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憤怒

雨越下越大,狂風亂卷, 烏雲蔽日, 不到六點,天已經黑壓壓得看不到丁點兒光。本來還算熱鬧的小鎮, 很快像是沒有人的荒島。

好在車子旁邊就是一家旅館,榮雪和謝斯年下車将就打着一把折疊雨傘,進到旅館內,也濕了不少。

旅館還算正規幹淨,但家庭式的小旅館, 條件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被榮雪扶上二樓房間的謝斯年, 平躺在床上, 髋骨的疼痛才稍微緩解,但仍舊鑽心一般。

榮雪低頭看他。他英俊的面龐蒼白一片, 連帶着嘴唇都沒什麽顏色, 雙眼靜靜阖着, 像是在努力和身體的疼痛鬥争。

發間隐隐有水汽,不知是疼出的汗水, 還是剛剛不小心淋到的雨。

榮雪道:“我給你燒點熱水,先吃藥。”

謝斯年睜開眼睛,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多謝了。”

榮雪收下他的客氣, 轉身準備燒水, 卻發覺小旅館的房間沒有電水壺,只能去樓下找老板。

老板人很熱情,聽到要熱水, 讓她等着,轉身去屋子裏給她去拿。

榮雪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雨仍舊很大。這種鬼天氣,她一個人去車站坐車回家也不太可能。

不一會兒,老板拎着一個熱水瓶出來:“還有其他需要,直接叫我就好。”

榮雪笑着道謝,提着熱水上樓。

謝斯年還躺在床上,一只手覆在眼睛上,看不出表情。

她将水瓶放下,拿過床頭的保溫杯到了半杯熱水,走到床邊:“謝醫生,水來了。”

謝斯年将手拿開,有些虛弱地點點頭。正要撐着手坐起身,榮雪已經伸手去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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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瘦,不是邵栖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肌肉的健康身體,而是真的清瘦。

他這種身體狀況,大約也沒辦法有大的運動量。

謝斯年吃了藥,複又躺下。

榮雪道:“你先休息,等雨稍微小一點,我去外面餐館買點吃的回來。”

謝斯年有些歉意地朝她笑了笑:“今天真是連累你了。”

榮雪笑:“我們一塊來的,我也不能一個人回去吧!”

謝斯年道:“時間還不算晚,從這裏到江城也就兩個多小時,我要是不疼了,還是今晚開車回去吧!”

“別別別!您老還是好好休息吧!我看就是開車開太久惹得禍,可惜我不會開車,咱倆還是老老實實在這裏休整一晚”她指了指隔壁,“我也去休息一會兒,你要有什麽事叫我。”

謝斯年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榮雪無奈地嘆了口氣,笑道:“謝醫生,你總是這麽客氣,我會不好意思的。”

“我不好意思才是。”

好吧,估計謝大醫生客氣紳士慣了,榮雪覺得再這麽你來我往下去,就該沒完沒了了,她搖頭笑了笑,轉身出了門。

到了隔壁房間,榮雪将打濕的帆布鞋脫下,找來吹風機吹幹。

吹風機正呼呼吹着,放在旁邊的手機忽然想響了起來。

她拿起來一看,正是邵栖。她這才想起,還沒告訴他今晚不回去的事。

“你什麽時候回來啊?”一開機,邵栖的聲音就亟不可待傳來。

“我在臨市這邊,遇到大雨,車子沒法開,明天才能回去。”

“什麽?”邵栖不可置信地叫道,“下個雨就不回來了,要不要這麽誇張?”

“就是……車子遇到了點問題。”她其實應該把事情說清楚的,但是想到他對謝斯年的敵意,她決定還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把位置告訴我,我開車來接你。”邵栖不耐煩道。

“這麽大雨開車多不安全,我明早就回去了。”

那頭的邵栖沉默了片刻:“你是不是和你們那個謝醫生在一起?”

果然是怕什麽來什麽?

