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賞花宴這日一早,唐緩被書香和畫思二人自被子中拽了起來,臨鏡梳妝時,她有些昏昏欲睡,心下十分想不通,為何這兩個相識不久的大宮女比她還要急上幾分。

只是,無論這二人如何急,待唐緩出現在臨水閣時,接到帖子的女眷幾乎已悉數到場。

唐緩今日第一次穿了水紅宮裝,衣裙是益國寬袖大擺的樣式,繡工極好,明麗的顏色襯的她臉色好上許多。她自角落處無聲入了末席,順帶打量起這臨水閣來。

此處原本應當是一整塊空地,卻被人自南北中間處一分為二,“刀口”處挖了五尺深,砌石成壁又自別處引了活水,自此成了一處窄河。河水這一邊喚臨水閣,那一邊,卻又喚作賞漪殿。

微風拂過時,仿佛讓人感到有淡淡水汽自漣漪處生出,別有韻致。

窄河對面此刻幾乎也已座無虛席,唐緩不着痕跡地看過去,毫無例外的,她一個人都不認識。

若無意外,對面此刻在坐之人,應當皆是益國的權貴世家子弟。

收回視線,唐緩低了頭,盡量避開主位人的目光。她看着眼前只擺了茶具的矮桌,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滾,幾乎泛出了酸水來。

這無酒無肉的,如何當得起那一個“宴”字?

心下正腹诽時,突然聽到褚皇後叫了她的名字:“唐姑娘何時入席本宮竟未發現,為何坐在那一處?快到本宮這裏來。”

唐緩眼皮一跳,擡頭看過去,卻見褚容夏正微笑地看她。

拄着矮桌起了身,唐緩只覺她于此時此地終于感受到書上所描述的那種萬衆矚目之感。她當真是沐浴在衆人的目光中走向主位,這目光有打量有探究,唯獨缺少友善。

褚容夏身邊坐了一位婦人,這人她并不陌生,正是寧遠侯夫人褚容言。許是因為獨子卞顧蕖一事,她如今面色憔悴,比之初見,似乎蒼老了許多。

唐緩卻是萬萬未曾料到,她今日會有心情來這賞花宴。

在距主位不遠的空位坐下時,唐緩發覺褚容夏姐妹二人皆目不轉睛地看她,她避無可避,索性擡頭回視過去。

“娘娘和夫人如此打量阿緩,難不成是阿緩臉上有什麽奇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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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緩此言直白,只叫那二人略感尴尬。稍稍錯開目光時,只聽寧遠侯夫人道:“阿緩姑娘真是說笑,花一般的女兒家,自然叫人舍不得移開眼去。”

唐緩不懂為何褚容言突然對她這樣熱情,只得笑着回應。

“這對面都是我益國的青年才俊,不知阿緩姑娘可有入了眼的?”這一次,卻是褚皇後開了口。

唐緩聞言險些嗆了口中的茶,她自然知道此宴本意,卻從未想到褚皇後為了穆玥瀾,會如此明目張膽地給她“另擇良配”,以此為自己女兒“掃清障礙”去。

意識到自己成了別人眼中有待清除的障礙,唐緩心中自是十分不快,但面上反倒笑意漸濃。

她擱了手中茶盞,有些好笑地看着褚皇後的眼睛,二人四目相對了好一會,明顯是互不讓步,卻皆不能将實話在這樣的場合說出口。

穆玥瀾的輕哼打斷了這場僵持,唐緩轉頭看過去,對方也恰好面色不善地看過來,唐緩一時間只覺得,穆玥瀾遠沒有她娘的性格讨喜,實在是有些遺憾。

待結束了這一輪瞪眼比試後唐緩才發現,褚容言不知何時到了她身邊,正笑意牽強地看着她。

“夫人有事?”

唐緩話音落後,褚容言開口道:“不知唐姑娘……”

中氣不足的話音卻在此處戛然而止,衆人只見褚容言雙腿一軟,整個人朝着唐緩的方向栽倒下去。

唐緩見此,趕忙起身将人扶住,二人一倒一扶間,不知是誰碰翻了桌上茶水,二人的衣裙皆被那茶水打濕了去。

褚容言攙着唐緩的手臂,終于借力穩住了身子,她狀似擔憂地自責道:“瞧我這樣笨手笨腳,竟連累唐姑娘髒了裙子,姑娘莫怪。”

唐緩倒未在意此事,只是不知這寧遠侯夫人之前究竟要說些什麽。

“臣婦如此失儀,且連累了唐姑娘,還望娘娘準許我帶姑娘前去換身衣裳。”褚容言言語誠懇,叫人完全尋不出拒絕的理由來。

褚皇後果然應了那寧遠侯夫人的請求,緩聲道:“你二人快去快回罷。”

唐緩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宮裝,茶水的痕跡并不明顯,那二人為全禮數多此一舉,她只得跟着褚容言離開。

人聲漸遠,盡管方向感十分不好,唐緩卻依舊發現,此番走的并不是去往臨水閣後殿的路。

“不知夫人為何舍近求遠?”唐緩突然自背後出聲問道。她已注意許久,發現不知是不是巧合,所經之處未見宮人,從始至終只有她二人。

若是未看錯,褚容言卻是聞言一僵,末了轉身,強作鎮定道:“臨水閣因着之前修繕,後殿做了他用,此番才不得不舍近求遠。姑娘可是走乏了?”

