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隔離
回程的車上,榮雪主動坐在副駕駛座, 刻意不觸碰其他人。
而看到那一幕的幾個人, 也都神色有些嚴峻, 連平日裏的話簍子趙曉冉也不再聒噪不停, 中途安慰了幾句榮雪, 似乎也覺得他們醫生都是用事實說話, 這樣的口頭安慰并沒什麽用,後來也就不再廢話了。
回到醫療中心, 大家都盡量當做沒發生什麽事一樣。
直到進了辦公室後, 張明生将門關上, 平日裏從來笑呵呵沒有絲毫專家教授做派的人, 難得嚴肅起來。
“榮醫生, 我知道你現在心裏有負擔。但我希望你能保持平常心,繼續好好工作。如果我們醫務工作者, 一點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 那醫療系統早就癱瘓。”他頓了頓。“還有……就是下次遇到這種事,一定不要貿然沖上去。我不想看到我們的人以身涉險, 容我自私一點,如果有危險, 我希望承擔者不是我們, 因為我們必須先保障自己才能保護別人。”
榮雪聽得動容:“我明白了張教授。”她頓了頓, “你放心,我會暫時做自我隔離。”
張明生點頭。他對這個年輕的女醫生,其實很欣賞, 她這個年紀細心沉穩,實屬難得。
但他又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她身後沒有牽挂,所以才敢身先士卒。
但不管怎樣,這樣的醫生,都值得尊敬。
榮雪說得自我隔離不是躲在房間不出來,而是在正常工作生活的前提下,杜絕一切和他人的直接接觸,也不和他人共用任何物件。因為她和朱然住在一起,廁所廚房客廳都是共用,想要杜絕接觸難度太大,為此,下午下班後,她便申請暫時從宿舍搬到了酒店。
好巧不巧,酒店唯一空着的房間,就在邵栖隔壁。
雖然從下午回來,她就努力裝作很淡定的樣子,但其實心裏的恐懼一直都在。
從疫情爆發以來,她的自我防護做得一直很好,今天那種危險行為是第一次。
幾個月來的死亡陰影一直籠罩着頭頂的這片天空,但她這是頭一回覺得,那片陰影朝她頭頂直接壓了下來。
她洗完澡,将電扇打開,可還是很熱,想睡卻又睡不着,最後想了想,打開電腦去看謝斯年的婚禮。
視頻的進度條還沒過半,敲門聲響起。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誰:“邵栖,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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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沒睡吧?”
“沒有呢!”
“那我進去坐坐方便嗎?”
榮雪失笑:“邵栖,我現在在自我隔離期。”
邵栖道:“我知道,我只是進去坐坐。”
榮雪沉默了片刻,見他沒有離開的架勢,只得嘆了口氣,戴上兩層防護手套給他開門。
邵栖看了看她的手:“其實……我覺得沒問題。”
榮雪道:“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幾率,我們都得未雨綢缪。”
邵栖抿抿嘴,直接朝屋子裏走去。榮雪無奈,跟上他,指了指房間中一張椅子:“那椅子我沒碰過,你坐吧!”
邵栖笑,坐下後擡頭看她:“我真覺得沒事,如果這種情況都會感染的話,那就可以去買彩票了。”
榮雪也笑:“那也得有命花。”
邵栖微微一怔:“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悲觀了?”
“盡最大的努力,做最壞的打算,這應該是我們很多醫生的職業準則吧!”
“好吧,我無話可說。”
邵栖确實不是想安慰她,白天那一幕是吓了他一大跳,但冷靜下來後,他覺得除非是倒了血黴,否則根本不可能感染。
他知道她有壓力,于是看向桌上的電腦,看到熟悉的視頻,笑着轉移話題,“在看謝醫生的婚禮視頻?”
榮雪點頭:“很溫馨,都有點羨慕了。”
說完又覺得在他面前說這句話不大合時宜,正要補充,邵栖卻已經開口感嘆道:“如果當年沒發生那件事,我們倆應該也早就結婚了。”
榮雪微微一怔,她還記得他當年說過等她畢業工作兩人就結婚,但現在她已經畢業快兩年,而兩人分開則已經超過四年。年輕時說過的話都算不了數,不是因為年輕不守承諾,而是生活中總會出現太多無法預知。
這個話題到底是有些尴尬,她趕緊拉回來,開玩笑道:“可惜我在國外不知道,都沒随份子。”
邵栖道:“沒事,我給了兩份。”
榮雪:“……”
好吧,她才是無話可說的那個人。
邵栖見她面露尴尬,終于大發善心轉移話題:“說起來,時間過得可真快,明年我就要畢業了。”
“畢業了進醫院嗎?”
