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窗外的雨聲似乎一下一下敲在了屋中人心上,唐緩終于不再看案邊人,轉身去開了窗。帶着雨意的風自窗口吹入,鐘晹綏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阿緩這字,我瞧着甚是眼熟。”鐘晹綏放下手中的紙頁,翻了翻散在書堆最上面的一本《襄國雜記》,再次看向唐緩時,瞳孔幽深。

唐緩自窗邊轉身,正對上他的眼,腦中不知怎麽便想到了昨夜那已經有些殘缺的夢境。濃的揮不開的“暴斃”二字緊緊糾纏着她的神經,她知道他有許多話想問,卻只是一言不發地回看過去。

許是窗外的風太涼,又許是鐘晹綏的目光太重,唐緩突然擡步朝着鐘晹綏跑了過去,她用雙臂狠狠抱住他的腰,将頭埋到他胸前。

鐘晹綏有些無奈地摸摸她的發頂,他不知為何唐緩依舊什麽都不肯說。他聽到唐緩的聲音有些悶悶地自他懷中傳出:“無論你是誰,我都最喜歡你。”

唐緩纖細的手指緊緊攥着鐘晹綏的外袍,她自他懷中擡起頭,定定地看着眼前人,再一次緩慢而堅定地重複道:“無論你是誰,我都最喜歡你!”

鐘晹綏看着她明淨的眼,擡手回抱住了他懷中這個單薄的姑娘。他将下巴擱在她的發頂,低低喚她,聲音有如嘆息。

“阿緩。”

“嗯。”

恰在此時,畫思在門外高聲禀道:“姑娘,皇後娘娘派人來傳話,邀姑娘前去盈香殿喝茶。”

唐緩驀地自鐘晹綏懷中再次擡頭,看向他近在咫尺的臉,出聲對外應道:“知道了。”

鐘晹綏見她一副既高興又不高興的矛盾模樣,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臉,換來唐緩有些惱怒的一瞪,“都怪你。”

“是我不好,阿緩莫要氣我。”

唐緩跺了跺腳,“你認的倒是快!”說罷,将人向外推去,“不知人家憋了多大怒氣,這下許是都記在我的頭上,我得換身衣裳,至少不能太過輸了氣勢去。”

鐘晹綏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見唐緩的模樣認真十足,只得配合地被推出了門去。

之前雖因着沈公子帖子一事,唐緩得以與褚皇後有過一面之緣,卻實在未曾留下些深刻印象。彼時情形,她眼中只有鐘晹綏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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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皇後應當是有二子一女,加上前皇後所出的穆月清,穆姜總共也不過四個孩子,在幾國後宮充盈的帝王之中實屬罕見。聽聞因着穆玥瀾是獨女,帝後二人對其極是疼愛,也無怪穆姜會以青州六城給她做嫁妝。

随着引路宮人上了九曲木橋,唐緩低頭看去,湖中綠葉在水面鋪開,有如綠席,極是清新可愛。

下了木橋不遠便是皇後寝宮,進了正門才發現布置并不奢華,卻看得出是按照主人喜好,布置的極是用心。

經過通傳,唐緩随着引路宮人入了偏殿盈香殿,褚容夏坐在主位,旁邊一左一右,是穆玥瀾與酆轸念。

唐緩有些詫異,按理說,她今日被尋來此處,那母女二人要同她說的話似乎并不适合叫外人聽去。如此看來,要麽是她今日會錯了意,要麽便是酆轸念當真極得皇後寵愛。

唐緩見禮後,褚容夏給唐緩賜了座,她的目光自唐緩入殿起便未從唐緩身上移開。

唐緩今日特地打扮一番,叫穆玥瀾和酆轸念均十分意外。她們未曾想到,一向看起來病怏怏的姑娘,竟也有這樣亭亭而立的嬌俏模樣。

穆玥瀾看到過唐緩十二三歲的模樣,想起曾經鐘晹綏落在唐緩身上的目光,再看如今眼前愈發清麗的人,只覺心中十分堵得慌。她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她一定要得到那個人,哪怕不擇手段。

“自前一次見唐姑娘,本宮便甚是喜歡,今日特地請姑娘過來坐坐,不知可有擾了你的清靜。”褚容夏看起來極是年輕,她儀态端方地坐在上首,語聲溫婉似水,完全不似要難為人的模樣。

“娘娘喚我阿緩便好。”唐緩難得對生人生出些和善喜歡,“得娘娘記挂,是唐緩的榮幸。”卻到底是不喜說話如此費力,就如在瞿如宮一般。

褚容夏輕輕颔首,三言兩語道出了左右二女的身份,唐緩雖不情願,卻也只得再次施了禮。

“不知阿緩姑娘家在何處,此番入我宮中暫住,父母可會挂心?”褚容夏話一出口,其他三人均不自覺地皺了皺眉。穆玥瀾與酆轸念是覺得此話偏了目的,唐緩卻是覺得唐突。

“唐緩無父無母,自然不知祖籍何處,此事勞煩娘娘挂懷,實在惶恐。”她聲音如常,卻微微垂了頭,叫人看不清表情。

褚容夏攥着帕子的手指似乎緊了緊,面上有些歉然,她想繼續問些話,卻被穆玥瀾打斷。

“你名喚唐緩?”唐緩聞言擡頭,朝着穆玥瀾的方向看過去,卻見她表情驕傲地繼續說道:“如今既然事已至此,咱們便明人不說暗話。”

“我知道王爺近來看重你些,但想必你也知曉,璃國皇上已經給北靜王和林将軍府上的小姐賜了婚,這聖旨可是萬萬違背不得,否則便是害了王爺。你将來即便入了北靜王府,以你出身低微的孤女身份,有可能連側妃也封不上,又何苦毀了自己前途。”穆玥瀾似乎胸有成竹,篤定唐緩不至于糊塗到底。

“瀾兒!”褚皇後極不贊同地輕斥了一句,卻見穆玥瀾不滿地反駁道:“母後之前不是答應了兒臣能成事?如今璃國皇帝陛下已默認了我二人的婚事,待六禮過後,我便是他名正言順的王妃!”

