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馬車駛離晏城城門後,唐緩才想起,她還不知此行要去往何處。只是此時實在不适合開口說話,她便倚着車壁閉目養神。
行至祾州邊境時,拉車的馬不知為何突然受了驚,唐緩的頭狠狠磕在車壁上,然後被彈開。眼看着額頭觸地,鐘晹綏卻伸手穩穩托住了她。
鐘晹綏将唐緩的身子扶正時,馬車在一聲嘶鳴聲中停了下來。車夫在外面沉聲道:“主子,有埋伏,二十人左右。”聲音繃得有些緊,卻并不驚慌。
“可能看出是些什麽人?”鐘晹綏聲音很穩,卻也很冷。
“此時看不出來路,全部黑衣蒙面。”車夫答完這一句,外面已經響起兵刃相擊的聲音。
唐緩看向鐘晹綏,心中只盼,千萬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鐘晹綏從窗戶看了眼外面情形,回頭見她神情嚴肅地盯着自己,不由摸了摸她的頭,安撫道:“莫怕,有我在。”
她有些愣愣地點了點頭,便聽鐘晹綏繼續道:“你待在車裏不要出去,等外面解決了,我們就繼續趕路。”說着,從行李中摸出把劍,下了馬車。
唐緩有些擔心,不由地從車窗看出去,發現除了鐘晹綏和那車夫,還有五個黑衣人護着他們,而那二十多個刺客,雖然是一起來的,卻奇怪的身手有高有低。
此時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在車上”,那刺客中便自動分出六人朝着馬車攻了過來。唐緩來不及猶豫,便被再次受驚的馬甩出了車廂。
後背着地,她嘴角滲出血來,還未來得及喊疼,便就地一滾,躲開了刺客從頭頂劈下來的劍。
只是躲開了這一劍,另外五人卻一起提劍朝她攻過來,她心道,莫不是剩下的十九日也不願讓她好活。
唐緩體力不好,此時更沒有防身之物,好在眼神好些,反應也快,堪堪躲開幾次劍鋒,只是身上早已挂了彩。
将眼前的兩個刺客解決掉,鐘晹綏掠到唐緩身邊,抱着她旋身,避過了兩個刺客的夾擊。
不料此時斜裏突然有箭羽射出,鐘晹綏将唐緩護在懷裏,躲開要害,左肩和小腿卻中了箭。唐緩見他動作滞了一滞,不由朝外看去,看到他中箭時臉色白了白,鐘晹綏卻捂住她的眼睛,輕聲哄到:“閉一會眼,一會就好。”
鐘晹綏這邊雖然只有七個人,但個個都是高手,刺客雖然人多,卻也沒占到什麽便宜。打到最後,刺客死了十八個,剩下的人趁亂早早逃走。鐘晹綏的五個暗衛死了四個,剩下一個還吊着一口氣,對着他道:“主子……是……瞿如宮……”說完,便也咽了氣。
Advertisement
短短六個字讓唐緩如墜冰窖,她有些顫抖地将鐘晹綏中的兩支箭掰斷,看到箭尾雕着的鳥頭時閉了閉眼,心中狠狠道:知墨,好個知墨,你若落在我手裏,我定然叫你好過。
箭尾刻着鳥頭的箭,唐緩在還是木申的時候便見過,羽樓的殺手殺人時很少用弓箭,因為不想暴露身份,但若是用了,便是淬了毒的,一擊必殺。
淬毒!
唐緩驀地朝鐘晹綏看過去,卻見他臉上已現紫黑色,額頭上滲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對着車夫幾句話還未說完,便吐出一口黑血來。
唐緩跑到他身邊,微抖的聲音裏帶上了哭腔:“你怎麽樣?”
