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泉江王似乎用了最大的力氣,聲音便是連對面觀禮臺上的人都聽得清楚。

唐緩偷偷擡眼看去,便見泉江王正疾步朝皇帝與太子的方向行去,身後跟着本應“護送”他回宮的侍衛長二人。

剛剛的一席話說完,在場之人皆看向亓蕭,昭帝的神色已然染上很深的懷疑,若泉江王所言不虛,亓蕭此舉,毫無疑問就是欺君。自古以來,帝王對欺騙自己的人幾乎都不曾手軟,更何況如這位皇帝一般心狠之人。在場之人對于這一點,皆是深信不疑。

“真是笑話,公主乃金枝玉葉,如何有人膽敢做出你口中魚目混珠之事來?”亓蕭一番話說得胸有成竹,唐緩不禁低垂目光,只覺此時場面十分可笑。

“皇兄如此篤定,難不成是尋了高人易了容去?只是,假的如何也做不得真,皇兄可有膽量叫人驗上一驗?”泉江王一改往日的溫和無害,此時語氣咄咄逼人。

亓蕭臉色有些難看,卻并不慌張,應當是對易容之人十分信任。

唐緩此時終于意識到亓芊之前的話中之意,也多少猜到了她今日的目的。此時這般境況,不知在場之人會有多少身不由己。

“本宮如何不敢?只是大庭廣衆之下,難免唐突了公主,此舉還要公主殿下首肯才是。”亓蕭說完走至唐緩身側,溫柔地看向她,也許直至此時,衆人才意識到這裏還有一位異國公主在場。

“唐突不唐突,還需她真的是明珠公主才值得一議!”泉江王說着,一把匕首自他袖中滑落至手掌,他手指捏住刀柄,毫不猶豫地将匕首擲了出去。

刀鋒在陽光下亮的晃眼,對面觀禮臺上之人只見一抹銀光自泉江王手中飛出,向着唐緩的方向急速飛去。

唐緩似乎從未經歷過被這樣拉長的時間,盡管知道這把匕首不是為取她性命而來,她依舊感受到身體有一瞬間的戰栗。

刀鋒擦着唐緩的臉頰而過,将面上白紗帶落,接着直奔身側的亓蕭而去,又飛出一段距離後,釘在了平臺的圍欄之上。

“我倒是不知,皇弟有此等好功夫。”亓蕭臉色鐵青,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剛受了驚。

只是此時根本無人顧及他的微諷之言,衆人齊齊看向唐緩的臉。識得明珠公主容貌的人在看清之後,皆暗暗倒吸一口涼氣。

唐緩不着痕跡地瞥了亓芊一眼,卻見亓芊也如衆人一般,有些吃驚地看着她。

唐緩當即向着亓蕭跪下,想的卻是:亓芊會不會真的成為昭國第一位女皇呢?周全如她,只要她想,應當是會的罷。

Advertisement

亓蕭終于再次将目光放到唐緩身上,卻聽唐緩驚恐道:“殿下……公子不知為何……并未來給奴婢易容……”

亓蕭終于不再鎮定,他捏着唐緩的下巴将她的臉擡起,在看到那張與鐘陌寧僅三四分相似的面容時,只覺怒火中燒,突然擡腳朝着唐緩狠狠踹了過去。

唐緩未曾想到亓蕭會遷怒至此,這一腳正中她胸口,叫她直直飛了出去。她的背狠狠撞在圍欄上,一瞬間只覺五髒六腑皆被攪碎了去,血不斷從她口中湧出,在素色衣裙上勾勒出妖嬈的輪廓,她努力睜着眼,意識卻漸漸有些渙散。

亓芊見此情景,微微變了臉色,卻并未上前,她從來不是功虧一篑的人。

亓蕭似乎想明白了些,惡狠狠地瞪向亓芊,亓芊感覺到這股帶着壓力的視線,回看過去,見亓蕭恨不得對她扒皮喝血的架勢,不由笑着無聲道:你完了。

亓芊的态度徹底激怒了亓蕭,只是在昭帝面前,他還需忍耐。

撲通一聲跪在昭帝面前,亓蕭急切道:“父皇,兒臣冤枉啊!兒臣從不知道這公主是假的!”

