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王者再見
「慕王殿下欽鑒:
黎都一別,迄今五月,存曜感殿下援手之恩,未及面唔道謝,每每思來輾轉反側。今聞殿下再施援手,救愛姬於危難之中,存曜感激涕零,唯親往拜會,茲於二月初九亥時三刻登門造訪。
久不通函,至以為念。書不盡意,餘後面敘。
諸荷優通,再表謝忱!
存曜拜上」
聶沛涵手執書信在心中冷笑不止,臣暄這封簡短信箋從頭至尾用的都是表字「存曜」,可他竟不知自己何時與臣暄已熟稔至此,可用表字相稱了?尤其是信中「愛姬」兩字,直教他覺得如此刺目。
聶沛涵低眉看了看那句「茲於二月初九亥時三刻登門造訪」,伸手就着燭火将書信燒盡。很好,二月初九前來拜訪,二月初八才将書信送到,可見臣暄已是秘密到了煙岚城。
房州是他聶沛涵的封邑,他也向來自诩管轄有序丶井井有條,不想敵國如此重要的人物入了首府煙岚,他卻毫不知情。由此可見,若非對方有備而來,便是他身為城主防守不利。而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是聶沛涵所不能忍受的。
這已是臣暄的變相示威。
聶沛涵深深反思,知曉是因為自己近日精力分耽丶有所松懈,才會令臣暄有機可乘。而自己為何松懈,為誰松懈,他自問一清二楚。
這種松懈與失誤令聶沛涵感到有一絲不安與惶恐,幸而這一次來的是臣暄,這種變相示威也僅算是一種警告與提醒,用以警醒自己不再沉淪於某些鏡花水月的事物之中。須知自己心底最想要的那個東西還未及觸手,旁的東西又怎能再來分散心神?
不可否認,臣暄來的時候恰到好處,來的方式也很特別,令聶沛涵忽然發覺自己已身在懸崖邊緣,絕不能踏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臣暄的這封書信,及時地拉了他一把。
聶沛涵站在屋前望着深沉天色,淡淡開口相問:「幾時了?」
「回殿下,亥時了。」
聶沛涵轉首看向回話之人,此人名喚岑江,二十四歲,乃是從前他在軍中的暗衛之一,處事恭謹丶沉默寡言丶極為自律。自馮飛出了那檔子事之後,他便将岑江調來接替了馮飛之職,今日剛到,便不假歇息徑自入崗。
「丁将軍必然已告知你馮飛為何被調走了。」聶沛涵道出一個陳述句。
Advertisement
岑江俯首默認。
「如此也好,本王不必多費唇舌。色字頭上一把刀,你只管做好分內之事。」這句話聶沛涵是說給岑江聽,也是說給他自己聽。
「屬下省得。」岑江的回話平淡冷毅。
聽聞此言,聶沛涵的目光不禁移向鸾夙的窗戶,遠遠瞧見屋內滅了燭火,思忖片刻又命道:「給她屋裏點支安神香。」
岑江領命而去。
既然臣暄是入夜秘訪,他自然要做好萬全準備。
亥時二刻起,聶沛涵親自在府院相侯,身旁除卻丁益飛與岑江之外,再無人相陪。這是他的封邑他的府邸,只這二人相陪,他自問便已足夠。
亥時三刻,府前響起馬匹嘶鳴之聲。來者準時,亦算是對主人的一種尊重。聶沛涵面無表情行至府前,只見三匹駿馬先後而立,當先之人一襲白衣,在夜色之中更顯清俊,正是半年未見的北熙鎮國王世子,臣暄。
臣暄面上并無仆仆風塵,相反卻泛着流光溢彩,下馬對聶沛涵拱手道:「存曜深夜造訪,唐突殿下,萬望恕罪。」
聶沛涵虛扶一把,淡淡回禮道:「世子披星前來,本王未及出城遠迎,有所怠慢,才是罪過。」言罷已做出「請」的手勢,讓了臣暄一讓。
兩人并沒有過多寒暄這半年裏各自的風采變化,一路無言徑直踏入慕王府,繞過庭院進了迎客廳。待衆人落了座,上了茶,臣暄才又笑道:「實不相瞞,存曜此次前來是有兩件事欲與殿下相商,明日一早便要趕回北熙,不能久留。」
聶沛涵見臣暄開門見山,亦不多做禮讓,側首請道:「世子但說無妨。」大約是因為離開黎都丶少受束縛的緣故,聶沛涵覺得臣暄如今看着甚是朗月風清,比之從前多了幾分意氣風發。
臣暄倒是并無顧忌,只看向聶沛涵笑道:「存曜所言,茲事體大,唯能與殿下一人道哉。」
聶沛涵挑了挑眉,也不看丁益飛的憂慮面色,毫不猶豫揮退衆人,再向臣暄道:「世子請講。」
