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後面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講。”唐緩指了指鐘晹綏手中的木雕,唇邊笑意剔透明淨,“這個據說有助睡眠,你好生收着啊。”說完,她将幹透的頭發随意攏了攏,起身理了理衣裙,走到案前,視線被硯臺旁的帖子吸引去。

燙金的封皮上書“北靜王親啓”,是亓芊的字,連樣式她也十分熟悉。

“明日宮中有宴接風,今早送來的帖子。”鐘晹綏見她瞧得認真,便開口道。

唐緩的視線從桌面滑向桌沿,指尖輕叩,不确定道:“你明日可會赴宴?”

“若無意外,應當不去。”

聽鐘晹綏這樣回答,唐緩心下松了口氣,點頭道:“我先回去了。”

“回去?”鐘晹綏錯身,半邊身子擋在唐緩身前,眉目清俊,瞳孔幽深,“你要回何處去?”

“去公主府。”想到明日之事,唐緩瞬間氣勢盡失。

“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唐緩聞言目光不由自主地錯開,篤定道:“是。”

至于具體是何事,她還沒有想到說得過去的借口。只是沒想到鐘晹綏卻側身讓開來,溫聲道:“如此,我在這裏等你。”

“不必。此間事了,我得回瞿如宮。”唐緩垂眸,拒絕的話說的很幹脆。

“阿緩你……”鐘晹綏話未說完,便聽院中傳來焦急喊聲:“樓公子!樓公子!”

唐緩行至窗前,伸手将窗戶推開一扇,循着聲音望去,見那不速之客竟是段筝歌。

她從未見過那人如此狼狽的模樣,此時雖然雨勢已小些,他卻幾乎已被淋透,打濕的頭發緊緊貼在豔若桃李的臉上。他懷中抱着與唐緩有過一面之緣的木姑娘,正大步向院中闖,後面的守衛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滿臉的糾結模樣。

看到此處,段筝歌的來意便也猜的八.九不離十了。唐緩回身道:“你去吧,我這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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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鐘晹綏吩咐人備馬車,衣袖卻突然被人拽住,他頭微側,疑惑地看向唐緩。

“再荒唐也是客,他如此急切地登門,為何不賣他一個人情。”唐緩松了手,越過鐘晹綏朝外走,“留步吧。”

屋中響起低低的嘆息,鐘晹綏伸手握住唐緩的肩,只覺掌下骨骼纖細,身量單薄。

“我從未在乎這些。”鐘晹綏迫着唐緩轉過身面向他,“姑娘家怎總是這樣倔強。”

下意識地抿了抿有些幹澀的嘴唇,唐緩覺得他的目光像一池未起波瀾的湖水,所有想法被他藏在水中,她什麽都不知道,便已經想溺在其中。

此時終于有人來報,唐緩推了推他,輕聲道:“你去吧……我等你。”

鐘晹綏未置可否地出了門去,卻馬上又折了回來,後面跟着個小丫頭。他将唐緩拉到桌前坐下,唐緩以眼神詢問他所為何事,那小丫頭便上前打理起唐緩的發絲來,只一會,便一切妥當。

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唐緩擡頭看向鐘晹綏,有些不好意思道:“有鏡子嗎?”

鐘晹綏沒有回答她,目光如水地打量她一會兒,末了笑意盈盈道:“很漂亮。”

不由自主地臉上一熱,唐緩趕忙站了起來,手卻被人牽住,左手中指有微涼觸感。

她看着手指上形似指環的東西,問道:“這是何物?”

“在悫州挖礦時尋到的,此物無法煉化,原本就是這個形狀。因着罕見,便叫人稍加修飾,做成了指環。”鐘晹綏說完,牽起她的手道:“走吧。”

唐緩跟着他出了門,隐在袖中的手指輕輕摩挲着那枚指環,問道:“你是不是不想見他?”

