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方才不是說要去尋些吃的,為何還不走?”段筝歌起身對唐緩道。

這一次,卻是唐緩笑道:“不急。”她右手輕擺,示意段筝歌坐下。

雖是不解她有何事,段筝歌到底又坐回了原位,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既然你的事已經說完,我們不如繼續來說一說方才的事情。”唐緩眉眼間有淺淡笑意漾開,直惹得對面人見之一愣。

“方才的事?”段筝歌想了片刻後才了然笑道,“也好。”

唐緩沒想到他如此爽快,想起方才悔棋之事,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這一次未及她問,段筝歌已先開了口。

“你可還記得我們當初在羽樓時,用來證明身份的那些刻字繡文的玉牌子?”段筝歌語氣随意,開口問道。

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這一茬,唐緩幾乎瞬間想起了她手中那刻了木申二字的玉牌。

她如何會不記得?這玉牌子當初在她落崖時,被林飛暖拿走,前些日子才重新回到她手中。

将玉牌子摸出放在梨木吉祥紋的桌面上,唐緩點了點頭,權當回應。

段筝歌卻是有些意外,修長的手指自桌上撿起那枚古樸玉牌,有些悵然道:“原來你竟還随身帶着。”

“嗯。”唐緩低低地應了一聲。

手指輕輕摩挲着上面的凸起花紋,段筝歌笑道:“那傳國玉玺的地圖,就刻在這些玉牌之上。”

此言落下,唐緩驚訝擡頭,“地圖?”

“沒錯,地圖。”段筝歌邊回憶邊解釋道:“最初帶着玉玺入赤嵚山的人,将玉玺藏了起來,并将藏匿地點刻在了玉板之上。自溫決建羽樓,那塊玉板被分成了各不相同的六十塊,恰好做了五營的玉牌。”

唐緩嘴角輕抿,前有玉板刻地圖,後有玉石雕蓮池,世事,總是敗家得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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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早知道此事,為何不把握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尋到它?”唐緩記得,除卻她手中這一塊木組申字,其餘的玉牌子應當全部收繳在瞿如宮中了。

“傳言有道得其可得天下,但這天下,豈是靠兩片嘴皮子或是那一方死物便可得到的?”段筝歌說至此處,言語間帶上了些不客氣的輕嘲。

唐緩有些意外他對此物的态度,不由問道:“既無此意,你為何無端提起?”

戲谑的笑意瞬間斂個幹淨,段筝歌瞳孔幽深,幾乎是一字一頓:“以它為餌,換蘭甜玉。”

這一句不是詢問也不是商量,而是猶如鐵錐入石一般的铿锵。

一抹苦笑瞬間蔓延唇邊,唐緩無奈搖頭:“即便此刻着手去尋,怕是也來不及了罷。”

“事在人為,如何就知一定不行?”段筝歌攥着那一塊玉牌,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唐緩抿着有些幹澀的嘴唇,只覺夏日透窗而過的風竟也肆意起來,險些迷了她的眼。

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唐緩看向不遠處無言成列的書脊,心中竟在幾日的頹然間生出些希望來。沉默半晌,她終于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恰在此時,有宮人在外問道:“陛下,眼下時辰不早,可還要如約出城?”

段筝歌看着唐緩的雙眼,她那雙總是未笑便彎去三分的眼睛,終于不再如前幾日一般,沉寂似枯井一般,他隐在袖中的拳頭攥了攥,對外高聲應道:“備駕,出城。”

“你要出城?”唐緩詫異道,“這個時候出城作甚?”

“都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繼趙亦之後,其他人也該敲打敲打了,否則他們怕是會忘了,這江山到底姓段還是姓韓。”段筝歌揚眉一笑,“你且好生在宮中等着,我去去就回。”

眼看段筝歌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唐緩突然伸手拽住他衣袖,長眉鳳目的男子驀然回頭,不解地看着她。

唐緩微微仰頭,素淨的臉上再無笑意,她眉心微蹙,頓了半晌,只道:“一切小心,若是沒了命,敲打的再響也只是為別人做嫁衣。”

明媚笑意自唇邊漾開,段筝歌極歡喜道:“小木頭,你這是在關心我嗎?我當真是好感動,快來給我抱抱!”

端肅的面容瞬間破了功,唐緩有些嫌惡地退開半步,伸手絲毫不客氣地擋開段筝歌熱情張開的雙臂,嫌棄道:“快走快走!”

段筝歌見此也不勉強,一路大笑地走出書房,笑聲在九曲回廊中徘徊了許久才散去,直叫周圍宮人十分摸不到頭腦。

段筝歌離開後,唐緩自書架上随手取了本書,然後随着引路宮人回了自己的寝殿。

本意是靠看書打發些時間,卻不知為何,這一次唐緩無論如何都看不進一個字,她索性放下書,走至書案邊磨起了墨來。

瞿如宮的人如今已被遣散得差不多,大部分人皆領了田産銀錢去各地安居,再不用因瞿如宮人的身份而提心吊膽。而僅剩的那些不願脫離瞿如宮的人,如今正在來這裏的路上,他們之中大多是羽樓中人,在世上早已無親無故。

她不知酆暥與段筝歌的具體計劃,卻也知自己萬萬不能成為他二人計劃之中可被拿捏的變數。

狼毫筆尖揮落,唐緩一字一字寫的極慢,香爐的袅袅青煙中,她時而擰眉思考着如何措辭,待泛黃的貢紙被寫滿時,她只覺後背已有微微汗意。

将信以火漆封好,唐緩又在案上鋪開一張紙,以白玉龍紋鎮紙壓住。這一次,她卻并未如何費力,一封信幾乎一氣呵成。

将兩封信分別差人送走,唐緩心下輕籲口氣,喚了門外的宮人進門,問道:“你們陛下可有說何時回宮?”

