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8)
照顧,拿出了當初照顧巽玉的架勢。
她聽的餃餃病中呢喃,一聲聲都是巽玉。
藥味濃重,侵入到房梁中,就算是開着窗戶都放不盡。
餃餃做着夢,夢見了成婚那日,夢見了在村莊裏的生活,一切都恍若隔世。她夢見從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艱難的走來,沒有一絲的溫暖。
可總記得誰曾安撫過她,溫暖過她。
那個人究竟是誰,怎麽想不起來。
下了好大的雪,雪覆蓋了厚厚一層,冷的人直哆嗦。
似乎有個人置身于冰窖之中,餃餃拼命的想要溫暖他。
他擡起頭說:“你有沒有想過,暖了,我就化了。”
他是個冰做的人,晶瑩剔透,冷的刺骨。被暖了後一點點的融化,面上出現了哀戚的神色。
像極了那一日,他想掐住餃餃脖子,餃餃掙脫,他回過神來時的絕望表情。
好像是在說,一切都結束了。
“巽玉。”她再怎麽都喚不回人。
……
酒往下倒,清澈酒水流淌,倒進了一盞金色酒杯中晃了晃,一飲而盡。
再往旁邊看,已經空了好幾個酒壺。
影子擔憂的看着主人。
巽玉臉頰通紅:“不是說了麽?不要跟着我。”
影子低頭:“守在殿下身邊,是陛下的命令,我不會違背殿下的命令,也不會違背陛下的命令。”
巽玉氣笑了,他也沒有過多糾纏的心思,幹脆繼續喝酒。
影子一言不發。
他喝了很久的酒,久到了開始醒酒,醉酒逃避的目的并沒有達到。他問:“你有去看她麽?”
影子是個合格的影子,他當然看了。
“那位娘子很傷心。”
巽玉胸口抽動了一下,低低笑了一聲:“本來以為将來我死了看不見她傷心就好了,結果活着聽見了,真難受。我都這麽難受,她得是什麽樣子?”
“殿下。”影子斟酌用詞,半天也沒說出來一個字,他本就不是擅長言辭的人。
巽玉懶得聽那些無用的話,默默品酒。
他不敢見魏餃餃,怕從那雙眼睛裏看見恐懼,害怕,就像被自己殺死的每一個人那樣。
餃餃一定覺得他是個怪物。
他捏着酒杯生生捏碎,碎片割傷了自己的手,鮮血流淌。
影子心一驚:“殿下保重啊。”
巽玉漫不經心的看着自己的掌心,殷紅一片,像極了成親那一日穿的大紅色衣裳。他有些茫然的說:“我是真沒把大婚放在心上,以至于不記得那一日的具體細節,餃餃穿鳳冠霞帔的樣子怎麽都想不起來。就記得桌子上燃燒着龍鳳燭,據說燃燒一夜到最後就能白頭偕老。可是我見到光亮就睡不着,所以彈指一揮熄滅了。”
燭火蹭的一下,滅了,空氣中還留有蠟燭的味道。
新婚的被子新作的,很柔軟,他急急入睡,沒多看新娘一眼。
巽玉腦袋頭痛欲裂:“怎麽就沒燒到最後呢!”
……
影子來和若水說巽玉蹤跡的時候,餃餃也在。
餃餃一日住在郭府裏養病,病中時候昏昏欲睡,病好了就默默流淚,朋友們來看望她,她也是一副木然的樣子。
哭泣,生病,一直就沒好過。
她哭累了躺在床上,小臉上還有淚痕,半睡半醒。
若水拿着濕帕子給人擦拭着臉,頭也不回道:“爺在哪?看看人都成什麽樣子了,眼睛都快哭瞎了。”
影子道:“爺在喝酒。我感覺他要犯病,一直在壓着。”
若水秀眉擰在一起,她預料到遲早有這一天,可來的太早了。
餃餃迷迷糊糊聽見他們說話,睜開了紅腫的眼睛,“他在哪?”
