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路向山行來,益國的這一處山脈不似赤嵚山一般人煙稀少,許是因為每一屆芳茶節都有各國茶商前來拼茶,如今周圍有許多百姓定居,幾日來早已是游人如織。
唐緩随着益國一行人入了別宮,不知是否有人有意為之,唐緩與酆轸念被安置在同一個院落中。
整理好随身行李時,廊下突然有人敲窗,唐緩看着映在窗紗上的人影有些無奈,當真不知為何放着好好的門不走,偏要敲窗。
唐緩拉開窗時,一大束盛放的鮮花突然被送至眼前,她有些驚訝,輕輕地“啊”了一聲。
鐘晹綏笑看着她,問道:“可還喜歡?”
唐緩眉眼更彎,極歡喜地點點頭。她當真十分意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鐘晹綏會做這樣的事。
“之前偶然聽峥國皇帝提起,說你曾喜歡在屋中桌上擺花,便尋了些來給你。”許是看出她意外,鐘晹綏解釋道。
唐緩記得曾經在瞿如宮時,她确實是有這愛好來着,那時年少,在粗瓷瓶中插上幾枝花便會歡喜許久,只是這許多年過去,她怕是自己都已經不記得。
唐緩捧着花,對鐘晹綏招手,鐘晹綏以為她要說什麽,便稍稍矮了身子湊上前些。唐緩此時突然踮起腳,從窗戶這一邊探出上半身,嘴唇輕輕地親在鐘晹綏臉頰上。
鐘晹綏愣了愣,一時間臉上笑意更盛,他笑看着唐緩轉了身,紅着耳朵進屋去尋瓶子去。
鐘晹綏繞到房門處進了屋,看唐緩将盛了清水的瓶子擺到桌上,然後将整束花插了進去,末了她笑着問道:“這是你自己摘的?”
鐘晹綏聞言,極自然地點了點頭。
唐緩試着想象了一番他摘花時的情形,不由地撲哧一笑,問道:“不怕丢了人去?”
鐘晹綏便又極自然地搖了搖頭,“這有何丢人。”說罷,将手邊的盒子推過去些,叮囑道:“這兩日若是餓了,便吃些墊墊肚子。”
唐緩打開盒蓋,裏面是滿滿一盒點心,看起來皆是她喜歡的口味,開蓋的瞬間,香氣撲鼻。她咽了咽口水,将盒蓋又蓋了回去,“待會兒便該用午飯了,得留着肚子,也不知這別宮的飯菜好不好吃。”
鐘晹綏并不意外她會如此說,卻有些好笑地提醒道:“按照規矩,這兩日應當不會供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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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唐緩有些難以置信,“為何不供飯?這是什麽破規矩,我為何不知?”
“這便是芳茶節的規矩,這兩日不吃飯,只品茶,待明日益皇祭過茶仙,衆茶商便開始拼茶,待品評出這一屆的茶王後,才可用飯。”
“簡直是喪心病狂!”唐緩不由地将點心盒子摟緊了些。
“小心叫人聽去。”鐘晹綏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額頭。
唐緩無聲翻了個誇張的白眼,不知她此時申請下山還來不來得及。
她正盤算着這一盒點心能吃上幾頓,卻見鐘晹綏将她給的那一部分青銅虎符取出,問道:“你可知這是什麽?”
唐緩瞧了一眼,“楚六曾給我看過拓下的完整圖,這便是他一直尋找的那一部分虎符,我瞧着應當錯不了。”
“楚六?”鐘晹綏極是意外,卻又瞬間釋然,“你說他一直在找這個?”
唐緩點頭,指着他手中的東西道:“我與你說過,他在懷城給我下‘留不住’時,便讓我幫忙打聽這個來着,難道你竟不知?”
“我确實不知。”鐘晹綏摩挲着那青銅器件上凸起的花紋,“既然知道是何物,為何将它給我?”
唐緩反問道:“不給你,難道我自己留着,等它下崽?”
鐘晹綏被噎的哭笑不得,想了想接着解釋道:“這曾是襄國翟家精銳軍的虎符,本應一分為二,最後卻被一分為三,一塊握于皇帝手中,另外兩塊當年交給了翟家的兩位将軍,應當是翟靖與翟謙。翟謙在潓江之東稱帝建璧國時,曾想借精銳軍之力,兄長翟靖卻反對他自立為王的決定,二人意見相左,翟靖一氣之下帶着這虎符失了蹤跡。翟謙一直派人尋他,卻多年未有結果。”
唐緩卻是不知還有此因果,想起內使府中那愛花愛酒的老頭,難不成竟是前朝的将軍?
“那翟家的精銳軍如今又如何了?”
“自然被養在璧國,只不過因為沒有虎符調動,這支軍紀嚴明的隊伍如今只能看不能吃。”
“那璧國皇帝不上火嗎?難道不能對其威逼利誘?”唐緩想,換做是她,中看不中用定然讓她惱火的緊。
“精銳軍有七萬人,曾是襄國的一件利器,人數雖少,卻足以媲美二十萬人的常規軍隊,因此向來只認符不認人。如此卻是好過随意被有心人拿來利用,免得輕易叫人鑽了空子去。”他只是不知,楚六尋此物目的為何,難不成他手中還握有另一塊?
