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初到南熙
到了祈城官驿門前,鸾夙率先下了馬車,一眼便瞧見一衆官兵之中站了個俏生生的女子,身着一襲鵝黃衣衫,在一片硬冷甲光之中尤顯楚楚動人。
這便是丁益飛口中所說的「侄女」吧?鸾夙心中思量着,再轉首看向聶沛涵的馬車,恰好見他下了車辇。
「殿下!」一衆官兵尚未跪地問安,只聽那個黃衫女子已脆聲喚道:「殿下一走四月,可還順利?」
鸾夙看着那女子面上的歡喜之意,不由想笑,再看聶沛涵面上亦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柔情?鸾夙想了想,唯有用「柔情」兩字可以形容聶沛涵此刻的神色。
他在這女子面前,竟是一改往日的犀利與陰鸷,流露出了如此謙謙溫和的一面!這倒是教鸾夙頗為震驚,對那名喚「雲兒」的黃衫女子便更加好奇了。
此時但見聶沛涵已目不斜視微笑上前,對着一衆跪地問安的官兵道了聲「起來吧」,便徑直走向那黃衫女子,藹聲笑回:「一切順利,你怎得跑來這偏遠之地了?」
黃衫女子嘟了嘟嘴,撒嬌的模樣頗為可人:「殿下這四個月以來沒給府裏寄回只字片語,前幾日得了您即将返回的書信,雲兒便求叔叔将我帶來了。」
這邊廂名喚「雲兒」的黃衫女子話音剛落,那邊廂丁益飛已上前薄斥道:「雲兒胡鬧!怎得不知禮數了?」言罷又轉對聶沛涵請罪:「殿下息怒,老臣實在拗不過她。」
聶沛涵只笑着擺了擺手:「不礙事,先進去吧。」說着已率先往驿站內走去,剛走了兩步,卻又止步回身,對馮飛囑咐道:「你将鸾夙安置好,讓屈方去給她看看手。」
馮飛拱手領命。
黃衫女子聽聞此言,這才發現不遠處的鸾夙,不由斂去笑意,微微蹙眉,對聶沛涵疑問道:「殿下,她是……」
聶沛涵自下車後便未再瞧過鸾夙一眼,此刻才循聲看了看站在人群之外的她,只覺鸾夙今日的氣質異常寡淡,好似與慕王府諸人皆格格不入,頗有一種佳人遺世獨立之感。
聶沛涵眸光看着鸾夙不動,口中卻是對黃衫女子回道:「她是本王從北熙請來的貴賓。」
黃衫女子的失落之意剎那顯現,聞言只輕輕「哦」了一聲,沒再說話。鸾夙仍舊站在遠處靜靜看着幾人,沒有過來寒暄的意思。聶沛涵見狀并不勉強,也不招呼她進屋,只在一群前呼後擁下踱步入了驿站之內。
直到衆人都随聶沛涵進了屋,鸾夙才遠遠地邁步跟上。馮飛站在屋外看着鸾夙款步走近,笑道:「既到了南熙境內,殿下便是萬人之上的慕王了,前呼後擁,乃是常事。」
鸾夙點點頭:「這是自然。我區區人質,豈敢叨擾慕王殿下,只得有勞馮大哥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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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飛不由輕笑:「随我來吧。」他做出一個「請」的手勢,便領着鸾夙進了一間上好的客房。
鸾夙獨自在屋內坐了片刻,馮飛才帶了南熙名醫屈方前來。屈大夫瞧了瞧鸾夙掌心上的傷,蹙眉半晌,方道:「倘若仔細調理,尚能恢複,但若想恢複得如從前一般靈活自如,只怕不易。」他掰着鸾夙的十指一一查看:「姑娘可會撫琴?」
「日後必不能再彈了是嗎?」鸾夙面上并不見傷感之色,意料之中悠悠笑問。
「彈是能彈,只是姑娘會覺得手疼無力,」屈大夫如實回道,「舊肌已傷,必會長出新肌代替。新長的肌膚嬌嫩,只怕會經受不住琴弦的力道。」
鸾夙低眉想了想:「能恢複從前幾成?」
「八成應是沒有問題。」屈大夫頗為成竹在胸:「八成已與常人無異,不過姑娘從前手上功夫靈活,只怕即便恢複八成,也會有些不大習慣。」
「八成……」鸾夙卻只是自嘲地笑了笑:「那一曲《長相憶》原來竟是絕唱了。」
鸾夙面上隐帶傷感,這副美人蹙眉的表情看在屈大夫眼中,亦是無端生出些感嘆情緒。屈大夫又寫了幾副藥方,再對鸾夙囑咐了日常注意事項,臨走之前終是露出擔憂面色,改變主意道:「姑娘痊愈之前,在下還是暫留慕王府吧!若不日日親自問診,在下委實不能放心。」
鸾夙苦笑點頭:「有勞屈大夫了。我送您出去。」
屈大夫微一拱手,便起身出了屋子。屋外馮飛正在等他,道:「慕王殿下有請。」
屈大夫又跟着馮飛一道去觐見聶沛涵。
兩人到了聶沛涵下榻之處,入屋便聽到他直奔主題:「她傷勢如何?」
屈方将方纏對鸾夙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幸而姑娘受傷之初及時敷藥,算是遏制住了,若得仔細調理,至多三五個月,便能恢複從前八分。」
聶沛涵神色莫辨:「只是不能撫琴?」
屈方亦是嘆道:「方纏姑娘也這麽問我,我見姑娘柔荑纖長,指腹圓潤,便知她是琴中高手。也難怪她會為此黯然。」
「為此黯然?」聶沛涵有些疑惑。猶記得鸾夙受傷之初,他遣了大夫去問診時,她分明說過自己從前學琴是在青樓裏被逼無奈,還道「棄了也罷」,如今又怎會黯然?