臣暄笑了:「一件私事,一件公事,殿下欲先聽哪一件?」
「公事為先。」聶沛涵不假思索。
臣暄淡淡抿了口茶:「承蒙殿下援手,自離開黎都與家父會合之後,存曜整軍北上,半年以來勢如破竹,已将北熙半壁江山納入旗下。想來問鼎黎都,指日可待。」
聶沛涵噙笑回賀:「恭喜世子。只盼世子勿忘當日你我之約。」
「時時牢記,不敢有片刻忘懷。」臣暄再笑:「說到此處,存曜還要再向殿下致謝,謝殿下代為照看愛姬。」他從袖中取出一只錦盒,手勁一起,瞬間飛入聶沛涵掌中,袖風還帶滅了一盞燭火:「此乃謝禮,還請殿下笑納。」
聶沛涵也不避忌,大方打開錦盒,只看了一眼,便又蹙了眉,尚未開口問話,臣暄已笑着續道:「南熙大皇子的左耳,權且給慕王下酒吧。」
饒是聶沛涵見慣風雨,此刻看到同父異母兄長的耳朵被人割下,也不由心中一緊,問道:「他人在何處?」
聶沛涵聞言暗道臣暄僞善。自己若說放了聶沛鴻,聶沛鴻定會将這筆賬連同那日在秋風渡的事都記在自己賬上,來日新仇舊恨一并計算;可自己若說殺了聶沛鴻,那便是殺兄之罪,臣暄擺明是要将自己放入不仁不義的境地之中。
聶沛涵斟酌半晌沒有答話,沉默良久才聽臣暄又道:「既然殿下心中兩難,那存曜便代勞了吧,明日遣人将另一只耳朵送至府上。」
這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已決斷了聶沛鴻的生死。聶沛涵擡眸審視臣暄:「本王與世子明人不說暗話。本王想要什麽,世子理應曉得,若是世子能助本王一臂之力,自然最好不過。」
臣暄笑容不改:「投桃報李,存曜并非忘恩負義之人。慕王殿下人中龍鳳,登頂南熙大位指日可待,不過前路漫漫,殿下需有足夠耐心。」
聶沛涵也笑了:「還是鎮國王行動神速,照此情形看來,不出兩年,原氏便要滅了。」
「只要殿下不在這兩年之內帶兵北上,滅原之事必成。」臣暄終於道出此行目的。
這是未來王者之間的心鬥與智鬥,聶沛涵輕靠椅背,以靜制動:「本王區區皇子親王,豈能左右吾皇之意?」
臣暄看了聶沛涵片刻,才緩緩笑答:「這世上若連慕王都不能掌控統盛帝的心意,只怕也無人能做到了。」臣暄說着攬袖而起,風度翩翩再道:「事成之後,存曜定然重謝。」
「重謝?」聶沛涵假作來了興致:「不是女人吧?」
臣暄聞言眸光一緊,瞬時卻又是一笑:「以時勢看來,存曜成事必在慕王之前。若滅原大事可成,存曜自當助殿下一臂之力,令殿下得償所願。」
禮尚往來。臣暄成事時,他按兵不動免去其後顧之憂;他舉事時,臣暄自當傾力回報前來襄助。如此一想,這樁買賣的确雙贏,誰都不會吃虧。
聶沛涵看向臣暄:「口說無憑,本王如何能信?」
「存曜以為,一個聶沛鴻已足夠表明誠意。」
聶沛涵不得不再次沉默。臣暄說得沒錯,臣家父子不惜得罪自己的大哥,已足見誠意。如今朝內老大聶沛鴻丶老四聶沛瀛各有擁戴者,處處與自己争鋒相對,倘若此次聶沛鴻身死出局,自己便能專心對付老四一黨,着實減去壓力不少。
聶沛涵擡眸再看臣暄,見他一副信心滿滿模樣,忽覺心中沒來由地一抽……若是兩人都能達成所願丶各自攬過一國大權,那以後……
以後兩國若能和睦相處,自然最好不過;可若是争端頻起,只怕有朝一日他二人之間難免再見輸贏。
臣暄見聶沛涵表情深沉,好似知曉他心中所想一般,再次笑道:「存曜父子并非貪功好大之人,亦非野心勃勃之衆,守得一隅,已然足夠。若是殿下放心不下,這一樁事且當存曜沒有提過。」
沒有提過?聶沛涵如何能當沒有提過?事實上臣暄的條件的确很誘人。反觀自己所擔憂之事,尚且太遠太飄渺,若是不能達成眼前所願,又何來以後?況且若當真到了兩人針鋒相對的那一天,能與臣暄這樣的人一争天下,也未嘗不是一件暢快之事。
聶沛涵篤定臣暄心中亦做此想,便對他回以一個颠倒衆生的微笑:「世子今日果真來得好。英雄所見略同,由此可見一斑。」
臣暄笑得隐晦:「存曜與殿下向來志趣相投丶眼光相似。」
聶沛涵神色不變:「看來世子要說第二件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