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裏唐緩自床上輾轉許久才入睡,卻不知自何時起入了夢中。

眼前的宮殿她并未見過,風格卻叫她并不陌生,瞧着建築樣式,正是曾經到過的璃國皇宮。只是,眼前女子身上的宮裝樣式,看起來不似璃國款式,倒像是前朝襄國的宮裝衣裙。

宮裝女子面孔陌生,唐緩聽到宮婢喚她皇後娘娘。女子面孔極美,面上卻一副惡毒至極的模樣,她指着不遠處躺在地上的人,吩咐宮人将人處理掉,至于如何處理,女子并未言明,宮人卻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

宮人拖着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似乎在朝着唐緩走來,唐緩眼中那人的模樣也終于漸漸清晰。

蒼白皮膚上殷紅的血跡觸目驚心,那緊閉的尚顯稚嫩的清俊眉眼,那素色的染了血跡的暗紋錦袍,竟與樹林中她遇到的麟彧一模一樣。她眼睜睜地看着宮人粗魯地将人拖走,那瘦弱矮小的身體幾乎要被撕裂,他行過的路上,留下淺淺的一道血跡。

唐緩驚叫一聲,自夢中清醒過來。她怔怔地看着黑漆漆的前方,許久後手指僵硬地抹了抹眼角,指尖冰涼,卻是不知為何流了眼淚。

這個夢太過真實,真實到讓唐緩渾身發抖。她掀了被子自床上坐起,雙手捂着臉靜坐了好一會,突然赤着腳奔至桌案旁點了燈,将擺的整整齊齊的書冊攤開,一本一本地找。

她曾看了許多本記載襄國末代事跡的書,卻未找到她想要的,此時看着眼前這本《皇後紀》,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将這本算不得正史的書翻開。

“……據聞,天啓七百二十年,皇十一子酆暥暴斃于鐘皇後宮中,原因不詳。世有猜測,鐘皇後之子酆劭因借助其庶弟酆暥才華終得以入主東宮,鐘皇後此舉為幫其嫡子鏟除最後一患,正可謂鳥盡弓藏……”

燈影明滅,唐緩執了筆,在泛黃的單薄紙頁上一遍又一遍地寫,只有三個字,酆麟彧。她此刻終于體會到,當日兮君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亓芊的名字,卻只得寫下一個個“亓”字的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手腕酸疼不已,唐緩順着黃梨木桌腿滑坐到地上。脊背靠在冷硬的木頭上,她卻覺得被硌疼的是她的心。

世事當真比話本更加荒唐。

唐緩倚着桌腿挨過了半個夜,第二日天亮時,她發現外面又落了雨。

雨勢忽急忽緩,唐緩終于有了知覺,卻只是感覺到冷。她猶豫要不要喝些酒暖暖身子,不知怎的就想起鐘晹綏皺着眉頭十分不贊同的清俊臉龐,眼睛酸了酸,卻到底是笑了出來。

“阿姐,你為何坐在地上傻笑,要不要說與潼兒聽呀!”

唐緩聞聲詫異擡頭,見那小皇子只身一人,邁着不大的步子湊到了她跟前,一看便知是偷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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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緩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時間只覺渾身酸疼。許是下雨的日子多顯冷清,她此時覺得聒噪的包子臉看起來順眼許多,纖細的手指戳了戳他白嫩嫩的臉頰,唐緩問他:“你為何總喚我阿姐?”

穆玥潼眨了眨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理直氣壯道:“阿姐就是阿姐啊!”

唐緩也不計較,自顧自穿好了衣裳鞋子,卻見那小人兒笑嘻嘻地湊得更近些,“阿姐,上一次給潼兒的梅子糖,還有沒有呀?”

唐緩心下了然,也許這便是他願意親近她的原因。她看着他笑嘻嘻的臉,看似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末了故作小氣道:“就算有,我為何要給你吃?”

穆玥潼似乎并未因此沮喪,他抓了抓頭發,驀地拉了唐緩袖子,“吧唧”一口親在唐緩臉上,語氣軟糯真誠:“因為阿姐最好最漂亮!”

嘴巴可真甜,唐緩好笑道:“有多漂亮?”

這一次,穆玥潼似乎認真思考了一番,他将小手舉到面前,一根一根數的仔細:“大皇兄潼兒未見過,母後說他在潼兒未出生時就變成天上的星星啦。二皇兄沒有阿姐漂亮,皇姐沒有阿姐漂亮,太子皇兄也沒有阿姐漂亮。”

唐緩只覺童言無忌,挑眉問他:“你們家只有這些兄弟姐妹?”

包子臉點頭,“是啊阿姐,潼兒有兩個活的皇兄,一個活的皇姐。”

活的?若是他兄姐聽到這種說法,不知會不會揍他。

心中生出些逗他的主意,唐緩故意問道:“那你說說看,你漂亮還是我漂亮?”

“啊?”似是沒想到唐緩有此問,穆玥潼掙紮許久才試探道:“潼兒若是說阿姐漂亮,阿姐會給潼兒梅子糖吃嗎?”