榮雪閉眼深呼吸了口氣:“邵栖,我這是出來工作。”

邵栖得到答案,立馬炸毛:“是不是就你們兩個人?”

榮雪嘆息道:“邵栖,你能不能別鬧?我這就是出來工作,謝醫生髋骨痛又犯了,開不了車,又是下大雨,我們只好在這邊呆一晚。你也不想我們在路上出事吧?有什麽明天再說!”

“不行!”邵栖在那頭怒火朝天叫道,“你馬上給我回來!”

榮雪心生煩躁:“我不和你說了,你要鬧等我明早回去再鬧!”

說完,就在那頭邵栖的叫聲中挂斷了電話,然後關了機。

吹幹了鞋子,她看了看窗外的雨,比之前稍微小了點,沒剛剛那麽吓人,天也露出了幾分白色,不過照情形,這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下來的。

她決定去外面買晚飯。

和謝斯年一起在食堂吃過幾次午餐,她知道他口味偏淡,于是在旁邊的小餐館炒了兩個清淡的小菜。

她怕謝斯年起床不方便,直接讓老板給她開了門。

“餓了嗎?我買了飯。”

疼痛是消耗體力的一件事,謝斯年确實有些餓了。

他緩緩坐起來,笑道:“真是麻煩你了。”

榮雪笑:“這是不是你的口頭禪啊?”

謝斯年愣了下,反應過來:“就是真的有點不好意思,讓你一個女孩子在這種小旅館過夜。”

榮雪道:“我又不是什麽嬌生慣養的女孩兒,我本來就是來自小鎮,而且還是挺偏遠的小鎮。”

她在床前坐下,打卡快餐盒,遞給他一份。

謝斯年接過飯盒,笑道:“是嗎?”

榮雪道:“你以為呢?”

謝斯年看了她一眼,随口道:“我一直以為你家境挺不錯的。”

榮雪覺得好笑:“難道我看起來像千金小姐?”

謝斯年上下打量她一眼:“好像也不是很像。不過你不是在旁邊的錦繡花園租房麽?去年還去江濱那邊找人。”

“是我男朋友。”榮雪脫口而出,但話說出來,才發覺怪怪的。

是啊!她有一個家境富裕的男朋友,哪怕是她一直刻意不去花他的錢,但這幾個月來的吃穿用度,基本上也被邵栖承包了。她看起來大概已經不太像曾經那個儉樸的貧困女生。

當然,她也知道自己不會永遠是貧困生,等到真正獨立,她肯定能很好地養活自己。

謝斯年見她神色微變,笑道:“男朋友有錢又不是壞事,而且還長得那麽帥!”

他上次見過一回邵栖,對那個男孩子頗有印象。

榮雪笑着點頭:“說得也是。”

只是想到明天回去,邵栖估計又得跟她鬧一通,她就有些頭大。

謝斯年開玩笑道:“我看你上班的時候,老是有電話進來,是不是男朋友總查崗?”

榮雪無奈地撇撇嘴:“估計還是課太少閑的,要不接還不行,得老打。”

“說明他在乎你啊!”

是啊!如果不是這樣,她脾氣再好,也受不了邵栖這麽作天作地。本來想着讓他找點別的事分散精力,但又怕像上學期一樣,分散的是學習上的經歷,到頭來得不償失。

榮雪笑了笑:“你要有個這麽煩的女朋友,就知道我的苦了。”

“如果我愛她,那肯定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嗎?

榮雪苦笑,雖然她也享受一個男孩子毫無保留的熱忱,但實在不想生活被全部占據。

兩人默默吃了會兒飯,謝斯年随口問:“你為什麽學醫?”

榮雪道:“因為我爸。”

“你爸爸是醫生?”

