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公主本紀

作者:妖滅

文案

雙重生,女主朝堂争權,男主萬年瘋犬(?),文中沒好人,作者三觀正。

簡潔版:魏楚上輩子開疆擴土,輔國攝政,堪稱公主中的戰鬥機!

雖最後獨木難支,被賤男陷害,戰死沙場,但怎麽着也能混個巾帼英名吧?沒想到一閉眼竟被史家蓋戳成了禍水!這丫的能忍?

重活一世,她除了拳打渣男、腳踹政敵,還要找出這個害她背鍋的罪魁禍首!

撿到一只幼年期的暴君,養大卻被反撲的故事~

“……帝之罪,有三,無後,致江山易主,此其一;掘宣帝之陵,鞭之,此其二;下诏:‘朕崩,則入周陵,葬于秦國之側’,此其三;世有謠曰,‘秦國秦國,傾城傾國,生可開疆,死亦複國!’”

——《北史·晉本紀第一·太武》

內容标簽:女強 強強 天之驕子 宮廷侯爵

搜索關鍵字:主角:魏楚;桓昱 ┃ 配角:薛衍;魏平等 ┃ 其它:政鬥、忠犬、女權。

生亂(修)

大梁建業七年,西南涼、益二州遭遇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旱,禍不單行,旱極而蝗,竟使二州數千裏地草木皆盡,百姓流亡各處,易子而食,咽土飽腹,短短數月,死傷無數,二州各郡縣,更是十室九空。流民作亂,揭竿叛變,大梁境內,竟已四處烽火。

然而,這一切都太遙遠,這長安城內的纨绔們,依舊賞花品茶,肆意風流,全然沒覺出這世道已亂。

城東,靖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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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子,二娘子……”低低的呼聲打斷了魏楚腦中混亂又驚駭的記憶,她揉了揉額角,擡起頭,神色有些恍惚。

“二娘子,娘子讓奴婢喚您過去,說是郎君來了信了,有事吩咐,大郎、大娘也在哩。”一個梳着婦人髻的高個女子微笑着站在魏楚身邊,輕聲說道。

“阿爹的信?”魏楚的思維依舊十分混亂,她不自覺地伸手撫了撫胸口,被流矢貫穿的疼痛依舊十分清晰,可是眼前又是怎麽回事,她竟然看到了娘的貼身侍女阿筝,阿筝不是早就回張府做了老封君了嗎?

“是呀,娘子的臉色有些不好,恐有些急事,小娘子随奴婢過去吧。”阿筝點點頭,仔細地瞅了瞅魏楚,擔心道,“小娘子是不是身體不适?怎的臉色這般白?”

“無事。”魏楚擺擺手,“既然阿娘那邊催得急,那我現在就随你過去吧。”

魏楚走出閨閣,穿過水榭和幾個園子,她頗感慨地看着身邊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這是她住了十三年的家,可之後,卻幾乎再也沒有回來過。

她不過是暮春困乏,支着腦袋打了個盹兒,卻在夢裏走完了她那冗長的、充滿了腥風血雨的一生!即便身上完好無損,可是那箭矢帶來的疼痛,依舊讓她冷汗津津,聽聞魏氏血脈全滅時的沖天怒恨依舊堵在她胸中,不得發洩!這一切怎麽會是夢,怎麽可能是夢?!

魏楚握緊了拳頭,臉色愈加蒼白,神情也有些駭人。好在阿筝并未回身,也就無人見到。

“娘子,小娘子到了。”

魏楚走進屋子,繞過屏風,一個年近四十,卻依舊風姿卓越的女子沖她招招手,似乎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裏明顯帶着憂慮:“阿奴來了,過來坐。”

魏楚看着眼前面容白皙,烏發如墨的女子,眼眶不由地紅了,她立刻垂頭,掩住眼底的淚光,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阿奴今天怎麽這般乖巧?”身邊一個穿着鵝黃色曲裾的女孩伸手,很自然地握住了魏楚的手。

這是她大嫂蔣氏,對她極好,卻在夢裏郁郁而終的大嫂。魏楚的眼眶更紅了,也愈加不敢擡頭:“沒……沒什麽。”

