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鐘晹綏的毒清幹淨後,并未在小鎮過多停留,第二日便啓程趕路。二人對瞿如宮宗主之事只字未提,唐緩對此求之不得,問他此行去哪,得知他要去雎城尋一個人。

趕路途中,唐緩又想起之前的兇險,有些後怕道:“那時多虧你的暗衛救我一命,否則我就提前到閻王殿報到去了。”

“你在懷城看到他了?”鐘晹綏有些詫異,他一直以為他留下的那人被楚六支走了,只是直到今日也未尋到人,此時想來難免有些奇怪。

“懷城?”這下輪到唐緩一頭霧水,“你說懷城有你的暗衛?”唐緩瞬間想起那日在內史府突然沖出來的黑衣人,此時想來,武功路數确實有些眼熟。

“那日我先離開懷城,确實留下一人貼身護你,只是那人一聲不響地人間蒸發了。”鐘晹綏語氣平淡,目光帶些詢問地看向唐緩。

眉心不由緊緊皺起,唐緩突然明白過來:“那人……竟是為救我才……”她垂了眉眼,有些艱難道:“你難道沒想過,他可能已經不在了嗎?”頓了頓,似下了決心般複又擡頭,眸光卻盯着鐘晹綏衣肩處的雲紋,喉嚨有些發幹道:“你留下的那個暗衛,如果我沒猜錯,他在懷城時為了救我,已經死掉了。”

鐘晹綏的目光停留在她染了些許悲戚的臉上,并未開口,似在等她繼續說下去。

唐緩蹙着眉頭,停了好一會兒,才對面前之人大致講述了那日的情形。話到最後,鐘晹綏清俊的臉上喜怒難辨,緩慢問道:“你曾與他有何過節?”

唐緩知他說的是段筝歌,因着他這話,她再次回憶了一遍她那不忍直視的過往,然後堅定道:“在內史府之前,我不曾見過他,又何來過節。”只是不知,為何每次相見,那人都一副與她不死不休的樣子。

鐘晹綏微微點頭,若有所思地望向早已綻出新綠的樹枝,右手拇指指肚又不自覺地開始摩挲起食指的指尖來。

***

雎城位于浭州,是一個江邊小城,城內河流很多,皆是引水自潓江,景色甚好。二人入城門時已月上梢頭,便先尋了客棧住下。

此時街市依舊熱鬧,唐緩晚飯吃了一籠蒸餃、一屜小籠包并兩個五香蛋,下桌時肚子有些撐,便提議去街上消消食。鐘晹綏沒有意見,跟着她出了門。

只是出門後沒多久,便遇上一處賣團糕的小販,唐緩眼睛盯着團糕,步子卻再也邁不動。鐘晹綏買了些給她,無奈叮囑道:“嘗嘗便好,莫要吃撐了受罪。”

唐緩點頭接過,團糕入口時甜而不惡,糯而不粘,好吃的不得了。她伸手拿給鐘晹綏,鐘晹綏卻擺手道:“我不吃。”她見此不解道:“這麽不喜甜食?”見鐘晹綏點頭,她還是不死心道:“就嘗一口,包你不後悔。”

鐘晹綏不情願地嘗了一口,唐緩期待道:“如何?”只聽他皺眉答道:“不好吃。”唐緩将手中剩的大半塊團糕自己吃下,末了抹抹嘴,搖頭道:“真是沒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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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晹綏笑着揉了揉她的頭,唐緩又沒躲開,只得不悅道:“不是說了不要摸頭嗎?”那小販被兩人逗樂,笑道:“二位有空不妨到青蓮廟去看看,那裏今日有廟會,熱鬧得很吶!”

小販的話叫唐緩眼前一亮,她直直朝鐘晹綏看去,眼睛差點眨壞,誰料那人卻不贊同道:“今日急着趕了一天路,你的傷還未好,不宜再折騰。”

唐緩頓時蔫了下去,沒再吭聲。

鐘晹綏撫了撫額,無奈道:“只去一小會兒,戌時二刻前便回客棧。”

唐緩哪裏敢說不,忙拽了他的手朝前走。鐘晹綏任她拉着手,走出到第二個路口時忍不住開口提醒:“這樣着急有何用,你可知道去青蓮廟的路?”

