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益國此處別宮平日只做閑用,并無商議要事的正殿,因此本是用來賞花的偏廳臨時被充作了議事之處。
距離偏廳只幾步之遙時,唐緩莫名覺得有些心慌。從前便是再危急的時刻,她都不曾如此。
她停下腳步用雙手捂住心口,深呼吸了幾次,見鐘晹綏有些擔憂地看過來,便微笑搖頭示意無礙,然後擡步跟了上去。
本應因夜晚到來而空寂的偏廳此刻燈火通明,該來的人除卻他們一行,幾乎已悉數到場。
唐緩不着痕跡地打量四周,除卻穆家父子,亓茗的身後跟着許久不見的連易。連易早已不是公主府中要她賠魚時的輕佻模樣,如今面容肅穆,已有大将風範。
世事當真不可說,亓茗與連易,本是相距千裏萬裏的二人,此刻看起來竟極其默契。
亓茗身旁,是璃國大皇子,想是璃國皇帝父子不放心鐘晹綏來此,特地讓他來監視的。他身邊有一空位,楚九立在空位後,這位子應當是留給鐘晹綏的。
除此之外,還有二人唐緩瞧着面生,應當是後到的璧國人。其中有一兩鬓斑白的男子,唐緩猜測,他應當是襄國那位劃江而治的将軍,如今的璧國之主——翟謙。他身邊的年輕人看起來與他五官相似,十有八.九是父子關系。
最後剩下的一處空位,屹山在那位子旁邊伸長了脖子瞧着門口,看到段筝歌的身影時,險些喜極而泣。
唐緩有些不合時宜地想,屹山真是個性情中人。
這一次座位的安排,只分主客不分君臣,只是無論怎樣排,都沒有唐緩的位子便是了。
待最後一處空位被填滿,翟謙率先開了口,話應當是對穆姜說的:“你此番陣仗頗大地給諸位下了帖子,如今又深更半夜地将人叫過來,應當給個交代罷?”
穆姜聞言看了一眼穆玥深,應道:“今日之事我也始料未及,深兒既說已查明真相,便聽他如何說。”
“諸位莫急,這事情既是由瞿如宮做下,這真相,自然由瞿如宮宗主來說明最合适。”穆玥深說完,向衆人示意了唐緩的方向。
聽到瞿如宮宗主一處時,衆人十分意外,在看到唐緩時,面上只剩驚訝之色。
“殿下口中的瞿如宮宗主,便是這個十五六歲的丫頭?”此時開口的,是翟謙身邊的年輕人翟思羽,“此時可不适合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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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何會在此時說笑?”穆玥深看了翟思羽一眼,複又看向唐緩的方向,“宗主不打算說明白?”
唐緩輕笑一聲上了前,“殿下可是給了我好一口黑鍋,這前宗主溫決做下的事情,偏要我這個現任宗主來講明白。”
衆人聞言紛紛看向她,穆姜已是臉色微變,他萬萬不曾想到,這救過他一命的姑娘竟是瞿如宮宗主。
“我說北靜王如何會鐘意于這姑娘,原來竟是沖着她瞿如宮宗主的身份。”璃國大皇子不鹹不淡地開口,一時間有心人看向鐘晹綏的眼光難免變了變。
鐘晹綏眼光淩厲地朝璃國大皇子看過去,剛要開口,卻聽亓茗突然冷聲譏诮道:“大皇子殿下果真熱心依舊,無論是胞妹明珠公主,還是堂弟北靜王,這婚事怕是都得在你的掌控之中才好。”
一句話叫璃國大皇子氣紅了臉,偏偏如今因着身份,他再不能如往日一般對亓茗言語奚落。
唐緩面上帶笑地聽亓茗說完,極贊同地點點頭,直叫衆人不知如何開口。
“不知諸位可聽過子母生死蠱?”唐緩此時出言岔開了話題。
除卻穆月清外,衆人似乎皆未曾聽過,唐緩也不在意,接着道:“說句諸位不愛聽的話,溫決曾經倚仗着瞿如宮,對一統天下抱着十足的野心,他着實費了些心思在幾國之間。當日一同暴斃的諸位重臣,皆是被溫決下了子蠱的,而母蠱,則在溫決自己身上。”
“子母生死蠱的子蠱依賴母蠱而活,子蠱死母蠱無恙,母蠱死,則子蠱便全要陪葬。幾位重臣是溫決安插在諸國的眼線,如今也成了溫決的陪葬品。”
衆人面上皆有恍然之色,卻聽璃國大皇子不悅道:“原來皆是你瞿如宮搞的鬼!”