唐緩此刻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她使勁揉了揉包子臉的頭,把剩下的所有梅子糖都遞到他面前。

“呀!”包子臉上是極意外的表情,他将糖又分了一半推給唐緩,“阿姐也吃呀!”唐緩笑看着他,聽他有些撒嬌道:“阿姐下次再出去要叫上潼兒一起呀,潼兒買糖給阿姐吃。”

唐緩心下一暖,學着他的語氣應道:“好呀。”

“何事這樣好?”鐘晹綏自門外而入,拂了拂沾了雨水的袖口,恰好聽到唐緩最後一句話。

穆玥潼看到來人,向唐緩身邊湊了湊,“我與阿姐之間的秘密,就是不告訴你。”

鐘晹綏目光瞥到桌上的糖,又看了看包子臉腮邊因含着糖塊而鼓起的一個包,極有興致地開口:“既然不告訴我,那便不要吃我的糖。”

穆玥潼聞言将糖塊用手一攏,瞪着鐘晹綏嚷道:“這是阿姐給我的糖!”

鐘晹綏繞到唐緩另一邊坐下,“你阿姐是我的,她的糖也是我的。”

唐緩本是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二人,此時卻如穆玥潼一般也瞪圓了眼睛看他,“你……”

未及鐘晹綏開口,卻見包子臉抱着唐緩的胳膊有些氣急敗壞道:“阿姐如何會是你這壞蛋的?我看隔壁院子的段哥哥還有隔壁的隔壁院子的亓哥哥都比你好,比你漂亮,還比你對潼兒好!”說完使勁兒晃了晃唐緩的胳膊,話裏有些乞求意味:“阿姐不要理他可好?”

“好,就聽你的,不理他。”唐緩故作生氣地看了看鐘晹綏,答得爽快。

鐘晹綏也不在意,挑眉看了二人一眼,“三皇子殿下消息倒是靈通,此番是與公主殿下一同來的?”

這益國皇宮中只有一位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公主,便是穆玥瀾。

穆玥潼點了點頭,末了一拍短腿道:“皇姐不是去了大壞蛋你那裏嗎,她人呢?”

眉眼間的淺淡笑意瞬間消失,唐緩頭微垂,唇邊弧度看起來無懈可擊,不知自何時起,她竟将亓芊的這個表情學會。

穆玥潼似是感覺到了,難得有些拘謹地問道:“阿姐,你怎麽了?”

“你為何要與公主殿下到這來?”唐緩聲音未變,語調卻低了些。

“皇姐說要尋他說些事情,”穆玥潼指了指鐘晹綏的方向,“我聽說阿姐也在,便随她來啦。”聽起來,竟似對唐緩更加親近些。

“公主殿下要說什麽我不知,我只同她說了一句話,她便先行離開,臨走時特地囑咐我轉達,要三皇子也盡快離開。”鐘晹綏表情随和,語氣誠懇。

“竟離開得這樣匆忙?”穆玥潼抓了抓頭發,一時不知穆玥瀾到底有何急事,雖有些不情願,還是當即告了辭。他臨走時警惕地看了鐘晹綏一眼,攏着手将桌上的梅子糖一顆不落全部帶走。

目送着那小人兒離開後,屋中瞬間安靜下來,唐緩瞥了一眼鐘晹綏尚未幹透的衣裳,打破了混着雨聲的安靜:“冒雨過來,可是有事?”

“無他,我想見你,自然便過來了。”

鐘晹綏的話語氣極是自然,唐緩卻不知為何聽出了一絲無奈來。他難得沒有如平常一般端坐于桌前,而是用手撐着頭,似在想事情。

唐緩從未見他如此模樣,以為是棘手的事情叫他煩心,一時間不知該不該出聲,卻不想鐘晹綏突然問她:“阿緩為何不問我,與穆玥瀾說的那一句話是什麽?”

唐緩挑眉看他,不知話題為何突然間就變成這一個。她當然好奇,卻不想用無奈又泛酸的語氣問出口。

“我猜,要麽是十分中聽的,要麽是十分不中聽的。”否則,以穆玥瀾的心思,如何會放過與鐘晹綏獨處的機會。

鐘晹綏未置可否,只聽唐緩繼續道:“若是前者,你接下來會比較麻煩,若是後者,麻煩的便是我。”唐緩說完,歪着頭看鐘晹綏,卻見他聞言愣了愣,末了會意地點點頭,笑意爬上眼角眉梢:“正是。”

他應完唐緩卻起了身,走向屋中難得有些淩亂的桌案,對唐緩道:“益國皇後宮中新得了些畫,前幾日有緣得見,卻發現其中一幅所畫景色甚是眼熟,細看才知,竟是前些日子有過一面之緣的四月谷。”

唐緩也想起了被酆轸念買走的那幅春景圖,原來竟真的是被送給了褚皇後。她抿着嘴唇看鐘晹綏繞到案前,方才想起早些時候寫下的那些字,趕忙急急起身,卻不小心帶倒了桌邊圓凳。

鐘晹綏擡頭看過來,唐緩幾步奔至桌前,鐘晹綏卻已經執起那寫了字的紙,微黃紙張上的字跡他十分熟悉,與他自己的筆跡像了九分,也與春景圖落款處的字跡像了九分,而內容,反反複複正是落款處的那個名字,酆麟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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