影子遲疑了一下,回答:“濰城,醉鄉樓。”
若水臉色一變,咬牙道:“他倒是找了個喝酒的好去處。”
餃餃一臉茫然:“那是哪?”她掙紮着起來,不管他在哪都要把他帶回家,哭的暈了頭,掙紮着起來一陣眩暈。
若水趕緊扶着人,道:“你這個樣子,哪裏能往出跑?”
餃餃含淚又要哭:“我要見他。”
若水沒辦法,叫人給她裹了件衣裳,攙扶着人出去上了馬車,去濰城醉鄉樓。出門的時候是下午,晚上才到了濰城,一路颠簸,餃餃吐了一次又一次,折騰的不成人形。
醉鄉樓是鎮子上為數不多的青樓,勾欄瓦舍,夜間燈燭很亮,絲竹管樂聲透出來。
二層小樓比得上天香居,更添暧昧。
三人想進去的時候被老鸨給攔住了,老鸨狐疑的看着三人:“三位怕是走錯了地方,我們這是接待客人的,可不知大夫的藥館。”
若水冷聲道:“我有的是錢,有錢哪裏去不得?”
財大氣粗。
老鸨就喜歡這種個性的人,伸手道:“那就請姑娘給錢吧。”
沒人會跟錢過不去。
就在那邊交易的時候,餃餃仰頭看向小樓二樓。那裏的窗戶是開着的,窗邊坐着一個人,面帶潮紅的酒醉之意,臉上輕佻含笑。
他身邊還有個女子在喂酒,那女子嬌笑連連:“巽玉,喝酒嘛。”
餃餃想,這個名字從別人嘴裏叫出來,真難聽。
117 恩斷義絕
若水怕餃餃着急,也不跟老鸨廢話,直接将錢袋子丢到人的手裏。老鸨數了一下金額,頓時喜笑顏開,請幾人進去。今個便是來砸場子的,那也無所謂,誰叫錢給足了。
餃餃反而站那不動了,她哭啞了嗓子,沙啞的說:“我不進去,進去算什麽,捉奸麽?”
若水一怔:“你現在耍什麽脾氣?”
老鸨再旁道:“娘子說的有道理,男人來玩玩最多就是撒一撒錢,您還是屋裏頭的娘子,他在外邊逢場作戲而已。”
餃餃的神色更加難堪了。
若水瞪了老鸨一眼,老鸨灰溜溜的走了。
若水再說:“你不想見他了?”
餃餃仰頭,瞧見了那人的身影,一抹淡紅色十分刺目:“若是這般見他,我寧願他死在外邊。”
竟是萌生出一股狠心。
若水目瞪口呆。
影子都驚住了,未曾想方才還哭的可憐兮兮的小姑娘,轉眼間狠的吓人。
若水解釋道:“他多疼你,你心裏是清楚的,他現在肯定在打什麽主意,但喜歡你的心是不變的。”
餃餃眸子如結冰一般:“不管有什麽理由都不行,他是我的,誰都不許碰。”
這世上有千百種借口理由,但她只管自己看見了什麽,看見後心裏想着什麽。
什麽苦衷,什麽為她好,什麽身不由己,都去他媽的。
她看向影子:“你叫他下來。”
影子抿了抿唇,上樓去了。
很久人都沒下來。
若水等的有些着急,道:“咱們上去看看吧。”
餃餃摸着胸口,那裏有一團火焰在燃燒,燒的五髒六腑在痛:“我現在,比之前更難受。”
“見了人就好了。”
“對,所以我等他。”
一路舟車勞頓,此刻已經是傍晚,天漸漸黑,夜露深重。餃餃裹着一件披風,有些冷,她發髻有些亂,眼睛腫的像核桃,臉色慘敗,風吹得臉有些泛紅,從哪來說都不好看。
相比起那明亮樓子裏嬌滴滴的姑娘,單薄衣衫下潔白的身軀,她簡直太差勁了。
“餃餃,你生病還沒好呢,別賭氣。”若水搞不懂這股子執拗。
餃餃癡癡的望着二樓,成了一尊石雕。
樓內那麽溫暖,歌舞伴奏,笑聲不斷,寂靜的夜裏熱鬧非凡。喧鬧聲與樓外寂靜的夜成了鮮明的對比。
酒香四溢,美人作陪。
影子扶住了巽玉的酒盞,道:“人來了。”
巽玉笑了:“我知道,看見了,眼睛紅的和兔子一樣。”
影子笑不出來:“她不上來,要爺下去。”
巽玉捏着酒盞的手微微一頓,笑的更厲害:“是個有心氣的。旁人都說她對我千依百順,那得是我按着她心思說事兒,她才聽我的。眼下她不高興了,可還說了什麽?”