此處“他”是誰,二人心知肚明,鐘晹綏“嗯”了一聲。

“為什麽?難道因為峥國軍力弱,他想和你結盟,但是你不願?”在璃國時,段筝歌便曾在客棧中等過鐘晹綏,自然不會是小事。

鐘晹綏聽聞她的話,否定道:“不是因着這個。”

說話間,已行至樓大夫看診的屋外,只聽樓大夫正解釋道:“木姑娘只是扭到腳,其他并無大礙,由于之前身子弱,此次受驚才會暈厥。”

“多謝先生。”段筝歌長籲一口氣,對樓清道。

唐緩在外面聽的清楚,不知這姑娘為何了受驚,但是她能保證,回去之後若是向亓芊打聽,亓芊定然能将前因後果說的清清楚楚。

進屋後彼此互相見了禮,唐緩卻只站着未動。段筝歌目光掃了過來,神色間有些吃驚,唐緩不知此人又怎的了,面無表情地錯開了目光。

傍晚時,鐘晹綏将唐緩送至公主府大門處,本想跟着進去,卻最終被唐緩勸了回去。

唐緩剛進門,便見到了熟人。

亓茗面色不虞地迎面走來,想是又在亓芊這裏吃了什麽虧去,此時不相幹的任何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極力忍着怒氣離開了公主府。

唐緩去書房尋亓芊,見她案上擺着許多卷軸,不由奇怪。

亓芊見她進來,指着那些卷軸笑道:“給你認認人。”

不解她話中何意,唐緩偏題道:“又叫廣邑王吃了苦頭?”

“你看到他了?也是,阿茗他心軟,又太過喜怒形于色,如此看來,其實是最不适合做皇帝的。”亓芊說這話時,美目好似秋日的夜空,有細碎星光盛在其中,能叫人想起有生之年最美好的時光。

唐緩被她眼中的神采所迷惑,只覺已分辨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聽她這樣說,又覺得整個昭國敢這樣放肆說話的,除了昭帝,應當便只有亓芊了。

亓芊話落,目光落在唐緩左手上,不由贊道:“真漂亮。”

唐緩知她說的是什麽,便岔開話道:“認什麽人?”

亓芊也不追問,只将其中一幅卷軸打開,上面畫的是幅人像,畫工極佳,“玉媗郡主的交際範圍很小,一個晚上應當足夠。”

唐緩有種不祥預感,只聽亓芊繼續道:“畫像都附上了生平簡述,回去後能背誦下來自是最穩妥。”然後又拿出一本冊子遞給唐緩,“這是玉媗郡主自己的簡述,也一并記好。”

唐緩接過後,便聽亓芊笑道:“若是順利,這些應當用不上多少,不用擔心。”

在心中默默送出個白眼,唐緩不禁一嘆,原本她真的不擔心來着。

“論輩分,玉媗郡主稱皇上一聲兄長,我得叫她一句小姑姑,此番算你占了便宜,便不要苦着一張臉了。”聽了亓芊這番話,唐緩徹底無言以對,只是發現,亓芊私下幾乎從未稱呼過“父皇”二字。

趁此機會,唐緩不經意道:“不知殿下差人給我畫的像在何處,可否借我瞧上一瞧?”話落後,見亓芊笑而不語地看着她,唐緩不禁開始懷疑,是否真的有這麽一幅畫像存在。

見亓芊差人将畫軸都送去她的卧房,唐緩連吃飯的心情也沒有,臨走前随口問道:“按照陛下的意思,祭祖之後,太子是先登基再大婚,還是先大婚再登基?”