聶沛涵不由反問:「屈大夫沒看錯?」
屈方不假思索回道:「絕無可能,姑娘還道那一曲《長相憶》從此便是絕唱了,語中唏噓之意頗重,情緒也有些低落。」
聶沛涵聞言沉默了半晌,才面無表情回道:「這些日子有勞屈大夫了,務必盡心保全她一雙手。」
屈方俯身覆命:「為人醫者,自當竭盡全力。在下告退。」言罷恭謹地後退三步,轉身出了聶沛涵的屋子。
「《長相憶》……絕唱……」聶沛涵這才喃喃感嘆。
……
*****
自那日起,鸾夙每日在屈大夫的叮囑下吃藥丶敷藥丶做複健活動,只為讓雙手盡快好轉。而聶沛涵自與丁益飛等人會合之後,便與她分車而行,連用飯都不在同一桌了。鸾夙每日由馮飛問候飲食起居,再由屈方照料傷勢,幾乎未再見過聶沛涵本人,偶爾見着也只是遠遠一面,說不上話。
這樣的相處模式終是提醒了鸾夙,聶沛涵是堂堂南熙慕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此諸事繁忙丶高高在上,才應是他的本來面目。而在北熙相識的那些日子,他的悠閑自得丶毒舌諷刺,以及為自己親手上藥的行為,都不過是他在異國暫露的一個假象。
真正的慕王殿下,心存高遠丶志在山河,自然應如眼前這般,無暇與她這個出身微賤的人質說上半句話。
不過鸾夙倒是樂得清閑起來,每日規律作息丶規矩出行……這樣的日子足足持續了半月,終是到了目的地房州——南熙較為緊要的一處軍事重地,亦是慕王聶沛涵的封邑。
這個抵達時間恰如聶沛涵當初所料,從北熙南下至此,路上整整兩月光景。事實證明聶沛涵選擇走水路是明智的,在北熙境內,水路的确要比旱路快上許多,在江面上凍之前能夠如期南下,倘若換了旱路,只怕還要走上二十馀日才能抵達房州。
慕王府在房州首府煙岚城,這地方聽上去頗像個女子閨名,鸾夙也聽馮飛講道,此地正是大熙王朝分裂之前,有一任皇帝以自己母親的閨名所命名而成。不過煙岚城倒也地如其名,三面環山,氣候暖濕,煙岚迷蒙,外敵難攻,不失為一個頤養天年的好地方。
待一行人到了煙岚城,時令已是十一月二十。聶沛涵入城之日,城內百姓夾道相迎,足見其在房州民間威望頗高,遑論軍中。
鸾夙擡首看着「慕王府」三個遒勁有力的燙金大字,那明黃顏色正是天家象徵,然題匾之人卻并非南熙統盛帝,而是聶沛涵本人。
真真兒是個張狂恣意的人呵,竟是自行題寫匾額,大約是旁人的字都不能讓他滿意吧!鸾夙一路上早已對聶沛涵的性格見怪不怪,邊在心底嘆笑邊邁步入了慕王府內。
饒是南熙四季如春,鸾夙也沒想到慕王府竟是如此郁郁蔥蔥,府內無花,卻滿眼樹木。整座府邸簡潔大氣,硬朗乾脆,一看便知是獨身男子的居所,倒也與聶沛涵的氣質頗為相仿。
鸾夙在府邸的別院安置妥當,拒絕了聶沛涵撥來的丫鬟,只讓馮飛傳話說自己手傷已好了大半,無需外人服侍。這邊廂鸾夙剛将屈大夫送走,又給自己掌心上了傷藥,那邊廂院外便有人來訪。
鸾夙這些時日在路上已聽聞馮飛言道,當日在祈城驿站所見的姑娘乃是丁益飛的侄女,閨名喚作「雲兒」。她自一年前來煙岚城投奔了丁益飛之後,便一直住在将軍府上,閑來無事最愛到慕王府裏走動,可出乎意料的是,聶沛涵不僅對她不反感,且還頗為寬待溺讓。
而此刻站在自己院子外頭的,正是丁将軍的這位侄女,雲兒姑娘。鸾夙起身相迎,正待開口稱呼,但見雲兒已嬌笑着進了院內,道:「這些日子在路上奔波,雲兒無暇與姐姐見禮問候,今日到了煙岚城,總算觑着功夫來與姐姐說說話了。」
鸾夙對這「姐姐」二字的稱呼頗感不順耳,倒不是覺得自己被喚老了,而是對這種故作親昵的姿态有些不适應。但她到底沒有拂了這姑娘的面子,卻也沒有以「妹妹」二字回應,只遵循着自己待人接物的原則,微笑禮回:「丁姑娘客氣了。」
豈知這名喚雲兒的姑娘卻面露不解之色:「丁姑娘?誰是丁姑娘?」言罷又笑着指了指自己:「姐姐誤會了,雲兒不姓丁。」
「你難道不是丁将軍的侄女嗎?」鸾夙亦有些疑問,再道:「馮大哥是如此對我說的。」
雲兒這才擺手一笑:「誤會了,誤會了,我與丁叔叔并無親緣血脈,只是我父親與他系出同門而已。」
鸾夙立時抓到了雲兒話中的重點,正兀自品着「系出同門」四個字,但聽雲兒已笑着續道:「我姓淩,閨名一個『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