蔣氏似乎有些奇怪,但她并沒有問什麽,眼下有一樁更難的事擺在大家面前。

“家裏也沒甚麽人了,三娘還小,阿家年紀大了,這事,我也只能跟你們說。今日恰好大郎休沐,你爹的信,你看了吧?”魏楚娘劉氏轉向大兒子。

劉氏說家裏沒甚麽人,卻也是事實,魏家這情況,放在靡麗繁華的長安城确實也确實算得上一奇聞怪談。

魏家是當朝勳貴,大梁建國之初,魏楚的曾祖父有戰功,故而得封靖國公。靖國公魏敬娶了鮮卑元氏的女子,生了五子一女,然而這五子,竟有三子折在了戰場上!魏氏夫婦自是痛不欲生,加之幾個兒子死時,年歲都不大,大郎死時未及弱冠,尚未婚配,二郎僅留下一個閨女,四郎也只留下了一子。活下來的三房和五房,繼承了父親的情深,卻愣是沒繼承父親的多子!兩房人生了不少閨女,都只得了一個兒子!

這背後嚼舌頭的,都說是魏敬殺伐過重,禍及子嗣,這一番流言又是生生氣倒了這位鐵血老國公。雖然國公夫婦之後養兒孫養得戰戰兢兢,但子嗣不豐一條,卻也是注定了。

到魏楚爹這一輩,沒有親兄弟,襲了爵之後,兩個堂兄弟也各自分了家,這偌大國公府竟只住了寥寥幾個主子。

好在魏楚他爹沒繼承祖輩的黴運,倒是有三個兒子,三個女兒。如今魏爹魏覃出任交州州牧,三郎魏憲便随父親在交州任職歷練,二郎魏平則遠赴揚州任吳郡太守,獨剩大郎魏玄在朝中斡旋。女兒之中,大娘子魏蘊,已出嫁,家中亦只剩下魏楚和尚在總角之年的幼妹魏媛。

“嗯,阿爹在信中說涼州也生了叛亂,臨近的益州已有三郡入了亂兵之手,全國十三州,尚能安定的,竟是少之又少……這天,要變了!”魏玄臉色有些不好看,“我看阿爹字裏行間,但是有幾分……有幾分……其他的念頭。”

劉氏早已看過信,如今雖略有些心事重重,但也不驚訝,反而是大嫂蔣氏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低呼一聲,随即又緊張地四下看看,見門窗緊鎖,方才小聲道:“這意思……阿爹是想……”

信箋早已經被魏玄燒了,劉氏亦是慎重考慮之後,方才将此事告知幾人,此刻心中自然已有成算。她一雙歷經滄桑地眸子掃過鎮定但明顯憂慮的大兒子,又看了看六神無主的大兒媳,心嘆兩人到底年輕,未曾經歷過什麽大事,朝堂和內院的權謀算計或許難不倒兩人,但等到戰亂一起,兩人這樣的心性可遠遠不夠啊!

她收回目光,又掃了掃二女兒,卻發現對方竟有些恍惚:“阿奴,可是身子不适?”

劉氏突然出聲,竟是驚着了魏楚,她連連搖頭:“阿娘,我無事,就是剛剛小睡了一下,尚有些昏沉……”

“無事便好。”劉氏無奈地看了看這個一向活潑過頭的女兒,今日可實在有些反常啊。

魏楚松了一口氣,剛剛大兄說到益州兵亂,又說阿爹有別的心思,這讓魏楚更加确定了夢境的真實性,在夢裏,阿爹就是在這一年年末,起兵讨逆的!而這逆,也就是現在的太尉陸頌之。如果她記得沒錯,那麽,半年之年,長安周邊亦将爆發暴民之亂,而陸氏更是弑君自立!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夢裏的時間跨度太長,她只記得最後身亡的痛恨和不甘,竟然差點将這眼前的巨大危機給忘記了! 長安将亂,而這靖國公府裏全是女眷,輕易出城,若碰上暴民,後果不堪設想,但若是留在府中……她可記得,陸氏篡權之後,幾乎扣押了長安城裏所有的反對派!