榮雪點頭:“是我們那邊衛生院的院長。”默了片刻,又道,“十幾年前也是像現在這個天氣,忽然好多人發燒流涕,而且傳染度很高,衛生院以為是流感,後來好幾個病患過世,才意識到嚴重性,趕緊隔離治療,但我爸整天和那些病患接觸,感染上了,然後還沒來得及轉院,人就沒了。那時候條件太差,後來疫情也不知是怎麽莫名其妙就控制住的,一直都以為就是嚴重的流感,現在想來恐怕不是,至于是什麽已經無從考證。我當時年紀小,看到衛生院裏那些醫生的無能無力,就想着以後一定要成為一個很好很好的醫生,絕對不讓自己的病人這麽無助。”

說完又覺得自己好像把氣氛弄得有點壓抑,便笑問:“是不是有點幼稚?”

謝斯年也笑:“怎麽會?我學醫還是因為覺得白大褂穿着好看呢!”

榮雪被他逗樂:“你穿白大褂是很好看,科室裏的人都這麽說。”

謝斯年擺擺手:“你別聽那幾個丫頭整天說我壞話。”

“沒有說壞話啊!科室的女孩子可都把你當男神的。”

“聽他們胡說八道。”

榮雪笑:“她們是不是胡說八道我不知道,但大半年實習輪科下來,你真的是我遇到的最好的醫生了。不管是對同事,還是對病患。”

謝斯年笑了笑:“我年輕時脾氣其實也挺沖的,後來差點死了一回,就覺得凡事都沒必要計較太多,生活反而變得輕松了許多。”

榮雪看得出他家境優渥,想必從小也是天之驕子,而大部分天之驕子,确實都有些脾氣,比如邵栖那樣的。

她笑了笑:“你現在也很年輕啊!”

謝斯年好笑地搖頭:“比起你們來說,我肯定不那麽年輕了,我可是比你大了快十歲呢!”

“三十歲是男人的黃金年齡,你可是一醫有名的鑽石王老五。”

謝斯年道:“等你過了三十歲,就會開始羨慕少年人不管不顧的勇氣。”

勇氣?

她有勇氣嗎?

大概也算吧,至少她開始了一場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戀愛。

兩個人邊吃邊聊,等徹底吃完,已經到了快八點。

榮雪将垃圾收拾好,見謝斯年緩緩站起身,問:“你要去哪裏?”

謝斯年道:“我稍微活動一下。”

榮雪見他微微蹙眉,顯然還在疼着,上前一步扶着他:“我扶着你,這屋子小,要不然去走廊走兩圈。”

“也行。”

在榮雪的攙扶下,他一步一步往門口挪動。

兩人正快走到門口,外面忽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以及老板焦急的聲音:“哎!小夥子你幹嘛呢?你要找人我幫你叫就好。”

接着便是榮雪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是不是這間?”·

“是是是。”

榮雪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只聽面前一聲巨響,兩步之遙的的門,被從外面大力踢開。

若不是她和謝斯年離門還有一段距離,那門只怕會直接撞在兩人身上。

“哎!小夥子,你這是幹幹什麽!”老板見狀,暴跳如雷,伸手拉人,卻被邵栖一把推開,“滾!”

老板是老實忠厚的小鎮居民,吓得貼在牆邊不敢再動。

榮雪不可置信地看向門口,邵栖頂着一頭水汽,滿臉怒容,看起來像是要殺人一般。

她心裏一沉,還沒說話,他已經兩步沖進來,揮起拳頭就朝謝斯年臉上砸去。

好在榮雪反應及時,在他拳頭落下時,她飛快将謝斯年推開。

飛來橫禍的謝斯年勉強在牆邊站定。

邵栖怒容越甚,還要動手,被慌不擇路的榮雪一耳光閃過去:“你瘋了嗎?”

她這一耳光打得很用力,啪的一聲在這個小小的屋子裏,顯得清脆而刺耳。

邵栖總算停止攻擊謝斯年的動作,睜大眼睛,震怒地看向榮雪,似乎是因為太激動,眼睛發紅,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看到他臉頰被自己耳光留下的痕跡,心裏一揪,軟下語氣,幾乎是哀求道:“謝醫生身體不好,你別鬧好嗎?”