唐緩看了看她差到極致的臉色,稍稍放下防備,關切道:“我瞧着需要休息的卻是夫人,可要歇一歇?”

褚容言捂着胸口,點頭應下:“如此,有勞唐姑娘随我在此處暫歇。”

唐緩随褚容言在最近的石椅上坐下,未置軟墊的石椅有些涼,她剛坐下便覺頭皮一麻。

“不知唐姑娘是哪裏人?”褚容言語氣有些生硬,開口時似在猶豫些什麽。

唐緩聞言一愣,這個問題她未思考過,即便思考,憑她自己大抵也得不出什麽做的準的答案來,想起鐘晹綏,她敷衍道:“璃國人。”

說罷,起身離了石椅,假意去看旁邊的花叢,卻是不想繼續方才的對話。

褚容言此時也起了身,輕聲緩步地朝唐緩的方向行來,在距離她半步遠的地方突然朝她伸出手來。

唐緩幾乎瞬間轉身想要避過,卻依舊晚了些,褚容言已經揪住她左肩處的衣衫,似是使盡全身力氣向下一拉,瘦削的肩頭頓時暴露在空氣中。

唐緩怒自心生,極不客氣地擡腳,側着身向着褚容言踹過去,褚容言不料她有此舉,腿上硬生生挨了一腳,趔趄了一下,終于松開了揪着唐緩衣裳的手。

唐緩攏好衣衫,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夫人這是何意?”難不成卞顧蕖那變态是遺傳自娘胎不成?

她左肩上有一處平整疤痕,像是有人用利器将一整塊見方的皮割掉了去,這疤痕自她懂事便一直在,雖不知是從何而來,卻實在沒什麽好看的。

此時,褚容言卻猶如見鬼一般後退幾步,見唐緩逼近,竟轉身慌亂地跑出去。

唐緩很早便覺察她反常,只是猜不準是否是因為卞顧蕖一事,此時緊追着褚容言而去,卻因為不認路,到底将人跟丢了去,未能問出個究竟來。

此番衣裙也是換不成,她只得估摸着臨水閣的大致方向朝回走,心下琢磨着回去見了褚皇後該如何解釋“二人同去一人回”這件事。

終于行至有些眼熟的路上,一棕色身影卻突然閃入眼中,唐緩幾乎瞬間認出,那人是知墨。

知墨在,八成沈公子也在。

這一疑問已在她心中盤桓許久,也許今日便可以得到答案,她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知墨走的極慢,手中似是小心捧着什麽東西,他一路暢通無阻,對此處地形卻是十分熟悉。

行至一處院落外,知墨突然被阻了去路,唐緩落在不遠處看向來人,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穆玥潼正張開雙臂攔在知墨前方不遠的院門處,包子臉早已皺成一團:“不許你找太子皇兄,每一次都是因為你,皇兄都不陪我玩兒了!”

知墨也不惱,看了看穆玥潼身後,末了笑道:“太子殿下可知殿下來了?”

“皇兄自然不知,守在外面的人根本不讓我進去!”穆玥潼苦着一張臉道,許是手臂舉的發酸,終于放了下來。

“殿下不進去也好,知道的太多,容易短命。”知墨說的斯文,末了想繞過穆玥潼進院去。

那小人兒卻是哪裏肯讓,在知墨走近時死死抱住了他的腰身,使足了吃奶的力氣。

知墨沒料到他力氣這樣大,掙了兩下沒掙開,想了想妥協道:“不如,我帶殿下一同進去?”

穆玥潼聞言眼前一亮,乖乖松了手,眼巴巴地看着知墨,極歡喜地點了點頭。

唐緩看着二人一同消失在院門處的背影,不由納悶:知墨何時這樣好說話了?

再看看眼前的院落,竟是穆玥深的院子,倒是與她之前的猜測不謀而合。

在外面等了許久,不遠處的院子再無任何動靜,唐緩看看天色,芳茶節此時應當正接近尾聲,她還有些時間。

順着院牆繞到側面,借着高樹終于爬上了牆頭,唐緩環視周圍,意外發現,此處并無守衛。

她在牆頭認準了方向,然後自牆上跳下,這一下險些叫她摔出個狗啃泥來,當下便想到,這翻牆之事也有風險,萬一搭上一兩顆門牙到底不值當,此事以後萬萬再做不得。

拍掉手上沾到的土,又理了理衣裙,唐緩朝着極有可能是書房的位置疾步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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