“說……若是您在這,不如死了。”
“哈哈哈哈。”巽玉低首溫柔的說:“那就好,我會死在外邊的。”
影子難受,醞釀了半天的措辭道:“我們都知道,爺這是為娘子好,但她并不領情。”
他渾不在意:“不領情才好呢,餃餃心明眼亮清楚的很,我用這種辦法對她好,她不稀罕。她生氣了,不要我也不愛我了,她幹的出來這種事兒。惱怒總比傷心好。”
影子道:“爺這是何必呢。”
巽玉躲開了影子的手,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是我把她氣到了,她才不喜歡我,不是她怕了我,厭了我,忘了我。這樣多好。”
影子一時無言,未曾想自家殿下還存了這麽一份心。他不信她,不信她的愛會一直存在呢。
“我啊,差點殺了她。”
……
若水焦急到生氣:“你這是做什麽?千辛萬苦的過來就是賭氣?”
餃餃将碎發別再而後,神情平靜:“賭氣,不就是在比誰輕誰重麽?”
她很冷,冷的哆嗦,不僅僅是今天夜裏格外的冷,還是心冷。她不聽任何借口,只看眼睛看見的,自己感受到的。巽玉的做法讓她不舒服,那麽無論對方處于什麽目的都不行。
若水見說不動,心裏咒罵兩人,只得站在餃餃身邊陪着。
于是出現了有趣的一幕,花樓門口站着兩位女子,進進出出的人都看她,甚至樓裏的人都探頭望。
有人調笑,說是誰家的母老虎來了。
後來說話的人被打了一通,丢出樓去。大家就只是觀望,并不說話。
餃餃适中跟木頭人一樣立着。
天越來越晚,越來越黑,天空晦暗不明,黑雲壓城欲摧,風越發的冷了,還夾雜着雪花,零碎稀少,但的的确确是雪。
居然下雪了。
雪花亂飛,落在發髻上好似一夕之間白了頭。
的确有人老去,是那顆少女的心在老去死去,她愛的人是風是雪是冰冷而漫長的夜。
終于亮了,天空泛起一抹魚肚白,微弱的光芒照耀大地,昨晚的雪後半夜就都融化了,地面上泥濘不堪。
站了一夜的人終于動了動,她往前一步險些跌倒。
若水上前一步将人扶住,二人都很疲倦。
餃餃擡頭虛弱的笑了笑:“走吧。”
“不等了?”