昭帝此時坐在剛剛命人搬來的梨花木椅上,已有些渾濁的雙眼定定看着亓蕭,“朕雖上了年紀,但還不至于老糊塗。”他指着唐緩的方向,“這宮婢,是你三年前當朕的面自皇後宮中要走的,你當朕不知?”

亓蕭聞言更驚,卻并未死心,“父皇,公主的一切事宜皆由亓芊一手操辦,這一切定是亓芊指使她做的,還請父皇明鑒!”說着,他膝行至唐緩跟前,将她上半身提了起來,惡狠狠低聲警告道:“想想你的雙親,記得管好自己的嘴,否則休怪我不客氣。”說完将人拖至昭帝跟前,懇切道:“父皇若有疑問,不如審她。”

唐緩剛剛幾乎昏死過去,卻被亓蕭拽起來拖行了一段,此番折騰後,又有血從口中湧出。她看着亓蕭急切的臉,只覺得可笑又可憐,不禁強打精神道:“太子殿下,您之前命奴婢假扮公主,不是承諾過,若是奴婢聽話,便能夠以公主的身份嫁給殿下成為太子妃,待陛下百年之後,便可母儀天下嗎?今日,為何變了卦呢?”

亓蕭如何能料到這宮婢會這樣說?他拿捏了她的家人,向她許下榮華富貴,卻從未說過允下如此重利的話。她剛剛的一番話雖然不實,卻在昭帝面前坐實了他的罪名。待他想伸手掐死唐緩時,已經被侍衛押住拖走。

昭帝疲憊地揮了揮手,有宮人上前,開始清理場地,亓芊有些擔憂地看着唐緩,唐緩卻看着亓蕭的方向,突然一笑,就着滿嘴血沫高聲道:“太子殿下,事已至此,莫怪我要道出事實了。”

拖行的侍衛在昭帝的示意下停了腳步,亓蕭重新被帶回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看向半伏于地的唐緩,卻見她抹了抹嘴角,強撐着慢慢站起身,混進山風的聲音似從天邊飄來:“太子殿下曾處心積慮,四處尋找過毒.藥,如今這毒.藥難不成用在了自己親生母親身上?陛下不如去東宮搜尋一番,說不定會找到能救皇後娘娘的解藥。”

“你這賤人,血口噴人!”

唐緩的語氣平靜,出口的卻盡是誅心之言,亓蕭大吼一句後掙紮着要沖過來,卻突然被泉江王抵在地上死死掐住了脖子,“你這畜生,竟然給母後下毒,你簡直枉為人!”

泉江王似乎已經失了理智,他是嫡次子,身份僅次于眼前的兄長,此時憤怒、嫉妒與一直以來故作謙讓的憋屈交織,讓他一向埋于心底的惡毒念頭漸漸膨脹起來。

若是……他了結了眼前的人,他就是太子了……兄長毒死了母後,他便殺了他,正好為母後報仇!

手起刀落,亓蕭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與自己一母所生的胞弟,只覺身體漸漸涼了下去。他的血濺出很遠,噴了泉江王滿臉,他用袖子抹了抹,紅色的痕跡留在白皙的臉上,一時間竟面目猙獰起來。

此時全場鴉雀無聲,衆人心中明白,亓蕭即便罪已至死,也應當審後再決,如今這樣沒名沒分地死在泉江王手中,一半是因為泉江王的私心,另一半何嘗不是因為昭帝的武斷與猜忌。此情此景,不知昭帝是否會想起年輕時的自己。