魏楚皺眉,仔細地回想夢境裏發生的事,她當時到底年幼,并沒有主事,似乎是大兄留在朝中周旋,陸氏上臺之後,抓捕反對派,大兄帶領他們連夜逃出城,在前往別業的途中,遭遇暴民,大兄更是受了傷……

是了,就是這次!埋下了她魏氏手足相殘、子嗣滅絕的禍根!魏楚握緊了拳頭,垂眸,遮住眼底的熾熱的光芒,這一次,她決不能讓這場悲劇重演!

“……阿爹那邊有三弟幫忙,二弟也在外郡,若真有什麽,阿爹自然會給他去信,不少我一個。魏氏在朝堂上不能少了發聲的人,更何況,還有一門女眷,我怎能輕易出長安!”待魏楚回過神來,就聽見魏玄皺着眉,不滿地反駁劉氏。

劉氏似乎有些生氣:“你阿娘好歹是将門之後,你媳婦阿妹也不是菟絲子,怎得,我們這一門女眷還會拖了你後腿嗎?”

“阿娘,我不是這個意思!”魏玄有些着急,“這……這……長安城中從來沒這樣的事兒啊!哪家府中會男兒全部外派,将女眷丢下主事的,便是陛下,也不會允這樣的事!”

魏楚聽得明白,原來是阿娘想讓大兄申請外任,好趁機和阿爹聯系,而大兄卻是不願意扔下一府女眷。

試探(修)

她笑了笑,心道,果然也只有他們家的女人才能想出這等離經叛道的主意,不過,阿娘這主意,倒是正中她的心思,若是能讓阿兄外派去參與阿爹的大事,倒是解決了她另一樁心事。

“阿兄,我覺得阿娘說得有理。”魏楚斟酌了一會兒,開口道。

三人的目光頓時齊齊落在了她臉上,劉氏也很驚訝,雖然自家女兒不同于普通閨閣女子,但此等大事,她還真未料到阿奴會開口。

魏玄皺眉,不贊同地看着妹妹:“阿妹,這件事不是那麽簡單的,府裏少不了主事的人,魏氏也決不能長久地遠離中樞,阿爹哪怕真想成大事,也不能完全依靠外部兵力。我在朝中,尚有不少交好之人,魏氏也有不少姻親,這些都是阿爹的助力,也都需要我在長安城中奔走斡旋。”

“阿兄,太/祖當年可曾有親舊替他斡旋?太/祖當年可曾需要這些世家為他說話?”魏楚強壓住自己對世家的厭惡,擡頭看着自己大兄,“以兵立國,以法平亂,以德治民。不管是誰,想要立國,首先就要有兵,有兵才有一切。旁的,都是虛的,多了,是錦上添花,少了,也無礙大局。”

魏玄和蔣氏萬分驚訝,面面相觑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劉氏心底亦是震驚不已,但她很快恢複了鎮定,轉頭對魏玄道:“沒錯,就是這個意思。太/祖當年堪稱孤家寡人,長安城裏的世家有幾個是幫着他的?他能登位,靠的是軍營裏的一衆兄弟,是手裏的兵!至于我魏氏姻親,向來沒有弱的,這些人不是跟着太/祖打天下,就是跟着太宗打匈奴,如今亂象橫生,他們又怎會一無所覺?”

“阿娘的意思是……”魏玄皺皺眉,“大家心照不宣……”

劉氏看了看大兒子,撫了撫鬓角,神色轉淡:“聖人做過的荒唐事,你心裏還沒數嗎?若聖人有先輩的一分能耐,局勢何至于如此?”

蔣氏已經驚得懵了,魏玄也坐立不安:“阿娘,這話……這話說不得……”

“我本來也不打算說的,偏生你是個榆木腦袋!”劉氏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大兒子一眼,“你爹若沒有旁的想法,咱們一家自然忠君愛國,但你爹既然有了別的想法,咱們就得思變!太/祖對我魏氏有知遇之恩,但我魏氏也沒有半分對不起太/祖和大梁。前有一門三子戰死沙場,後有你祖父力保太/祖血脈,險遭清算……更何況,天下大亂,百姓何辜?”