“等不到的。”
她也不想在等了。
若水扶着她上了馬車,一上馬車人就閉着眼睛暈了過去,嘴裏呢喃着什麽。
若水湊近聽了聽。
餃餃呢喃:“我不要他了。”
堅持了一夜,等了一夜,身心俱疲。
二樓,雅間裏只有兩個人。
影子說:“人走了。”
巽玉眨也不眨眼的望着馬車離開的方向:“我看見了。”
影子嘆氣:“您看了一夜。”
餃餃在樓下站了一夜,他在樓裏看了一夜,那雙眸子仿佛想刻下今日的裂痕,永永遠遠的記住,至死不忘。
“人最怕的是沒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狀況還非要動心,傷人傷己。”巽玉捏着酒盞也不喝,只是在手中把玩,淺淺的笑:“曾因酒醉鞭名馬,,情多累美人。”
他眺望窗外馬車,那車漸漸遠去,簾子忽而被掀開。他心跳瞬間加速,不由自主的前傾身子,盯着那掀開簾子的人。
若水回頭望二樓,兩人視線碰撞一瞬。
巽玉眼中是掩飾不住的失望,喜悲之下不在從容,眼看着馬車成了一個小黑點,要徹底離開視線。他心底一慌,捏住了掌心,悲戚喊道:“影子,幫我把人追回來。”
影子擡步就走。
他又飛快叫停:“等等,讓她走。”
影子便有立住,面帶憐憫。
巽玉站起身,坐了一個晚上身子僵硬一動咯吱咯吱的響,他靠在窗邊吃力的想在多看那馬車一眼,卻已經無影無蹤。
他好像這輩子都見不到魏餃餃了。
巽玉笑了笑,一滴血從嘴邊滲透出來,緊接着越流越多,他忍不住咳嗽了幾聲,鮮血混雜着塊兒狀的東西被嘔了出來,撒了滿衣襟。
影子驚駭,趕緊将人扶住:“大夫,來人叫大夫進來。”
巽玉平淡的擦了擦嘴角,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還好,還好,還好他沒讓餃餃進來,沒讓她看見。
……
餃餃回去大病了一場,昏睡不醒,樓下一夜受了風寒涼意浸到了骨子裏,在加上身體虛弱,情緒起伏不定,這身體廢了一大半,偶爾清醒睜開眼也是呆呆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偶爾說兩句夢話。
多半是:“我不要你了。”
若水只能給她喂一些稀粥,她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去。
大夫幾乎都要住在郭府了,日日診脈施針,總算是讓人的身體往好的方面扭轉。
今日,大夫又來施針診脈,道:“身體恢複的不錯,不過……”
若水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不過什麽?”
大夫遲疑道:“之前月份淺沒摸出來,如今把脈瞧着似是有身孕了,月份越大,越能确定。”
“……”
“你說,我懷孕了?”不知何時,躺在床上的餃餃睜開了眼睛,陽光昏暗難以映照清楚她的臉,顯得莫測。
她坐起身來望着大夫,不見初為人母的喜悅,也沒有任何恐懼。
大夫答:“十有八九。”
若水緊張起來,她讓桂香将大夫送出去,死死盯着餃餃,或者說餃餃的肚子。
這是巽玉的血脈,而二人剛剛恩斷義絕。
“有紙筆麽?”
“什麽?”
餃餃低首,露出纖細的脖頸:“你幫我寫一份和離書給他吧,我又沒犯七出,總不是他休了我。”
若水本着孕婦最大,叫人拿來紙筆寫和離書。
寫好的功夫,餃餃那邊也被伺候着穿好了衣服,攙扶着過來,她捏着薄薄的一張紙看了半天,忽而一笑:“我能看懂和離書還是他教的呢。”
若水:“……”
餃餃随手将紙張扔到桌子上,推開了想攙扶她的春喜,一步一步的往出走,推開房門,暖洋洋的陽光直接照射下來,她沐浴在陽光中,金色的陽光并不刺目。
若水跟着出去,在門口站着,見她閉眼似在享受陽光,忍不住道:“餃餃,你要是難受就和我哭。”