穆玥瀾聲音略高地說完,再次将目光放到唐緩身上,“你當是聰明人,便不要再纏着王爺不放。作為補償,母後會做主為你尋一門好姻緣,對你不失為更好的選擇。”

唐緩幾乎是怒極反笑,想開口,卻意外地被人打斷。

褚容夏母女詫異地看着酆轸念離了座位跪倒在主位前,唐緩卻幾乎已經猜到她此舉的目的。她見過穆玥瀾看向鐘晹綏的眼神,又如何認不出酆轸念如出一轍的模樣。她的心上人,倒是被許多外人一起惦記上了。若是可以,她此刻當真想把鐘晹綏大卸八塊,然後一人分一塊去?不不不,她定會心疼地再給他拼好接上。

“皇後娘娘恕罪,念兒自知此番言語有失禮數,卻不得不說。”酆轸念言辭懇切,得了褚皇後首肯後,繼續道:“若論輩分,北靜王之母正是念兒的姑姑,念兒喚北靜王一聲表哥不為過。雖自小無緣得見,念兒卻對表哥一見鐘情,立誓此生非他不嫁,卻不知表哥也是瀾姐姐的心上人。”

話至此處,酆轸念略羞澀地抿了抿嘴唇,轉頭看了滿臉不悅的穆玥瀾一眼,“念兒感激娘娘一直以來的疼愛,此番還請皇後娘娘做主成全,讓念兒能嫁與表哥。”

這一席話雖唐突且不矜持,卻并不叫人十分意外,因着鐘晹綏的品貌身份地位,這一切也算是在情理之中。讓人意外的是,褚皇後此刻看起來竟有些動搖。難不成,外人言褚皇後疼愛酆轸念幾乎越過穆玥瀾去,竟是不假?這其中,莫不是還有些隐情在罷?

唐緩此刻幾乎是真的笑了出來。

她自座位上站起,面向主位看起來有些優柔寡斷的褚容夏,“我記得皇後娘娘是請我來這盈香殿喝茶,卻不想這茶尚未喝上一盞,醋卻叫我喝了一缸。”

她有些諷刺地迎向褚容夏的目光,不客氣道:“別人唐緩不知,但請皇後娘娘自問,若今日殿中有人以傾心為由,求嫁的是益國皇帝陛下,娘娘心中又當如何?”

唐緩未顧及三人臉色,直言繼續:“二位尚無勇氣當面剖白真心,今日卻當着我的面,向我表白對北靜王的心意,是将我當成了什麽人,又是将他鐘晹綏當成了什麽人?”

對面三人面色各異,酆轸念甚至還跪在地上,卻聽唐緩繼續道:“我不信神佛,卻信了他的話,于我,世上再無人重于他,于他,世上再無人重于我,這便是天下最門當戶對的姻緣,我還求其他作甚?”

一番話落,如驚雷落在耳畔,穆玥瀾已是氣急,“唐緩,你莫要逼我!”

“公主殿下自重。”

唐緩說完,再未看幾人,轉身向殿門走去,寬大的裙擺拖曳于地,竟有幾分迫人的明豔。她在此處,暫且無需憂心性命,略去她手中握着穆姜的救命之恩,她還有鐘晹綏在身邊。

幾乎在唐緩即将踏出殿門時,門外有人腳步匆匆地進門來,唐緩來不及讓開,與來人撞了個滿懷。

後來她才知,來人正是皇後褚容夏的胞姐,寧遠侯夫人,卞顧蕖之母褚容言。

唐緩後來揉着摔疼的腰背時,氣生的有些奇葩:她竟将為數不多的兩次撞滿懷,給了這對極品母子,此乃後話。

褚容言許是當真有急事,身上的衣裙被雨水打濕了些卻渾未在意,她并未如平日一般因為此事苛責他人,而是起身越過唐緩,直直奔至褚容夏面前,戚戚然道:“妹妹,你可定要為我的蕖兒做主,要救他一命啊!”

唐緩已踏出門的半只腳在此刻堪堪停住,她想了想又原路返回,坐回了方才的位置上。

寧遠侯夫人奇怪地看她一眼,臉上表情瞬間由凄然變成震驚,她紅唇微張,塗了蔻丹的指甲尖尖地指向唐緩,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唐緩早已習以為常,自鐘晹綏開始,再到段筝歌,她已記不得有多少人覺得她看起來眼熟,難道她這便是江湖傳說中的大衆臉不成?

唐緩擺手對褚容言示意道:“夫人可是瞧着我眼熟?無妨,曾有許多人瞧我與夫人如今一般,覺得眼熟。”

褚容言驚怔許久未曾開口,褚容夏只得道:“姐姐,你知我從不插手前朝之事。只是,我聽聞官府在蕖兒別院的院中挖出許多孩童屍骨,此事如今馬虎不得,萬事有陛下裁決,你我便莫要再做無用功了罷。”

話落,唐緩感覺到褚皇後看了她一眼,想是早已知曉賭場與侯府別院之事。

“夏兒,姐姐從前待你不薄,你知我只蕖兒一子,如今他若是沒了,你叫我如何活,如何活啊!”褚容言終于回了神,她以袖掩面,聲音凄慘。

“姐姐,凡事自有公道,若蕖兒被冤枉,陛下自會還他公道……”後面的半句,褚皇後卻是說不下去了。

唐緩挑眉看向那姐妹二人,她卻是想看看,此間公道,究竟是何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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