劉氏雖然爽利,但一向是溫和的,鮮少露出這樣銳利的目光,魏玄有些懵了。也許是戰場喪三子的歷史太過慘烈,後來的魏家對子孫上戰場一事可謂慎之又慎,而魏玄是按照國公府繼承人的身份培養的,自然從沒想過要他上場拼殺……卻沒想到,大梁朝連四代都撐不過了。

劉氏暗嘆了一口氣,緩了緩神情:“你好好思量思量吧,且不說這長安城會不會亂,就算真亂了,你留在這兒,又能有什麽用?”

魏玄有些尴尬,他确實算是一家子裏文強武弱的,但真讓他丢下女眷一走了之,這也實在是……

魏楚看了看僵直的母親和大哥,輕咳一聲:“大哥,你看,這天熱得厲害,祖母畢竟年紀大了,出長安避暑也是人之常情,小妹自然要代替母親在祖母面前盡孝……屆時,縱有些許動蕩,也影響不到她們。”

劉氏贊許地點頭:“阿奴的法子好,伯淵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一并提出來。”

魏玄被母親和妹妹聯手圍剿,頓時求助地看向妻子,卻見妻子一臉期許地看着自己,點頭道:“伯淵,只要将祖母和小妹安頓好,你就不用擔心啦!”

呵呵……明明最讓人心驚肉跳的是你們三個……魏玄将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木着一張臉,無聲抗議。

“好了,既然沒意見,那就這樣吧。”劉氏拍板道。

魏玄的臉抽了抽。

“過些日子就是千秋節,太後和聖上都篤行佛教,聖上早有為太後建寺廟的心思,大哥不妨推上一推,利用監工的機會,名正言順地出長安城。”魏楚垂眸思量,下意思地想要去撫左手的護腕,卻見左手手腕光滑如玉,也并沒有什麽護腕,頓時一怔,也就錯過了劉氏疑惑打量的目光。

至于魏玄……母親拍板,妹妹插刀,連路子都給他定好了,他還能說什麽?

“好了,伯淵你們先回去,阿奴留下。”

魏玄和蔣氏離開了,劉氏讓魏楚坐下,輕拍她的手:“阿奴,跟阿娘說實話,你今天怎麽了?”

魏楚擡眸看了母親一眼,心底的酸澀被手上真實的觸感給驅散,她揚起笑:“阿娘,能有什麽呀?我不是好好的嗎?”

“那你怎麽知道聖人想要修廟?還幫着我勸你哥哥?”劉氏顯然沒有那麽好糊弄。

“聖人想修廟這事,早八百年就被阿爹念叨過了,佛寺已經太多了,聖上還時不時地跑去寺裏修行什麽的……至于幫阿娘,”魏楚讨好地晃了晃劉氏的手,“大哥要是在,肯定管東管西地不讓我動,阿娘,我也這麽大了,也可以幫阿爹的忙呀!”

劉氏驚訝地看了魏楚一眼:“阿奴,你這話……”

“阿娘,咱們家的女人不一樣,這不是你跟我說的嗎?從小到大,三哥學什麽,我就學什麽。我也不比三哥差,可是現在,三哥已經跟着爹上戰場了,我卻只能困于一隅,等着某天嫁進誰家宅門,一輩子與人勾心鬥角!娘,我不服!”魏楚緊盯着劉氏的眼睛,半真半假地撒着嬌,上輩子,魏家無從選擇,只能讓她去拼去掙。這輩子,她想看看,若是有得選,母親是否還會支持她離經叛道的想法

劉氏倒吸了一口冷氣,用力地拍了下魏楚的手:“你!你這傻丫頭,你說得什麽話呀!有安生的日子不過,還想像你三哥那樣去戰場上拼命?好好地嫁人有什麽不好?憑咱們家的地位,誰還能虧得了你?你看看你姐姐,哪裏讓你覺得憋屈了?”

“娘,我要是什麽都不學,什麽都不知道,過這樣的日子也就過了,可是現在,我明明有着和三哥一樣的能力,卻因為我是女子,讓我所有的努力付之東流,我不甘心!”

