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滴答……滴答……”
唐緩掙紮着從四月谷中那串老舊風鈴的鈴聲中喚回些許意識,耳邊卻又開始萦繞着沒有盡頭的滴答聲。過了許久,當那滴答聲終于停止時,她動了動眼皮,睜開了眼。
眼前一片漆黑,她又閉上眼緩了緩,再次睜眼時眼前雖然依舊黑,她卻放下心來,因為能感覺到此時看不到東西并不是因為她的眼睛壞掉了。
除了黑,還有疼,她感覺渾身上下從頭發絲到腳趾頭沒有不疼的地方。
唐緩動了動身子,發現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嘴裏被塞了東西,腳卻并沒有被捆住。又向四邊探了探,四周都像是木板的質感。
心下驀地一驚,這莫不是被裝在棺材裏給活埋了吧?
她用能動的雙腳四處踢了踢,踢到上面擋板時聽到了木板輕微撞擊的聲音,心下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費力地将腿伸直,使出了吃奶的勁才将上面的板子給移開,又側了身子使力,試了幾次後,她終于坐了起來。
剛一起身,只覺眼前有星光在閃,唐緩做了個深呼吸,如此折騰一番,只覺得肚子餓極了。
無暇思考如今為何小命還在,唐緩覺得從出谷折騰到現在,她能活着真的很不容易,若是能活到兒孫繞膝那一日,那麽這世間定是有奇跡存在的。
為了能增大奇跡出現的可能,她十分認真地思考着,是不是應當重新取個好養活的名字,例如唐狗剩之類的。
周圍空間不大,光線很暗,唐緩眯着眼打量一番,驚訝的發現,她剛才躺的地方竟然是一處馬車的夾層。這馬車格局設計巧妙,若是人在外面,竟是一點也發現不了這馬車居然還藏着這樣一處空間。
車廂四周零散堆着些箱子,這些箱子或半敞或無蓋,裏面放的是一些唱戲的戲服和道具。車廂左側有一小幾,上面有一套白瓷茶具,釉色比她至今見過的任何一種都要細膩上乘。
如此看來,真是稍顯違和的布置。
無法估算她此番究竟昏睡了多久,那書中所載的四十九日之期又剩幾日,不過既然上天再次留她一命,她便不能對自己草率了去,總歸應當為了活下去而拼一拼才是。
她曲着身子,借着手肘的幾番支撐,終于站了起來,邁出夾層時,被移開的擋板與木板相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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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預測車外的情形,她覺得應當把手上的繩子先解決掉。一番打量後,她将目光定在那白瓷茶壺上,只因車內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可以割開繩子的器具。
擡腳使勁将那茶壺掃落在地,清脆的破裂聲過後,水漬并着瓷壺碎片散開在馬車地板上。唐緩背過身拾起一塊稍大的瓷片,對着手腕上的繩子割下去。
她雖然盡量小心,當雙手掙脫繩子時,手上各處還是被割出了許多深淺不一的傷口,流了不少血。想到最近頻頻失血實在令人有些吃不消,便撕了衣擺胡亂将傷口纏上。
此番動作聲響不算小,外面卻依然沒有什麽動靜,想是應該沒有人在。唐緩掀開簾子一角朝外望去,發現周圍還有幾輛看起來差不多的馬車。
此時一股泥土香氣撲鼻而來,原來她昏昏沉沉間聽到的滴答聲是雨聲。眼下雨已停,外面濕漉漉的一片,天色卻并未放晴。不遠處的枝葉間偶有水珠滴答滾下,初綻的新綠像撕開了昏暗天色的一角,卻也只撕開了這天色的一角。
她索性下了馬車,腳步不太穩地繞着院子粗略看了一圈,除了看出房屋院落修建的頗為考究外,再無收獲。
感覺體力沒剩多少,她将目光移向庭中唯一一棵高樹,看這樹的高度,爬上去應當能看到周圍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爬樹她并不陌生,六歲前還未入瞿如宮時便已經學會,倒是沒想到此時能用上。
她在樹上站穩時,剛剛纏好的傷口被粗糙的樹幹再次蹭出血來。她心下無奈,再次撕了衣擺纏上止血,身上的衣衫此時看起來卻已經欠妥的緊。
牙手并用的将布條打好結,她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手背劃過稍顯淩亂的發絲,剛剛纏好的布條卻被勾住。唐緩失了耐心,索性在頭上抓了一把,将那東西一起抓了下來。
看到躺在手掌中的頭飾時,她腳下一滑,差點從樹上摔下去。唐緩趕忙穩住身子,吓出一頭冷汗來。
那便應當是內史府中婦人給她梳頭時別上的,她輕輕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用指尖摸了摸上面凸起的花紋,想着将它仔細地收起來。
收到一半,唐緩的動作突然停住,趕忙再次将那東西攤在手中,這麽一看,不得不懷疑,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命運這種東西存在。