餃餃回過身,輕輕一笑:“我一直覺得好冷,雪好大, 結果推門一開,原來是春天。”
118 毀滅最後的希望
餃餃這一胎懷的太艱難,肚子偶爾抽痛,夜裏被噩夢驚醒,憔悴不堪,整個人瘦了一圈。
她還格外的沉默,也不怎麽走動,就坐在炕上,身下墊着厚厚的柔軟被子,一坐就是一小天。
大夫也說了,建議她卧床不要走動。
若水為了哄她開心,叫人陪着說話,春喜天天講笑話。三娘也是得空就來探望,跟她說鋪子裏的賬本,別看人不識字,打理的那是一個井井有條。
餃餃便誇贊她厲害。
三娘一臉羞澀:“還要等姐姐生了寶寶後,早點回來打理,我還有許多做的不好呢。”
餃餃淺笑,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忽然想起了當初柳嫂子鬧的笑話。沒懷孕的時候胖的小肚子出來了,如今瘦的可憐。
她問:“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三娘想也不想的說:“男孩。”
餃餃也喜歡男孩,不過巽玉更喜歡女兒一些。她想到這,肚子又抽動了一下,疼的呼吸一窒,強忍着沒表現出來。
她怕大家擔心。
今日程何也來了。
他一身的風塵仆仆,一進門便道:“我來晚了。”
三娘給他讓了個座,問:“你去哪了,好些天不見。”
程何嘿嘿一笑:“幫餃餃尋了上年份的好人參,都是深山裏收的,已經給了郭府的下人,餃餃大可将人參當蘿蔔吃了。”他不放心別人來做,親自跑了一趟,回來就直奔郭府。
人參這等吊命的東西,的确是餃餃需要的。她瞧着人胡子茬都長了出來,叫春喜倒了杯水,說:“你新婚燕爾的,勞煩你跑一趟了。”
程何大手一揮:“這算什麽,改天我叫我妻子來給你瞧瞧,她也習得一手醫術。”
餃餃笑着道謝,她的神情那樣的輕薄仿佛風一吹就散了。
程何笑嘻嘻的說話,開心的等着做幹爹,能真的笑出來的,只有他一個了。
程何帶回來的野山參都進了餃餃的肚子,一碗一碗的補品喝下去,餃餃沒好轉,頭發倒是掉的厲害,一把接着一把。
她的頭發是最漂亮的,漆黑濃密如綢緞,可惜了。
大夫不敢給孕婦吃太多的藥,施針用處有限,過了十天兩次見紅,大夫實在撐不住了,在診脈過後拉着若水出門,私下談話。
他愁眉苦臉的說:“頭三個月見紅的孩子基本是保不住的……”
若水臉色鐵青,道:“我有很多珍稀補品,只要你能開出藥方,東西都全都給你。”
大夫連連搖頭,這根本不是藥方的事,嘆息道:“我當大夫這麽多年,見過不少孕婦,也幫着強行保胎過,保了也沒意義,要麽到了四五六月份小産,要麽生下來不健全,或者好生病養不大。現在不保自然落胎對孕婦傷害最小。”
人的身體本能的就會篩選孩子,這是對孩子健康的保證,也是對孕婦的一種保護。
若水呢喃:“我做不了這個決定。”她本想傳遞消息告訴巽玉,可巽玉和影子下落不明,找不到。如今巽玉不在,落胎這種事……誰能做得了主。
甚至落胎皇嗣那是大忌,是要被責問全族的,眼下不和皇權沾邊,可那終究是巽玉的孩子。
若水那兩天愁的也跟着掉頭發,可這事拖不了,不能拖。她心裏犯愁,無人可說,最後拉着程何說了此事,說那腹中胎兒保不住。
程何苦着臉:“餃餃的日子怎麽這麽難過?”頓了頓又道:“我叫我娘子來給瞧瞧吧,聽天命,盡人事。”
若水也是病急亂投醫,答應了。
不久後,柳依依登門拜訪,餃餃打起精神來見了人,說了兩句話,柳依依給把了脈并未多說什麽。
待夫妻二人離開上了馬車,柳依依這才低聲道:“這孩子保不住。”
程何早有準備,還是哀嘆一聲。他知道的不多,但見巽玉不在,餃餃那副樣子就猜到了什麽,并不多問。眼下覺得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丈夫沒了,孩子也要沒了。
他不死心的問:“一點辦法都沒有麽?”