“你這沒良心的丫頭,你這是怪家裏讓你學得多了!”劉氏氣得又打了魏楚一下。

“娘!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皇後也曾助□□馬上得天下,咱們跟那些世家,本來就不一樣,用他們那一套可以,但不能被那一套牽着鼻子走!”這一句真算是魏楚的經驗之談了,她繼續勸道,“況且,阿爹有大事要圖,自己家人,總比外人可靠呀!”

“就算自家人,前面也還有你大哥、二哥、三哥,你呀,就給我歇歇吧!”劉氏站起身,無奈地看了魏楚一眼,走出門去。

魏楚一人坐在原地,臉上明顯的沮喪散去,慢慢地竟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阿娘呀阿娘,兩輩子的母女了,有些事,她以前不明白,現在可不會不明白……

局勢

“陛下,涼州州牧來報,叛民之勢已得到控制,賊首黃大王被斬首,益州叛民雖多,但勢力分散,各自為政,必然不是守軍的對手!”太中大夫蕭幕進言。

魏玄同為大夫,自然十分了解這位太中大夫的為人,他不着痕跡地垂頭,皺眉。

“好!朕道這些刁民有什麽本事,原也不過如此!”皇位上的端坐的男子不過二十出頭,臉上滿是輕蔑和戾氣,“待涼益二州平了亂,朕自然會‘論功行賞’!若是他們連這些刁民都處理不了……哼!”

魏玄的頭低得更深,眉宇也皺得更緊,蝗災本是天災,除非二州牧能通神,否則死傷難免,加之朝廷在救災方面一拖再拖,他們又能如何?可是陛下卻不問青紅皂白……時逢天災,外有兵禍,內有黨争,怎麽看,都不是什麽好兆頭!

“丞相的身體如何了?”皇帝的視線掃到了文臣之首的空位上,神色有幾分不悅。

底下更是沉寂一片,過了一會兒,才有長史站出來,顫巍巍地低聲回話:“陛下,丞相年事已高,之前的傷恐怕一時半會兒無法痊愈……”

“知道了。”年輕的皇帝不耐之色更甚。

“陛下,蝗災初發之時,涼州有數郡皆未及時上報災情,導致朝中救災不利,百姓死傷、叛民四起,臣以為,當處置諸郡長官,以儆效尤!”太尉兼尚書事陸頌之站了出來。

太尉派系自然不會拆臺,連皇帝也點了點頭,他心裏本就憋着股氣,不能處置了州牧,難不成還不能處置幾個太守?

“太尉說得有理!”皇帝用力一拍案板,“要不是這些屍位素餐的東西,蝗災也不會大肆蔓延,更遑論弄出來這些亂民!簡直可惡!”

“幾郡畢竟還在災荒之中,不可一日無長官,恐怕還需早日安排好繼任者。”太中大夫接話。

“嗯,有理,愛卿若有合适人選,可以提議。”皇帝渾不在意地擺擺手。

魏玄與禦史大夫馮巳對視一眼,沒有開口,反倒是身後響起了一些極細地讨論聲,但很快就止住了。

人選在太中大夫和幾個陸氏門生的唱喝下,很快就定了下來,期間陸頌之并沒有開口,其餘人也全扮成了聾子啞巴,仿佛不知道陸氏正安插着自己的人手。

“此事就這麽定了,衆卿家還有何事要奏?”朝會開得不算就,但皇帝明顯已經很不耐煩了。

魏玄眼觀鼻鼻觀心,沒動。

“陛下,臣以為太後千秋歲将至,應有新舉,既可為太後祈福,又可緩天下之災情!”開口的是薛闵之,此人雖出身薛氏嫡系,但能力着實不佳,知天命的年紀也只堪堪做了個太常丞,這輩子恐怕是混不上九卿之位了,更讓他意難平的是,他的庶弟薛錄之已經憑着武功成了九卿之一的光祿勳。

對于這樣急于出頭的人,一點點提示,就能成為他的救命稻草。

“哦,愛卿有何新舉?快快提來!”皇帝果然來了幾分興致。

“臣以為,太後篤行佛教,慈悲為懷,其行其舉正是菩薩在世!臣建議可按太後鳳顏鑄佛像,以佑萬民,以告後世!”薛闵之喜滋滋地将心裏的盤算全說了出來。

“好!好!愛卿之見,果然不同尋常!”皇帝明顯非常高興,“朕平常詢問近侍,如何可向佛祖顯示朕之虔誠,答來答去,無非是讓朕建廟、修行,朕都快煩了!果然還是愛卿有見地,佛像好!正該讓天下都見見太後威儀!這件事就交給愛卿去辦,太後千秋歲尚有數月,愛卿全權負責此事,務必在太後千秋歲之前完工!”