謝斯年大概微微喘着氣,勉強朝邵栖笑着開口:“你誤會了,我是沒法開車,才連累榮雪留在這裏。”

邵栖充耳不聞,胸口起伏,死死盯着榮雪:“為什麽每次都是他?”

榮雪苦着臉道:“邵栖!”

邵栖道:“你現在馬上跟我走!”

榮雪知道他喜歡無理取鬧,但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找來這裏。此刻謝斯年就站在旁邊,又是陌生的旅館,她沒辦法和他吵架,心裏頭又是羞恥又是憤怒,卻通通都沒法法發作出來,臉一陣紅一陣白。

還是謝斯年打破了這僵局:“榮雪,你跟你男朋友回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裏沒關系的,吃了藥睡一覺就好。”

他話音落,邵栖已經轉身怒氣沖沖離去。

榮雪又羞愧又內疚地看向謝斯年:“真的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會跑來這裏。”

謝斯年笑:“年輕人難免沖動,你們好好說話,別因為我吵架。”

榮雪勉強笑了笑:“那你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回到隔壁房間拿了包,從錢包裏找出兩百塊錢賠給老板,然後匆匆往樓下走。

邵栖開來的車停在雨中,副駕駛的門打開着,榮雪冒雨跑過去上車,門還沒關緊,邵栖已經發動車子,蹿進了小鎮的馬路。

榮雪怕出事,強忍下火氣,好聲好氣解釋:“你為什麽就不相信我?”

邵栖寒着臉,一字一句道:“我不相信他。”

榮雪耐着性子道:“謝醫生真的是身體出了狀況。”

“誰知道是不是裝的?”

看他油鹽不進的樣子,榮雪實在和他沒什麽好說的,幹脆轉過頭不再說話。

邵栖也不說話,從知道她是和謝斯年單獨在一起,還要在外面過夜,他整個人就差點抓狂,打電話問了醫院那邊的人,知道了大概地址,開車一路狂飙過來,然後就在剛剛旅館外頭看到了謝斯年的車。

明知道兩個人并不會有什麽,可是謝斯年就像是根刺一樣,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橫在他胸口。

他害怕哪一天,那刺就真得會插進去。

對謝斯年,他草木皆兵。

邵栖車子開得很快,尤其是上了高速。

榮雪也懶得提醒他。

有那麽一剎那,她心裏頭生出一股濃濃的厭倦,悻悻地想,撞死了算了,大家都清淨了。

但邵栖車技尚可,運氣也不差,一路風馳電掣,安安穩穩到了家。

車子一停穩,榮雪就先下了車,一路悶聲上樓。

脫了打濕的衣服,随便洗了個澡,就鑽進了被子當中,恨不得馬上進入黑甜鄉,把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忘掉。

她甚至不敢想再如何面對謝斯年。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上忽然一重,光裸着的邵栖從後面覆上來。

榮雪推他:“別碰我!”

邵栖火氣還沒消,咬牙切齒道:“我就要碰!”

“滾!”榮雪一腳将他踹開。

他吃痛地倒吸了口氣,火氣再次竄得老高,撲上來将她整個人壓住:“你是我女朋友,我為什麽碰?!”

他人高馬大,渾身都是力氣,榮雪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掙了了片刻,索性放棄,趴在他身下一動不動。

邵栖就着這個姿勢,直接闖了進來。

他帶着怒氣,動作粗魯野蠻,然而榮雪半點反應都沒有。

他俯下頭去親她,她卻将臉死死埋在枕頭裏。

邵栖得不到一點反應,這麽折騰了幾下,只覺得興趣索然,悻悻地抽身而出。

他翻身在她旁邊直挺挺躺着,定定看着頭頂天花板,對自己厭棄得厲害,過了會兒,他默默起身穿上衣服,重重踢了一腳床頭櫃:“沒勁!真特麽沒勁!”

說完就甩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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