“皇子殿下此言差矣,這皆是溫決自己的決定,可與我瞿如宮無關。”唐緩輕笑道,“如今溫決已死,大皇子若是想算賬,怕是要先入黃泉再去尋他了。”
穆玥深唇邊帶笑地看着唐緩,卻沒想到她當真把自己摘了個幹淨。唐緩挑眉回看他一眼,然後又錯開了視線,似挑釁一般。
“她如今畢竟是瞿如宮宗主,如此便不能叫她全身而退。”翟謙指着唐緩道:“如今既然尋得機會,還需諸位合力,将瞿如宮連根拔除才好。”
亓茗此時卻突然起了身,對在座之人道:“寡人此番前來,無非是為尋得一個真相,既然如今真相已明,加之我昭國并無甚損失,自此便先告辭。”看樣子,卻是絲毫不想追究,直接帶着連易走出門去。
臨出門時,亓茗最後看了唐緩一眼,唐緩對他感激地笑笑,目送他二人身影消失在門邊。
“我峥國好歹失了一位攝政王側妃,你璧國沒有傷亡,卻不知翟将軍在急些什麽。”段筝歌閑閑開口,“翟将軍”三個字咬的很重,直叫翟謙惱羞成怒卻發作不得,當即起身怒道:“今日放虎歸山,他日莫要後悔!”說罷甩袖離去,怕是也要如亓茗一般,連夜離開這益國了。
眼見人走了不少,璃國大皇子也想離開,他側頭看了看身邊的鐘晹綏,最終到底是沒離開椅子。
整個偏廳一時間安靜下來,這場被期待許久的會面竟叫人有一種草草收場之感。
此刻,唐緩終于轉身面向不遠處站在角落裏的知墨,有些不忍道:“峥國攝政王故去的側妃,名喚知滟滟。”
被裹在棕色長衫中的身子晃了晃,知墨在聽到唐緩這句話的瞬間,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前陣陣發白。
待他尋回意識,終于理解了唐緩這話的含義,一時間只覺又悲又怒,猛然擡頭朝唐緩的方向看過去。
唐緩幾乎可以猜到他在想什麽。
知滟滟被溫決安插在攝政王府,雖是眼線,日子卻應當過得不錯。若不是知墨給溫決下了慢性毒.藥一籠香,溫決便不會死,溫決不死,知滟滟便也不會死。
這幾乎可以說,是知墨親手殺死了知滟滟。
知墨垂在袖中的手掌心已被掐出血跡,幾乎在他邁出腳步的瞬間,一口血便自他口中吐了出來。
唐緩有些不忍再看,微微垂了眼,卻不防知墨突然走至她跟前,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
“為何……要給我……一籠香……”知墨紅着雙眼看着唐緩,叫人看不出是否理智尚在。
鐘晹綏幾乎與知墨同時到了唐緩身邊,卻被她以眼神制止了動作,只得死死盯着眼前二人,唯恐知墨一時沖動傷了唐緩。
“你要不要再想想看,是誰給你出了主意,讓你決定取溫決而代之?”唐緩直視知墨通紅的雙眼,問道。
知墨手上力道微松,不由自主地退開半步,卻不料唐緩緊接着上前半步逼問道:“再想想看,又是誰決定留在瞿如宮,成為了溫決手中的一把刀?”
唐緩的話似是戳破了最後一層用來遮掩的紙,眼前的棕色身影再難支撐,他卸了手上力道,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知墨明白,唐緩的話何嘗有錯,他只是不想承認罷了。如今父仇不知向誰尋,慫恿他弑主的紫易荷已死,他便是再痛再怨,卻也不知該何去何從。他用雙手捂住臉,一時間只覺之前算計的種種,皆如笑話一般,成了埋在他心上的一捧土。
唐緩不再看知墨,而是向鐘晹綏身邊走去。她知今日之事只能到此為止,至于之前穆玥深背後做下那種種見不得光之事,此時怕是早已被他毀屍滅跡,尋不到絲毫證據了。幸運的是,今日之事應當再無人追究于她,她暫時也可松口氣。
穆家父子皆沉默不語時,段筝歌再次開了口:“大皇子殿下,此處似乎沒甚熱鬧可瞧了,你賴在此處不離開,莫不是在等他?”說罷,示意了一下鐘晹綏的方向。
璃國大皇子之前本就因着亓茗的話十分不悅,如今見段筝歌也針對于他,當即落了臉色,皮笑肉不笑地離開。
段筝歌見此,對着穆姜聳聳肩,表情極是無辜,穆姜若有所思的目光卻放在了唐緩身上。
“折騰到現在,可是累了?”鐘晹綏低聲問唐緩。唐緩極乖巧地點頭,再無方才劍拔弩張全身戒備的模樣,鐘晹綏當即向穆姜告辭。
段筝歌此時也起了身一同告辭,客套話還未說完,便見褚皇後帶人進了偏廳,衣着比之平日稍顯淩亂,應當是匆忙之間趕來的。
褚容夏來不及施禮,急切切開口的話卻是:“北靜王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