“是!”薛闵之退下。

陸頌之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太後是他胞妹,給太後建佛像,就是給他陸氏臉上貼金,他完全沒有必要拒絕。

魏玄捏了捏手指,神情有些古怪,既計劃達成的高興,又有幾分隐隐約約的不安。

退朝後,魏玄和馮巳走在衆人之後。

“薛闵之這個老匹夫!薛家好歹是數百年的世家大族,他怎能因為迎合陛下的心思,就出這般勞民傷財的損主意!”剛出了未央宮,馮巳就止不住怒罵薛闵之,氣得胡子都一顫一顫的。

作為出這個馊主意的正主的哥哥,魏玄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若以工代赈,讓災民來做這個,讓他們有口飯吃,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馮巳明顯愣了一下,良久,長嘆一口氣:“伯淵說得有理,但是數月就要讓這巨石佛像完工,此事真非人力所能及,屆時不知又要出多少孟姜女!”

魏玄指尖微顫,他用力地捏了捏,低聲道:“恩師一片丹心為黎民,玄未能及也。”

“愧不敢當啊!”馮巳的神情異常悲憤,“枉老夫位列三公,卻只能看着陸氏欺上瞞下,挾勢弄權!先帝信任老夫,囑托老夫為禦史,無非希望老夫剛正不阿、彈劾不法,可老夫卻只能在朝堂上做個聾子,啞巴!”

魏玄沉默了,他的老師是個好人,放在整個大梁朝堂上,都算是數一數二的好人。禦史大夫這個職位更像是給他量身定做的,然而,卻遇上了現在這樣的皇帝……

丞相年近古稀,雖非豪門大族,但也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僅僅因為打斷和斥責皇帝玩樂,就被皇帝親手鞭笞,若非太後制止,後果不堪設想!

聖人如此,還有誰敢發聲?

“恩師當保重身體。”沉默半晌,魏玄欠了欠身子,安慰道。

“罷了罷了,老夫也老了,最差也不過致仕,可是你們……”馮巳搖頭,不再說了。

兩人結伴出了宮門,馮巳上了自家的馬車,與魏玄分別。魏玄并沒有讓小厮來接,他孤身一人慢悠悠得走在路上,經過春熙閣,有個小厮恭敬地攔住他:“魏大人,我家大人恭候多時!”

魏玄點頭,轉身上樓。

“魏大人!請坐請坐。”薛闵之正坐在一旁,見魏玄步入,笑容滿面地迎接。

“薛大人客氣。”魏玄拱拱手,坐了下來。

“哪裏,老夫還要多謝魏大人良策啊!”薛闵之指了指面前的茶,“魏大人可嘗嘗此處新茶。”

“多謝。”

平了一會兒茶,薛闵之開口了: “老夫有一事不明,可否請魏大人解惑?”

魏玄淡定地放下茶盞,點了點頭:“薛大人但說無妨。”

“哈哈,說實話,魏家和薛家素無交集,老夫也着實沒想到這雪中送炭的會是魏大人你……卻不知,魏大人究竟有何打算呀?”薛闵之放下茶盞,一雙眸子似有若無地打量着魏玄,似乎想要看透他。

魏玄心中嗤笑,饑不擇食地用了他的法子,現在倒是想着來要探他的底了,若是薛錄之,他倒要忌憚幾分,但薛闵之嘛……吃了他的餌,還想平平安安地脫身?

埋線

魏玄喝了口茶,一臉坦然:“既然薛大人開誠布公,在下也不敢有所欺瞞,在下之所以找上薛大人,一則,大人之職,正是總領此事的大好人選;二則,雖然魏家和薛家交情不深,但這交情嗎,處着處着,也就處出來了。況且大人乃薛氏嫡系,這樣的面子,平時可求不來!”