“還不确定,張老師挺希望我進病毒所轉研究的,不過我畢竟學得是臨床,還是想當醫生。”
榮雪點頭,笑道:“以前覺得你完全不适合當醫生,不過現在看到你的專業程度,連我這個比你多幾年經驗的學姐,也有點甘拜下風了。”
邵栖笑:“你太謙虛了,張老師都在我面前誇了好幾次。”
這樣的對話,在從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但現在說着似乎也挺自然而然。自然地榮雪有點好笑。
兩人七拉八扯又聊了大半個小時,邵栖才告辭。
比起剛剛重逢時,此時兩人都已經坦然輕松很多。因為做了相同的行業,不談從前,也有了相同的話題,這一晚上的聊天,除了一開始的尴尬,可以說得上是相談甚歡。
聊完天後,榮雪的心理壓力也緩解了不少,睡覺前都差點把自己屬于高危群體這件事給忘了。
當然,隔日起來,她還記得自己在自我隔離的事。上班時候,和邵栖趙曉冉都隔得遠遠的,也不跟他們一塊去餐廳吃飯,都是打了就直接帶到辦公室。
唐昊也不知從哪裏聽到這個消息,每天中午下午,都會在執勤的空檔跑過來,在窗邊看她,和她說幾句話,留下一點自己的心意,有時候是幾塊巧克力,有時候一兩朵不知從哪裏弄來的鮮花。
說起來,這黑臉連長,也算是個浪漫的人了。
只可惜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還得慘遭趙曉冉的調侃。
有時候趙曉冉故意做捧心狀:“唐連長,你對咱們榮醫生不離不棄,真是太讓人感動了。”
有時候說着說着就唱起來:“如果這都不算愛,又有什麽好悲哀!”
有時候直接拿過唐昊的心意,剝開包裝放入嘴裏:“唐連長,你的心意我們幫榮醫生分擔了。”
她苦中作樂,鬧得開心,可苦了其他三人。
唐昊是每天都被弄得面紅耳赤,榮雪比他好不了多了,本來是對唐昊的舉動有些感動的,但被趙曉冉這麽一攪和,也就只剩下尴尬。
至于邵栖,他倒是不尴尬,就是暗自氣得牙癢癢,幾天下來,一口銀牙差點咬碎,恨不得将趙曉冉從辦公室扔出去,但轉而一想,給他添堵的罪魁禍首又不是她,而是那個黑臉唐昊。
然後暗自比照了一下人家的體型,覺得将人扔出去這種事十分不現實,只得作罷。
當然,他也不是什麽行動都沒有。唐昊白天在窗口出現宋巧克力送花的,他晚上就天天敲榮雪房門,一待待到兩個人都要上床休息,才不情不願離開。總算是能勉強抵消唐昊白天給他帶來的憋屈感。
對于邵栖的較勁兒,榮雪倒是沒有看出來。她現在還在觀察期內,不敢掉以輕心,邵栖每晚來,她都得檢查好房間,杜絕一切直接間接接觸的可能。
偏偏邵栖總是有恃無恐,在房間裏待得越來越久,有時候還自顧地東摸摸西看看,一副放松自在的樣子。
她知道他是為了她能減緩的心理壓力,但這豈是能減就減的。
雖然她潛意識也覺得,自己不至于那麽倒黴,一次危險行為就會感染上。但作為醫生,她已經習慣做最壞的打算。
就這麽過了一個多星期。榮雪的身體一直處于正常狀态,漸漸也就放松了心情。
直到好不容易迎來一個休息日早上,她本是要多睡一會兒,卻忽然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像是泡在熱水裏,腦袋也疼得厲害。本以為是自己做噩夢,努力從夢中掙脫在,睜開眼睛,卻發現那不舒服的感覺更加清晰了。
不僅頭疼發熱,嗓子好像也隐隐疼起來。
她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想去找藥箱先自我檢測一番,可腳剛剛踏在地上,就渾身無力地栽了下去。
她揉了揉腦袋,迫使自己清醒,但好像無濟于事,只感覺到自己好像燒得厲害。費了老半天勁兒,才挪到桌邊,抖着手将常備藥箱打開,找出溫度計,然後又回到床上靜靜躺着測量。
等到時間差不多,她拿出溫度計,上面赫然是三十九度八。
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只是發熱頭痛,并不見得就是感染了埃博拉。
她再次下床,踉踉跄跄為自己倒了一杯水,找出退燒藥服下。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榮雪忽然想起上學那一回,也是自己一個人在宿舍,忽然昏倒在地,最後是邵栖叫來宿管開門将她送到了醫院。大概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兩個人漸漸走近。
但此刻的她,卻不希望他進來,至少在她還不确定自己的情況時,他一定不要進來。
但想什麽來什麽。
她剛剛躺在床上,邵栖就在外面敲門:“你起來了嗎?我拿了早餐上來。”
榮雪開口:“我還在睡,你等會兒再來吧!”
話是說出來了,可聲音卻嘶啞得要命。邵栖自然聽出不對勁:“你怎麽了?”
榮雪暗呼不好,努力調整聲音:“沒事!”
可并沒有什麽效果,還是啞得厲害。
邵栖道:“你開門,我看看你才放心。”
“不用,等會兒再說。”
邵栖沒出聲,外面安靜下來,只是過了不到三分鐘,咔嚓一聲,是房卡開門的聲音,從前臺拿到房卡的邵栖進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