鐘晹綏想說沒事,不料血再次從他口中湧出,唐緩見此,轉身疾步跑到刺客屍體旁邊,一個一個仔細翻找起來,找到最後,連手也是抖的,“紫易荷,知墨,你們最好祈禱不要落到我手裏!”她恨恨地想着那二人的同時,也在止不住一遍一遍地自責,恨不得揍上她自己幾拳。
***
車夫幫着二人安頓在最近的小鎮,然後便不知去向,唐緩猜測鐘晹綏吩咐了他其他事情。
鐘晹綏雖然強撐着精神,卻不得不卧在床上,唐緩一日之間跑遍了能尋得的所有醫館,結果也不過是先醫治了他兩處箭傷,卻沒尋到一個能解毒的大夫。
将那大夫送出門,唐緩端了盆熱水進屋,卻發現有人站在床前,看身形,卻是熟悉得很。
那人聽得門響,轉身看了過來,見是唐緩,勾唇道:“好久不見啊,小緩兒。”
手中的水盆“啪”地落地,水濺了唐緩一身,她卻顧不得這些,疾步走到床前,一把将那紅色身影推開。
段筝歌沒料到她有此舉,被推得差點摔倒,趔趄一下後才重新站穩。見唐緩冷着臉站在床前,将他與床上之人隔開,不由嗤笑道:“如今真是越發看不透,你到底是誰的人。不過,無論你是誰,待會你都會跪下來求我也說不定。”
唐緩怒極反笑,看着那人容色盛極的臉,咬牙切齒道:“做夢!”
“這夢做不做的成,可不是由你說了算。”段筝歌向前逼近兩步,唐緩跟着退了兩步,身子已經抵上床沿。
“王爺,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段筝歌目光越過唐緩,胸有成竹地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鐘晹綏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費力地支起身子靠在床上,開口時卻并未回答他的話。
“不知陛下在此等了本王幾日,難道峥國的皇帝都是這樣閑的?”
段筝歌滿含笑意道:“不久不久,尋記一別後,我便來此候着王爺。我們攝政王最寵愛的側妃去了,他老人家悲痛不已,因此我便是再等上三日,時間也是足夠的。”
唐緩驚訝地看向鐘晹綏,複又回頭看着段筝歌,不可置信道:“他竟是峥國的皇帝?那個用美玉雕蓮池的敗家子?”
段筝歌那句“正是”被卡在喉嚨,無論如何也吐不出,身後鐘晹綏沒忍住,不由地輕笑出聲,末了道:“阿緩,說話太直接不好。”
唐緩不情願道:“哦。”
瑩白的手指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袖,段筝歌對二人的一唱一和全當做沒有聽到,“既然這樣,我就不轉彎抹角了。雖然王爺已經叫人傳信給樓大夫,可是即便樓大夫此時身在你北靜王府,快馬加鞭也得一日。王爺這毒,怕是熬不過兩個時辰了。”
唐緩身子晃了晃,鐘晹綏為了救她而中箭,這箭還是瞿如宮的箭,眼前這一切,簡直就像是她親手将箭羽插在了他身上一般讓她難過。
她睜着通紅的眼,一字一頓道:“你有解藥?條件是什麽?”
“算你聰明。我當然有解藥,條件嘛,也簡單,第一,便是要你的命……”段筝歌雙眸含笑地看着唐緩,只是話還未說完,便被人冷聲打斷,“本王不需要陛下好意,陛下請回吧。”
“呵”,段筝歌也不急,自顧自走到桌前坐下,抿了口茶水後才好整以暇道:“她這張臉許是像了某個人,看起來便讓人想護着,王爺莫不是也被她蠱惑了?只是,王爺當真沒懷疑過,她是別人特意派過來的?此時可最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王爺可知,你現在以性命之險維護的人,究竟是何人?”
見二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段筝歌又慢悠悠地走到床邊:“王爺是不是費盡心思也查不到?這便是了,她可是瞿如宮宗主,又如何能被人輕易查到?”
一瞬間似被人生生拆去骨頭,唐緩軟倒在床前的腳踏上,感覺到心髒像被人緊緊攥住,疼的她眼淚止不住地滑落,她卻并未解釋什麽,更不敢去看鐘晹綏的臉。
她的聲音依舊帶着些軟糯,卻變得冰冷空洞,随着不斷滑落的淚珠,對着面前的紅衣人開口質問道:“你究竟知道些什麽呢?是如魔怔一般地猜測我是別人派來的奸細,還是單單憑借一個瞿如宮宗主的身份便斷定我是個十惡不赦的人?”