柳依依抿了抿唇:“你今個都不該帶我來,那郭府請的是咱們鎮子上最好的大夫,城裏的人有時都會過來看診,他既然說了孩子保不住,那就是神仙來了也沒用。”
程何又是一聲嘆息,想着餃餃憔悴的樣子,竟是忍不住落淚。
柳依依怔怔的看着自家丈夫一會兒,猶豫再三壓低嗓音問:“魏餃餃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這問題猶如一塊石頭砸下來,直接将人砸暈了。
程何反應了好一會兒,剛想拔高嗓音,又強行壓制:“你胡說些什麽?天地良心啊,這話可不能瞎說。”
柳依依默然不語。
程何想要跳起來,奈何車廂空間太小施展不開,只得委屈巴巴的揉了揉臉。
她淡淡道:“你親自跑了一趟外地采買,又三天兩頭的跑,剛剛還哭了,我不免多想。”況且,程何本就是有前科的人,他盯着別人的妻子看也不是第一次了。
“餃餃幫了我很多,我與她是朋友,你不能理解我明白,但她……她遭逢如此大難,別這麽想她。”程何有些失落。
柳依依放柔了聲:“我知道了。”
程何摟着妻子:“是我沒給你安全感。”他身邊幹幹淨淨一個女子都沒有,但他們的開局不好。
她慚愧的低頭:“夫君待我甚好,是我小人之心,宛若驚弓之鳥,更是善妒。”
程何笑道:“善妒是美德,請一定要保持。”
最後這孩子也沒保住。
若水和大夫私下商議的結果是,把保胎藥停了自然流産,但只停了一日就被餃餃發現了。
她不是傻子,見這幾日大家有些不對便猜到了一二。她便直接挑明了問:“孩子是保不住麽?”
若水和大夫都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夫硬着頭皮道:“夫人養好身體,以後還會有孩子的,不妨事。”
餃餃摸着自己的肚子,沒有任何孩子的痕跡,但她知道自己做娘了。她本該将這個孩子完完整整的帶到這個世界上,成為一個母親。
她低頭,眼淚直直的砸在薄被上:“不能保一保麽?”
“保不下,您既然知道了那我就直說吧,不如一碗堕胎藥下去,早點恢複,身體也早點好。”大夫嘆息,他見了太多的生死別離,各有各的苦。
若水怕這番話傷人,連忙安慰道:“你以後還會有很多孩子的,兒女成群。”
餃餃才剛知道自己做了母親,她舍不得。
婢女熬好了堕胎藥給她端來,她望着那碗藥瘋了一般的掙紮,哀求:“我不喝,若水,救救我的孩子,我不喝!”
若水顫聲道:“我救不了你,餃餃喝了吧,這孩子保不住。”
春喜端着藥碗上前,桂香按着餃餃的手,餃餃掙紮着抓出好幾道血痕,死死咬住牙關,人在推搡間倒在炕上被子裏,悶聲哭泣一聲聲的傳出來。
若水捂着眼睛,鼻尖一陣酸澀。
餃餃哭道:“巽玉救救我,我們的孩子要沒了。”
若水沒忍住,眼淚直接落了下來。她狠了狠心,上前拿過那碗藥,“餃餃,巽玉不在了。”
餃餃掙紮的動作一頓,默默抽泣,幽幽哭聲如藤蔓爬上,勒緊人的喉嚨,叫人窒息。
“啊——”她忽然叫了起來,那是痛苦的叫聲,從喉嚨裏撕裂而出。
幾個人只瞧見她那衣裙上被鮮血侵染。
若水手一哆嗦,藥碗砸在了地上,啪嚓一聲響,白瓷碗四分五裂。
不過這藥也用不上了。
餃餃痛苦的大喊,尖銳刺破耳膜,她疼的在炕上打滾,額上都是汗珠子。
那疼痛就像刀子在體內一圈圈的攪動着,劃開血肉,一片模糊。
她清楚的意識到,有什麽在離開自己。
大夫也幫不上忙,這是必然要經歷的疼痛。母子分離,本就是鑽心的。
餃餃的汗珠眼淚混在一起,絕望溢于言表,整個世界都昏暗,在無光明,那是一場剝皮抽骨的痛處。
不間斷的疼痛要将人撕碎了,這是來自于孩子的報複,報複這個無能的母親護不住自己的孩子。
大概疼了半個時辰,終于不痛了。
餃餃喘着粗氣躺在床上,身體直哆嗦,但已經不疼了。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失神呆滞。
若水看向大夫:“怎麽回事兒?”