有別于鐘晹綏,唐緩此時想的卻是,若他當真是酆暥,這符便算是給對了人。雖是誤打誤撞得到了它,如今既已知其用處,她無論如何也不希望此物落于別人之手去。
看着鐘晹綏将東西重新收好,想到今日午飯無望,唐緩嘆了口氣,自盒中撿了一塊點心入口,順帶問鐘晹綏要不要吃些。
鐘晹綏微微搖頭,手指突然伸到唐緩嘴邊,将她不小心沾到的點心屑擦掉。
“表哥!”酆轸念瞥見鐘晹綏的身影後,忙快步走至大敞的窗前,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郡主。”鐘晹綏泰然自若地放下手,語聲溫和,向着酆轸念微微點了點頭,邊說邊執了茶壺倒了一杯茶推到唐緩面前,“慢一些,小心噎到。”
唐緩鼓着腮幫轉頭,心下懊惱為何剛剛忘了關窗,面上卻泰然地将點心咽下,然後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口茶。
“我剛剛還念着表哥,不想這麽快便真的見到了。”酆轸念自顧自地繞進屋,坐到了鐘晹綏身旁。
唐緩“咣當”一聲放了手中茶盞,心下好笑的緊,這一個兩個,倒都是對鐘晹綏志在必得。
酆轸念挑眉看向唐緩,瞬間卻又換得了溫婉可人的樣子,“唐姑娘可還好?”見唐緩眼神讓人極不舒服,她接着有些不懷好意地開口道:“不知唐姑娘何時認識的卞公子,那日在書屋,我瞧着二位似是十分要好。”
唐緩聞言,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顫,她極力想要忘記的那些侯府別院中的情形赫然在目,呼吸瞬間變得有些淩亂,她只得掩飾地低下了頭,書屋那一日對酆轸念僅存的好感也霎時蕩然無存。
自侯府別院一事,唐緩時常做噩夢,每一次自夢中驚醒,她便要抱着鐘晹綏給的那顆夜明珠蜷在被子中許久,直至呼吸不暢再待不得。
鐘晹綏眉頭微蹙,毫不避諱地将唐緩冰涼的雙手攏進手掌,發覺她的顫抖時,有些心疼地微微用了力,似在安撫。
唐緩始終不肯擡頭,鐘晹綏只得握了握她瘦弱的手,聲音不高不低:“莫要擔心,他害人性命的罪行如今已證據确鑿,不久便将被問斬。”
此話一出,另外二人皆看向他,面上都是一副吃驚的表情。
酆轸念吃驚于卞顧蕖竟犯下死罪,此時卻是有些慶幸不曾與他太過親近。而令唐緩驚訝的是,侯府世子竟真的會被因罪問斬,這一消息,讓她心下長籲一口氣。
“時辰不早,恕我二人有約在先,郡主此番若無要事,我與阿緩便先失陪。”鐘晹綏因着酆轸念方才的失言,此時已是語聲淡漠。
唐緩十分詫異地看向鐘晹綏,她可是不記得今日曾約了何人。
酆轸念雖心有不甘,卻實在想不到堪比“要事”的借口,只得離了座位一步一回頭地朝着門口走,臨出門時,不舍地看了鐘晹綏一眼,卻未換來鐘晹綏的一絲回應。
酆轸念離開後,唐緩胳膊肘拄在桌面上,雙手捧着臉,眯着眼睛細細打量了鐘晹綏一番,末了歪着腦袋一只手托腮,好奇問道:“你說,她們為何皆如此鐘情于你?”
此話有些過于直白,鐘晹綏想也未想,好笑道:“莫不是為財為地?”
唐緩晃了晃腦袋,面上神色有些嫌棄,伸出三根手指問他:“要不要我挨個兒給你細細數一數?”
鐘晹綏趕忙搖頭,末了有些委屈道:“阿緩你瞧,這人都已被我趕走。”
唐緩挑眉看他,輕哼一聲,故作生氣撅起的嘴快要能挂起油瓶去。
鐘晹綏此時捏了捏她的臉,好脾氣道:“走吧。”
“去哪裏?”
“難得空閑,去散心。”
唐緩先在馬車中後在屋中皆憋悶許久,聽他如此說,早便忘了裝生氣,趕忙跟了上去。
出了別宮大門,楚九牽了馬來,唐緩先是眼前一亮,末了突然洩氣道:“在這山上要如何跑馬。”
“山上不能跑,下山便好。”鐘晹綏向唐緩招手,“先上去試試?”
唐緩小心上前,眼前的馬似乎極溫順,她借着鐘晹綏的手有些興奮地上了馬,順帶摸了摸它的脖子。
鐘晹綏見她坐穩,伸手牽起了缰繩,馬兒便溫順地邁出步子去。
“哎?”唐緩急急出聲,“這是做什麽?”
“山路跑馬不安全,自然是下山。”
“你要這樣牽着馬下山?”唐緩真正想說的是,她這樣坐在馬上,似乎不太合适。
“害怕了?”鐘晹綏見她似有些緊張,想了想索性翻身上馬,動作幹淨利落。
如此一來,唐緩自然而然地靠在了鐘晹綏懷中,她不确定道:“這樣是不是有些招搖?”
“難不成阿緩你怕被何人撞見,壞了名聲去?”鐘晹綏此話卻是問的極認真。
唐緩驚訝回頭,只覺他語氣有些別扭,卻是叫人摸不準是不是吃了醋去。想到今日互泛酸氣的二人,唐緩靠在鐘晹綏懷中驀地笑開,笑意越來越盛。
楚九站在原地,看着鐘晹綏将人圈在懷中,唇邊挂着淺淡笑意,看他穩穩地牽着缰繩,帶着唐緩朝山下行去。
楚九龇着雪白的八顆牙笑意極是燦爛,看着二人遠去的背影時,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銀子向他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