這頭飾罕見的以青銅所制,只是無論形狀還是上面的花紋都與楚六叫她打聽的那一部分青銅虎符一模一樣。本以為會被僞裝成筆架的東西被人制成了頭飾,如今正躺在她的手中,她雖無法猜測出那對夫婦的底細,但只要想到楚六提起它時的慎重,唐緩恨不得此時捧着它大笑三聲。
将東西仔細收好,确定無論怎樣折騰都不會丢掉後,她想着回頭應當傳話回瞿如宮,叫人查探一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才好。
此時天色比之前更暗一些,之前未散盡的雨意似乎去而複返,唐緩站在樹上向周圍望去,視野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好。
這似乎是一個極大的府邸,近處看的清晰些,只覺琉璃瓦頂的建築宏偉而華麗,庭院明朗而開闊,便是花草樹木,也排布修剪的大氣漂亮。再遠一些的地方,樓閣亭榭朦朦胧胧,因着雨意渲染,幽美恬靜似畫一般。
唐緩敢肯定,懷城乃至整個靖州都不可能有這樣的地方,看來她此時竟已出了靖州地界了。一時間突然失了方向,她不知眼下怎樣更合适些,只得先從樹上下去。
雙臂剛剛抱穩樹幹,下滑的動作卻被院門打開的輕微聲響打斷,并未來得及實施。
唐緩緊貼着樹幹站在樹上,有些緊張地看向院門方向,正看到一顆腦袋在門縫裏打量這院子,然後兩個穿着同樣衣衫的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兩人先是走到了那幾輛馬車旁,高個子将馬車簾子挨個兒掀開查看了一番,然後指着唐緩之前所在的那輛馬車對着矮個子說了些什麽。
那矮個子似是有些驚喜,想親自上車查看一番,卻被高個子攔住。
此時,恰有朦胧雨霧漫上眼簾,歇了一陣的雨又開始淅淅瀝瀝,那高個子忙擡起袖子遮住矮個子的頭,将人一起拉到了樹下。
唐緩此番,終于看清了二人的臉。
兩人五官有五六分相似,卻原來是一男一女。那眉眼長在男子臉上難免柔和了些,并着臉頰的嬰兒肥,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上許多。那女子的臉卻是恰到好處的明豔,好一個國色天香的佳人,盡管此時眼圈微紅,眉目間卻并無一絲屬于歲月的憂愁,比牡丹的絕色更耀眼。
那男子肅着臉,有些擔憂地看着面前之人,伸出雙手握住了那女子的雙肩,在這方被雨簾隔開的空間裏,認真道:“阿寧,我雖只長你半個時辰,但畢竟是你兄長。此去前途未蔔,我雖幫你打點了些,但你是女孩子,從未只身出過這宮門,又怎能不叫人擔心。你,可是決定了?”
風牽起兩人衣角,許是離別在即,那被喚阿寧的女子語聲已經哽咽:“這些我都知曉……可是九哥,雖然自古帝王家的女子對姻緣毫無選擇可言,但我真的忘不掉那個人。九哥,同樣是太子,為什麽那個人就不行呢?大皇兄口口聲聲說為我好,可誰人不曉這只是他自己的野心,他憑什麽就犧牲我呢?我這一生,定是要嫁給自己真心喜歡的人的。”說到此處,眼角已有淚光。
那男子見她心意已決,默了一瞬才再次開口:“大皇兄應是萬萬想不到,這特意從峥國請來的戲班子會沖撞了敬敏公主,待會行完刑,這戲班子應當便會被趕出宮去,你便躲在剛剛的馬車裏,等到晚上開宴時,你應當已經離開這裏了。”
那女子邊落淚邊點頭,男子嘆了口氣,又道:“這戲班我也打點了些,萬一你中途被發現,也莫要驚慌。若是……日後何時後悔,便盡管回來,到時我們一起想辦法便是。”頓了頓,最後叮囑道:“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唐緩抿了抿幹澀的嘴唇,沉默地看着那男子将人在馬車中藏好,然後離開時依然擔憂的背影,胸腔中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
她伸手撫了撫胸口,耳邊不斷重複着剛剛聽到的聲音,一連串的詞句浮現于腦海:宮門,帝王家,太子,皇兄,敬敏公主……
太子是昭國的太子,這昭國一行來璃國提親,入的便是璃國皇宮,而同行之人便有敬敏公主。被提親的明珠公主,是幾國之間美名遠揚的絕色佳人,最重要的是,她名諱陌寧。
這帝王家,冠姓以鐘,這宮門,竟是璃國的宮門,而她唯一知曉的解藥——蘭甜玉,正是藏于璃國皇宮!
唐緩幾乎要喜極而泣,因着急促的呼吸連喘氣都有些困難,好似經歷了八十載痛苦的漫長十八年,活到此刻,居然有一種突然被上天眷顧之感。
她手腳并用地滑下樹,照着印象中的璃宮地圖回憶,大致确定了存放蘭甜玉的宮殿方向。
無論她的方向感多麽不好,無論那張地圖畫的有多麽不詳細,這些都不再重要,此時此刻,應當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阻擋她去找尋蘭甜玉的腳步。
兜轉許久的這一趟行程,在距離終點一步之遙的地方,給了她莫大的不安和希望,甚至讓她站在雨中時,忘記了感受到的刺骨冷意。
作者有話要說: 唐狗剩,你緊不緊張?驚不驚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