“這二者其實并無區別。”亓芊随意道。

如何沒有區別?先登基再大婚,行的是帝後之禮,先大婚再登基,便還是太子的規制。這區別亓芊定然最清楚不過,她話中是否有深意,唐緩不想深究。

二更天時,唐緩困的實在不行,只得打了冷水洗臉。待到天蒙蒙亮,她終于強撐着默記完了所有字句。

她仰躺在床上,只覺得這一晚過的有如話本中的趕考書生,若是她能堅持上個一年半載,估計應當能考上狀元了。

眼皮剛剛合上便被人催着起床,唐緩只覺她眼下青黑已經垂至嘴角。戴了□□,換好衣裙,她在城門外上了郡主車駕。

本是覺得十分疲倦,唐緩合着眼倚在車璧上,聽着辘辘車輪聲,卻了無睡意。

馬車緩緩駛進城門,向着宮中行去。接風宴本是傍晚開始,但聽聞是皇後召玉媗郡主直接入宮,因此時間比其他人要早上許多。

這是唐緩平生第一次入皇宮正殿,無奈時機不對,只覺緊張遠遠多過了好奇。不得不承認,昭國皇宮布置大氣考究,因此便叫人無端就生出些小心來。

一路走來,向唐緩施禮的宮人有許多,讓她不得不考慮,事情是否真的像亓芊說的那樣輕巧。

她撫了撫胸口,金屬突出的觸感讓她稍稍心安。那枚指環她這幾日無法戴在手上,便用一根紅繩系好,挂在了脖頸上。

随着引路宮人進了殿,唐緩未及打量便按照規矩向蔣皇後施禮,按照之前亓芊的交代,蔣皇後十有八九需要擺一會譜,她已經做好了準備,不料那座上之人聲音慵懶道:“到這來,叫本宮看看。”

唐緩依言,垂着目光上前。

蔣皇後雖然面上帶笑,目光卻帶了十足的審視之意。她拉了唐緩的手,唐緩忍住了沒有躲,心中默默告訴自己把她當成是鐘晹綏。

“幾年不見,出落的更加漂亮了。只是,怎瘦成了這般模樣?”蔣皇後輕輕拍了拍唐緩的手,對身後宮人道:“七膳羹炖好了嗎,若是好了便端過來,讓玉媗郡主也用上一碗。”

唐緩昨日晚飯未吃,今日早飯未用,心道不知那七膳羹味道如何。那宮人離開後,蔣皇後叫人賜了座,唐緩坐下後便聽她道:“玉媗也到了談論婚嫁的年紀,不知可有意中人?”

“娘娘說笑了,玉媗這些年盡力調養身體,并無意中人。如今可在父母身邊盡孝,一切便由父親母親做主。”這是繼在瞿如宮之後,唐緩第一次這樣端着說話。

“真是好孩子,只是……本宮前幾日聽聞,伯成侯有意與人結親,這人選,倒是叫人不太中意。”

唐緩聞言猜測,只怕這才是今日她被直接召進宮的原因,只是伯成侯選的女婿是誰她并不知道。她想了想才回答道:“世間如太子殿下與泉江王殿下一般的俊傑男子畢竟不多,其中若是有不妥,娘娘說與父親,父親定會聽得進去。”

許是話中聽,蔣皇後面上笑意多了些。此時七膳羹送了上來,不知是否因為餓得久了,小宮女剛揭開青瓷盅蓋,唐緩遠遠便嗅到了香氣。

宮人先給蔣皇後盛了一小碗,然後又捧給唐緩一碗。唐緩餘光瞥見蔣皇後的羹湯入了口,才放心地開動。

七膳羹剛一入口,唐緩的眼淚差點流出來——味道好的簡直叫人無法形容。小口小口地将一碗吃完,唐緩忍了又忍,才忍下将碗舔幹淨的沖動。

正猜測能不能再盛一碗時,有宮人來報,敬敏公主到。

唐緩徹底死了心,餘光向主座瞥過去,見蔣皇後放下羹匙,拭了拭唇邊,道:“叫她進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唐緩看着手指上形似指環的東西,問道:“這是何物?”

鐘晹綏溫和一笑:“鉑金鑽戒,一生只送一個人,你值得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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