那宮人垂首,恭敬答道:“回姑娘,屹山統領說,陛下今晚會宿在城外別苑,明日午時之後回宮。”

唐緩了然應下,揮退宮人後傳了晚飯,此餐雖然飯食極簡,她卻依舊剩下許多。

飯後有太醫前來把脈,溫淩此行随了段筝歌出城,這太醫是段筝歌一早安排的人,此人據聞是太醫院的首席醫正,醫術雖不及溫淩,卻也是極出色的,最要緊的是,被他付之忠心的,是段氏。

滿頭鶴發的老者探過脈後,囑咐她道:“姑娘身子着實弱了些,應當好生休息,莫要費神費力。況且姑娘一早失血過多,此番氣血兩虧,老夫開些補氣補血的藥,還望姑娘按時服下。”

殿中随侍的宮人恭敬地送走了太醫,然後忙着給唐緩抓藥熬藥去。唐緩望着宮人匆忙的腳步,無聲嘆了口氣。

夜間服過藥,唐緩脫了外衫準備就寝,不遠處的皇帝寝宮外卻突然起了喧嘩聲。

她喚來外間值夜宮人,吩咐道:“你去看看,到底出了何事。”

那宮人矮身應下,匆忙出了殿去,未過多久便面色驚慌地跑回來,緊張道:“姑娘,奴婢聽陛下宮中的人道,陛下在城外遇刺,此刻回宮了。”

唐緩聞言腦袋一僵,片刻後手忙腳亂地開始穿外衣,然後徑直朝段筝歌的寝宮跑去。

她到時,段筝歌正被人攙扶着下了步攆,見她披頭散發地立在不遠處,咧嘴笑道:“小木頭,可是為我憂心了?”

唐緩見他雖然面上帶笑,精致的臉孔卻十分蒼白,胸口衣襟出有一大片暗色血跡,即便隐在夜色之中,依舊叫見者憂心。

她上前兩步,聲音有些不穩:“你怎麽樣?”

未及段筝歌出言,溫淩便自步攆之後走近,肅聲指揮着宮人将段筝歌扶進寝殿中,接着看了唐緩一眼,冷聲道:“若是不放心,便進來等。”

唐緩随着溫淩進了門,卻并未跟入內殿中。等在外間時,眼看着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本就不好的面色更加白了三分。

唐緩有些怔怔地靠坐在梨木軟椅中,只覺短短的半個時辰,有如半年一般漫長,直至溫淩出聲喚她名字,她才終于回過神來。

段筝歌躺在寬大的龍紋床帳之上,看到唐緩的身影時,眯着眼睛笑了笑,語聲輕快道:“小木頭,你來了。”

唐緩在床邊椅子上坐下,問道:“傷哪了?嚴不嚴重?為何會受傷?究竟發生了何事?”

不知是不是因為失血過多,段筝歌唇色蒼白到幾近透明,雖然中氣不足,卻依舊笑着答道:“你為何連珠炮一般問的這樣多?”見唐緩眉心緊蹙,忙又接着道:“無礙無礙。”

唐緩聞言稍稍放下心來,卻聽溫淩不高不低地冷哼一聲,見那二人皆看過來,不由挑眉道:“無礙?”

段筝歌趕忙擺手,示意她不要繼續,溫淩卻并未賣他這個面子,冷聲道:“他以自己做餌,帶着後宮嫔妃大搖大擺出了城,出城沒多久便中了攝政王黨羽的埋伏,不光他自己受了傷,帶去的妃嫔也一死六傷,當真是好生威風。”

段筝歌有些讪讪道:“我若是不受傷,朝堂之上如何向他們發難,況且我怕出事,不是帶了小姨你去嗎?”

見唐緩看過來,溫淩繼續冷着臉道:“流血受傷便也算了,跌下馬背時為何不仔細看看,為何讓傷口恰好摔在了長在那裏的絕香草上?”

段筝歌本想再解釋一番,卻聽唐緩反問道:“絕香草?”

溫淩再次冷哼一聲,恨鐵不成鋼道:“絕香草平日對人無礙,但是遇到傷口便會将毒素溶進血中,自傷口進入人的身體。”

“中毒?”唐緩抿着嘴唇看向躺在床上的人,話卻是對溫淩說的,“可對身體有大礙?這毒……又要如何能解?”

這一次,卻是段筝歌搶先開了口道:“無礙無礙,只需一年,便能徹底清了它去。”

唐緩聞言複又看向溫淩,不确定地問道:“他說的,可是真的?”

見溫淩不情願地點了頭,唐緩緊繃的弦終于松上一松,卻不防溫淩突然補充道:“話雖這樣,但如今你的救命解藥,卻成了他的致命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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