大夫搖頭不說話,拿起桌子上的筆去開方子。
過了一會兒餃餃似感受到了什麽,抓緊了身下的被子。
她驚恐地喘息,下體收縮,排出什麽。随即倒在床上爆發出一陣尖銳的叫喊以及哭泣:“啊——我的孩子——”
大夫将藥方交給了若水,囑咐道:“小月子也是月子,要好好養着,給她拿湯湯水水補一補,不要總哭,傷眼睛。”
若水捏着藥方,沉默點頭。她将藥方給了婢女,叫桂香春喜下去煎藥,自個站在一邊心亂如麻。
傷心過度的魏餃餃誰都勸不住,瘋魔一般:“我不該去找他,不該在樓下等一夜,是我的愚蠢害死了我的孩子!”
若水走到炕沿邊上:“餃餃,郭爺身體有問題,他的……本孩子保不住。”
餃餃忽而大笑:“我選擇了他,那還不是我害了我的孩子!”
119 死亡的前奏
朝廷冊封老王爺嫡出之子,木家二郎為新王,旨意下來三日後,程伯庸和朝廷的軍隊發生正面沖突,各有損傷。
五日後,新王暴斃,前任老王爺長子自立為王,打出謀反旗幟,與程伯庸聯合對抗朝廷軍隊,将朝廷軍隊死死壓制。
不過雲南老王爺留下的子嗣太多,大家對于庶長子并不服氣,各自拉幫結派,戰亂四起,甚至波及四周百姓,民怨載道。
六月盛夏,荷花朵朵開,鮮血染紅了一池蓮花。戰争是用人命堆砌出來的,鐵馬長刀和屍體,鮮豔的紅色是催命的複仇。
戰争打響,刀劍會殺人,饑餓也會要人性命,糧價一漲再漲,窮人難,商人受到沖擊,米糧生意的到是大賺一筆。許多人買不起米糧,只能餓着肚子,那種場面被饑餓所困擾的家庭,更是走上了絕望之地。
七月酷暑,濰城調動五萬士兵支援戰事,戰事膠粘,國庫吃力空虛,糧草兵馬每天消耗的就是大量的錢財,如果不能快速将叛軍拿下,那麽他們就會先拖垮了國家。
朝廷有人提出議和,将那兩款地方讓出去,承認他們獨立存在。這樣的提議被罵做是賣國,吵鬧不休。
上面的一個小小動作,都會讓底下慌亂。
朝廷開始征收糧稅。
之前為了休養生息,濰城附近不征收糧稅,朝廷的明旨說了三年後才開始征收。現在突然改變,讓一衆百姓哀聲哉道,山上的野菜被挖了個空,從前還能攢下點錢的人家如今只能吃飽飯,從前吃能吃飽飯的人家就只能勒緊褲腰帶。
他們這是征稅,其他地方是加稅,日子想來更加艱難。
接下來戰争不順,還可能要征兵,上了年歲的人可還沒忘那十室九空的日子,現在都是心驚膽戰過日子,不少人家已經開始想盡辦法存糧,在找人打點關系,不想當兵。
也有些人家吃不起飯,早早從軍去了。
這就是富人和窮人的區別,反正,生死由命吧。
“車隊那邊說要提高費用……”
若水翻着賬本,戰争讓物價蹭蹭升高,看着一條條信息只覺得煩悶,将東西往桌子上一扣,擡眼看向等着回話的林大,話在嘴邊醞釀了半天,問:“她還好麽?”