唐緩前一刻邁的歡騰的步子驀然頓住,茫然道:“是啊,我不認得路。”

鐘晹綏眼尾微垂,在月色中低低笑開,拉着她邊走邊道:“真是拿你沒辦法。”唐緩乖乖跟着鐘晹綏,一路上抿着嘴唇笑,沒再出聲。

還未到青蓮廟跟前,便聽到裏面熱鬧的喧嘩聲。廟裏點了許多荷花燈,從遠處看,一片燈火通明。

唐緩從未見過這樣熱鬧的場合,走近兩步,不由驚奇道:“呀!”說着,便迫不及待地朝着那片燈火跑去。

鐘晹綏立在原地,怔怔看着她纖細的背影漸漸融入那片泛着暖黃色澤的燈影中,一瞬間心中竟是有些發慌。他疾走兩步試圖追上她,可是視線所及,哪裏還有她的影子。

唐緩擠到人群中,發現一群人正圍着火堆跳舞。火光影影綽綽,似濾過所有憂愁一般,映出來的全部是笑臉。

她被起舞的人群擠到前面,此時甚至能感受到那火光的六分熱度。彤彤火光印入眼中,嚣張的樣子,像極了十年前瞿如宮的那一場。

她十分抗拒地想要逃離這裏,轉身時,一枝含苞碧荷被遞到眼前。纖長的莖幹,清雅的顏色,她順着這一枝看去,正對上一雙清澈含笑的眼,是一個陌生的小少年,正有些羞澀地看向她。

那少年欲将花枝遞給她,手臂卻被斜裏沖出的粉衣少女撞開,那粉衣少女惡狠狠地瞪了唐緩一眼,又咬着下唇委屈地看着那少年,末了跺了跺腳,轉身跑開了。

唐緩起初有些不明所以,後來便含笑打量了那少年,那少年臉頰一紅,伸手将花枝朝唐緩手中一塞,便也轉身跑開了。唐緩愣愣地抓着那枝碧荷,腦中閃過少年松手時掌心的胎記,那形狀看起來,與雪夜中她看到的那只小手一模一樣。

世事難道總是如此巧合?

她垂頭擠出人群,卻被映入眼簾的玄色身影擋住去路。唐緩知道那是誰,她執着花枝微笑擡頭,卻見鐘晹綏正一眨不眨地垂眸看向她,那目光似別有深意,有着鄭重到不允許任何人染指的威嚴。

氣氛一瞬間凝滞下來,鐘晹綏有些欲言又止,唐緩卻突然拉起他的衣袖,拽着他朝與人潮相反的方向走,染了恬淡笑意的聲音在如水的夜色中輕輕響起:“我走的時候,是希望你能來尋我的。可是走了之後,就開始擔心,萬一你就這樣不來尋我了,我該怎麽辦。”她的目光望向遠處的參天古樹,聲音裏有着做最後道別的溫柔不舍,“後來又想,萬一你想來尋我,但是卻又尋不到我了,到那時我該如何……你,又會如何呢?”

鐘晹綏靜靜聽着她糊裏糊塗的一番話,将她那未執花枝的冰涼的手握進手中。唐緩感覺到他掌心的溫熱,眼角眉梢笑意更濃烈,首先将她自己醉倒在了其中:“謝謝你最後尋到了我。”

離別有時會不期而至,此時氣氛多麽好,她已經将道別提前做好。

鐘晹綏的手似乎用力握了握掌心那只冰涼的手,然後放開了她。唐緩彎着眼角,剛想邁步,鐘晹綏卻面對着她彎了腰身,用手指拭去了她眼角的濕意。她剛想說是眼裏進了沙子才會流淚,那人溫熱的吻卻落在了她冰涼的額頭上。

一瞬間,夜空中有璀璨的火光閃過,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炸開,然後墜落,像極了他們這短暫的相遇。她此時無比感謝他那率先朝她伸出的手,卻又無比厭惡她那将率先離開的腳步。

蜻蜓點水的一吻,驚鴻一瞥的絢爛,一切都很快逝去,天地間仿佛只餘額頭溫柔的觸感。

盡管知道終将作別,曾動的情,卻依舊在此刻被她自私地捧到他面前,不知經年之後,是否會偶爾也浮于他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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