她想就這麽活幾日,也不成嗎……她痛苦地捂着心口,目光帶了些絕望,那張臉看的段筝歌不由一怔,但也只是怔愣了一瞬間,他便再次冷漠開口:“王爺心中可有答案?畢竟瞿如宮這箭上塗的,可是四月谷的毒,這毒怕是天下間也無幾人能解。”
靜默許久,鐘晹綏終于開口,話卻是對着唐緩說的:“阿緩,你起來,地上涼。”
唐緩驀地擡頭看向剛剛說話的人,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她扶着床沿費力起身,鐘晹綏伸手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到身邊,用已經泛紫的指尖将唐緩的眼淚擦掉。
屋內一時間只餘三人呼吸聲,落針可聞的寂靜裏,段筝歌突然情不自禁地大笑道:“世人只道北靜王勵精圖治,卻不想如今竟栽在一個小丫頭手裏,當真是世事難料。”話落後卻又冷笑道:“如今你命不長,我便是将她殺死在你面前,又能如何?”
“陛下這是在威脅本王?”鐘晹綏突然笑了,眸中卻殊無笑意。
段筝歌有恃無恐:“你說是便是。”
鐘晹綏目光愈發冷,笑意卻愈發深,“世人只道峥國新皇荒唐無用,卻不知其心系社稷,只道其絕代風華,卻不知其心狠手辣,可見傳言不可盡信。若是陛下敢用整個峥國的未來與本王賭,那本王奉陪。”
段筝歌的面色也冷下來,低頭漫不經心地拂了拂衣襟,冷笑道:“好一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威脅。”
“好走,不送。”鐘晹綏不再看他,冷聲送客。
“等等!”
唐緩突然回神般一句話出口,段筝歌頓住腳步,鐘晹綏皺眉喚她:“阿緩。”
唐緩卻無暇再顧其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段筝歌,啞着嗓子問道:“你方才說,是四月谷的毒?”
段筝歌挑眉看她:“怎麽,難不成你能解?”
一瞬間眉頭舒展,唐緩幾乎要喜極而泣,四月谷的毒,應當沒有她不認得的。只是,解毒的方子要如何回憶得起來?
唐緩突然如發了瘋一般奔到桌前,抓起桌上剛取出不久的斷箭,毫不猶豫地朝自己身上紮去。
“阿緩!”鐘晹綏氣息不穩,驀地吐出口黑血,“你做什麽!”說着,只覺一陣頭暈目眩。
段筝歌也被這一幕驚呆,只見唐緩疼的趔趄兩步,然後閉上眼睛,摸着全身喃喃道:“口麻,頭暈發熱,心口痛,四肢發冷,吐血……是鞭冥!”話落,她顧不得身上的傷,越過段筝歌,徑直沖了出去。
不到二刻鐘後唐緩捧着藥碗進屋,無暇去管還未離開的段筝歌,徑直走到床前。
鐘晹綏此時已經無力坐起,僅剩的意識提醒他來人是誰時,他勉強睜了眼,還未說話,便聽唐緩乞求道:“先把藥喝了好不好?”
鐘晹綏動了動手指,費盡力氣卻再也擡不起,唐緩忙将他上半身墊高些,然後把藥喂了進去。
接下來的等待中,三人皆沒有出聲,唐緩蒼白着臉,看到鐘晹綏身上的紫黑色漸漸消去,不由顫聲道:“謝天謝地!”
鐘晹綏徹底清醒時天色已經黑透,屋內沒有掌燈,他只感覺到握着他手的那雙手如水一般涼。
唐緩被他的細微動作驚醒,黑暗裏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鐘晹綏額頭,剛剛觸及那已經恢複正常體溫的皮膚,手卻被人握住。
唐緩就着那力道,突然被一雙手臂環住,那人将下巴擱在她的頭頂,黑暗中,平日裏清越動聽的嗓音帶了些沙啞在她頭頂響起,卻只有兩個字:“阿緩。”
“嗯。”唐緩的聲音還帶着鼻音,這溫熱的懷抱讓她眼睛酸澀,嘴角卻止不住揚起。她第一次有機會伸手回抱住他,不知從何時起,她竟開始害怕失去這個人。
被月光撕破的黑暗裏,有一聲嘆息低低響起。
作者有話要說:
段筝歌:挑撥離間約不約?
唐緩:(嫌惡臉)不約。
鐘晹綏:果然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