今日的祭祖定然不會再繼續,只待昭帝下令,衆人便可回城。此時太陽已經升高,卻無人能感受到一絲暖意。

本以為今日之事終于告一段落,昭帝率先起身離開,然而站起來後整個人不由地晃了晃,身子一沉,又坐了回去。待他想再次起身,身體卻如癱在椅子上一般,力再難從心。

随侍宮人趕忙去尋太醫,泉江王上前關心道:“兒臣剛剛過于莽撞,若叫父皇受驚,還請父皇責罰。父皇可還好?”說着,跪在了昭帝跟前。

昭帝身體突然不适,心下正有些煩躁,見泉江王如此說,心氣順了些,不動聲色地揮了揮手,又道:“瞧瞧你的臉,成什麽樣子。”

泉江王趕忙低頭,恭聲道:“兒臣這便去清理了。”

亓芊見泉江王要離開,不着痕跡地上前一步,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恰好擋在了唐緩身前。

“泉江王這一走,誰知先着手清理的到底是不是他的臉,抑或會不會只有他的臉?父皇,今日天氣瞧着不錯,不若将其他事一并做個了結。泉江王既然來了,便莫要急着走,誰知今日過後,你要清理的臉面在還是不在。”一出戲看完,亓芊終于開了口。

不知為何,昭帝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壓下不适感,故作不耐道:“若有事,且回宮再議。”

“呵,若能撐到回宮自然好,只是,泉江王此時應當急着去吩咐埋伏在暗處的侍衛撤走,若是此時叫他離開,豈不是見識不到泉江王手下的這一支精兵了?”亓芊瞟了泉江王一眼,“父皇不若派暗衛去外面尋上一尋,也好叫衆人欣賞一番王爺練兵的成果。”

事關自身,昭帝絲毫沒有猶豫,馬上差人吩咐下去。泉江王見此,不由地向昭帝走近幾步,剛想開口辯解,便懊惱地聽亓芊又開了口:“父皇,兒臣勸您最好離泉江王遠些。兒臣今早才得知,王爺面聖時衣裳熏的香配上去年給您特意換的藥,那可是能要了人命的東西。”

泉江王額角發緊,只覺亓芊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卻也是句句誅心。即便她所言不實,也足夠在昭帝心中種下疑慮,更何況,她言及之事竟一件不落全是事實。

“混賬!”昭帝動了真怒,“把太醫院的人都給朕傳來!”

“父皇莫要信她,她是在挑撥!”沒想到他計劃的變故會全部生在亓芊身上,泉江王雖然嘴上辯解,心中卻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兒臣每次見過泉江王之後,便會略感不适,上個月終于想到差人去查上一查,巧的是今早得到了回複。本想回宮後再禀報父皇,但剛剛見您身體不适,想是與此也脫不開幹系,便索性在此言明。是真是假,父皇叫太醫瞧上一瞧便知。”亓芊走至泉江王身側,手指撚了撚他的衣袖,“不過想想也不奇怪,父皇您瞧瞧,您原本好好的十一個兒子,無論長幼,不分嫡庶,如今除了泉江王,應當便只剩下無時無刻不惹您生厭的廣邑王了,如此看來,泉江王仗着皇後的寵愛,倒是頗有您當年的風範了。”

這話說的太直白,直叫在場之人心思各異。蔣皇後雖人在後宮,小動作卻一直不斷,此事昭帝早已知曉,他只是不敢相信這母子二人竟有膽量算計到自己身上來。亓芊的話昭帝在心中信了五成,此時恰好有宮人回報,坐實了外面有泉江王手下埋伏一事,直叫昭帝面沉如水,險些氣死過去。

太醫院随行的院使六人上前施禮,卻被昭帝打斷,只叫幾人馬上查驗。待幾人查驗完畢後,六人的結果十分一致,結論是亓芊所言非虛。

昭帝狠狠拍了拍座椅扶手,吼道:“來人,将這個逆子給我拿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