得他是被軟禁了,可他怡然自得,每日翻翻書,過的挺好。
貴太妃和皇帝三五日便要看一看人,又待着極好,皇帝甚至親自喂藥,太醫天天都來把脈。若水瞧着又不像是軟禁,心裏犯過疑惑。
後來有一次,巽玉病發了,她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他不是殺人,而是吸食人命,活生生的人進去,一具幹枯的屍體擡出來。
那比殺人還可怕。
她進去侍奉巽玉,至今還記得躺在床上的男人說的那句話:你看,我是個怪物。
若水苦澀的說:“我一直仰慕,愛慕,深深信任殿下,但是餃餃你要想清楚,他抓住了你你可以掙紮喚醒他的意識,如果是你弱小的孩子呢。”
餃餃低頭,瘦瘦小小一只,看着有些可憐。
她從陰影裏擡起頭來,眼中有淚光:“若水,我得見到他。”
若水煩心的皺眉:“殿下來的匆匆忙忙,并未交代去處……”
餃餃呢喃道:“他現在一定很害怕。我好怕他病中殺我,醒來他會瘋的。”
差點殺死自己的愛人,這種多麽恐怖的事情,心智再堅強的人都承受不住。何況巽玉根本沒想的那麽堅強,他很弱小,餃餃知道的。
若水自問鐵石心腸,狠心道:“你先把你的眼淚擦幹吧,先顧好自己。”
“我要見他,想的快要死掉了。”她捂着自己的臉,腳下一軟直接癱在了地上,若水趕緊摟住了她,她就像是一灘水怎麽都撈不起來,死水也不過如此。
嗚咽聲不停,她不斷地哭,哭的肝腸寸斷,豆粒大的眼淚砸在地上,摔得劈吧作響。
若水看着心裏都難受。
餃餃顫抖,這樣的痛苦跟失去他一樣。
她有一種感覺,這一次巽玉真的不會回來了,為了避免傷害他愛的人。
那種失去愛人的感覺,和窒息沒有區別,喘不上氣,心口狠狠抽動,仿佛千萬根針在穿插着心髒,攪動着五髒六腑,讓人甚至有嘔吐的沖動。
突然間,她就失去了他,期限是永遠。
餃餃生了一場病,她身體其實是個虛架子,看着壯實實則虧損良多,巽玉廢了好大的勁兒才給人補回來。
現在心事多,痛哭流涕了一場,人倒在床上就起不來了。
這下子可吓壞了若水,她趕緊吩咐人去找大夫,忙活了一個下午,人還是泛起了高熱。
大夫說:“這是心事郁結于胸,是藥三分毒,拿藥壓着反而不好,不如抒發出來。”
若水道:“你心裏有數就好,若是燒成了傻子,你就要被打成傻子了。”
于是餃餃就這麽發起了高燒,燒的昏天黑地,病得迷迷糊糊,不知歲月。
吓壞了所有人。
若水眨也不眨眼的盯着,就算是桂香春喜勸她,她還是堅持親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