林大本來是準備回答外頭戰亂,以及各個商會情況之類的,突然被問這句話一怔,緊接着答道:“我讓人去瞧了瞧,說人還出門買菜呢,挺好的。”
魏餃餃在養了半個月後,不顧若水阻攔執意離開,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平日去糧油鋪子走走,并無異常。
就是什麽異常都沒有,才讓人覺得不對勁兒,大起大落情緒極度改變,讓人害怕。
她很煩躁,煩躁來源于事情太多,天氣太熱,知了聲嘶力竭的喊着太煩人。
“您要是不放心,親自去看一眼?”
“我現在那有空去看她,忙都忙不過來。”若水頓了頓,囑咐道:“把人盯緊了,別出意外。”
林大:“是。”
……
八月入秋,濰城将軍顧奕遭遇刺殺,消息洩露,轟動了整個濰城,城門戒嚴不許任何人進出,顧将軍如何無人知曉,主事人為軍師冬至。半個月後,戒嚴停止,但入城出城需要極其嚴格的盤問,緊繃着一觸即發。
大刀懸在人脖頸上,日子還得過。
程何揉着自己的眉心,看着賬目上的赤字腦袋疼,他如今搬出來單過就指着這點生意過活。
他有個和若水合作的香料店,還有個糕點糖鋪子,一直深受婦孺喜愛。不過最近動蕩,有錢都買糧,誰會來買他這消遣的玩意。
“郎君,天色已晚,早點歇息吧。”柳依依鋪好了被褥,見人愁眉不展,輕聲道:“我嫁妝還夠花,再者我是大夫可去行醫治病。”
他铿锵有力的說:“我娶娘子,怎麽能讓娘子為生計發愁。就算我在沒用,總得有點男人的樣子。”
柳依依親了親他,兩人倒在床上一夜春宵。她講:“你日日都很男人呢。”
程何心裏美。
第二日程家來人,叫他回家一趟。
程何領着柳依依回了家,吃了飯,末了女人要退場,剩下男人說話。程老爺道:“二兒媳婦留下吧,你也聽聽。”
柳依依遲疑了一下,落座。
大夫人哼了一聲,大兒媳婦默不吭聲摻着婆婆離開。寡婦娘瞧了二兒媳婦兩眼,不甘心的走了。
程老爺子年事已老,威嚴還在,拄着拐杖坐着,道:“分家吧。”
兩個兒子皆是一怔,柳依依默默聽着。
程何領着媳婦出去單過,也算是一種分家。
程老爺子如今正兒八經的提出來,倒像是在……分財産。
沒錯,老人家今個把人叫來就是這意思,甚至都沒提前通知大兒子。
程達蹭的站起來道:“父母在不分家,這是規矩。”
老爺子眼皮都不擡:“咱們這何時重過規矩?我是年紀大了,但說話還是好使的,我說分家。”
程達憤憤地坐下,他對于父親的敬畏體現在方方面面。家族企業他接手那麽久,可老爺子還是一句話就能收回。
“我名下所有的鋪子,都歸老大。”
“?!”原本來一百個不樂意的程達欣喜到震驚,他本以為父親現在提分家是想給小兒子什麽東西,不曾想父親竟沒一絲偏向小兒子。
程何從始至終都很冷靜,默默的聽着,沒有表達反對。
程老爺子擡了擡手,管家将抱着的盒子打開,只見裏面居然是許許多多的金條,看着樣子有十來條,金燦燦,泛着光。
“老二,這些是給你的,你帶着你媳婦去長安城裏讨生活吧。”
程何瞧了一會,問道:“父親這是什麽意思?”
程老爺子面無表情:“讓你走。”
後來兩人離開程府也沒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