“魏大人真是爽快人!”薛闵之笑逐顏開,“你如此坦陳,老夫也不能虧待自己人。世家确實有不少囿于成見的迂腐人,但老夫不是這樣的人,勳爵和世家,怎的就不能好好相處了?大家都是為大梁效力,何必非搞得泾渭分明!”

“大人果然開明!”魏玄拱手,“祖上雖與幾個世家鬧過不愉快,但此一時,彼一時。我魏家軍功起家,可誰願意讓子孫一輩子在戰場上賣命?這無論如何都是要回歸主流的嘛。”

“說得對。賢弟有如此見地,國公府何愁不興盛?”魏玄的字字句句都不着痕跡地說到薛闵之心裏,說得他十分高興,“放心,此次之事,全賴賢弟指點,愚兄也絕不會虧待你。”

“能幫上大人的忙,是在下的榮幸,然則監工一時,最是艱難,畢竟期限只有數月,不過在下倒是有個法子,即可解憂,又可揚大人美名。”魏玄将以工代赈的法子說了出來,道即可解決災民之亂,又可加快工程進度。

“賢弟的法子真是一個比一個高妙!”薛闵之聽得直稱好,對待魏玄也愈加親昵,“這等好名聲,也不能少了賢弟的份兒,不若,賢弟就随愚兄前去建工?”

“薛兄如此擡舉,玄卻之不恭。”魏玄拱手,兩人打着自己的算盤,相識一笑。

*******

“夫君。”蔣氏見魏玄進門,幫他換下朝服,“今日如何?”

魏玄蹙眉,面色凝重地搖搖頭:“丞相出事之後,陸頌之行事越加無所顧忌,今日竟直接撤了涼益兩周四位太守,統統換上了他自己的人!”

“這……其他人怎麽肯?”蔣氏驚詫。

“就算不願意,也不能在朝堂上提,咱們這位聖人,啥時候反對過他的好舅舅?”縱使再克制,魏玄臉上也止不住顯示出幾分輕蔑,“勳貴武将根本懶得摻和他們這些破事,反正這肥差怎麽輪也輪不上咱們,至于其他世家,想必也各有盤算。”

“涼、益二州的蝗災,還有亂民如何?”蔣氏幫他拿了居家的輕便衣服,魏玄接過換上。

“蕭幕回答陛下說,涼州災民已平,這朝上,除了陛下,沒人信。”魏玄搖搖頭,若說丞相出事前,他還抱着僥幸心理,丞相出事之後,他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不僅涼州的災沒平,長安的亂也要起了!”一道清脆的女聲從門口傳來。

夫妻倆轉頭看去,就見魏楚拿着一卷東西,正倚在門口,笑眯眯地看着兩人,眼神掃過蔣氏放在魏玄衣襟上的手,一臉暧昧的壞笑。

“魏楚!姑娘家家的,懂不懂規矩!”魏玄惱羞成怒,拔高了聲音。

蔣氏早就羞紅了臉,躲進了內屋。

“哎哎……大嫂別走啊,我不是故意的。”魏楚沖魏玄攤攤手,一臉無辜。

“……說吧,你又想怎麽樣?”魏玄垂着肩膀,一臉生無可戀,他從小就覺得她娘是生了四個小子!這丫頭絕對是投錯胎了!

“是正事。”魏楚收起笑容,正了正神色,将手裏的東西遞給魏玄,“別業來報,池陽出了一夥厲害的山匪,極有可能是幾州流竄過來的亂民!”

“池陽!”魏玄面色頓時凝重,他攤開地圖,眉宇緊鎖,“怎麽可能,司隸不是早就戒嚴了嗎?亂民是怎麽進來的,竟然已經到了池陽!右馮翊郡的郡守是吃幹飯的嗎?!”

“這群山匪打劫了不少過路富戶,但是并沒有像別州亂民那樣沖擊官府,那郡守只怕是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魏楚點了點地圖,“池陽距長安不過數十裏,若真待這些亂民成了氣候,與司隸外的部隊裏應外合,長安,危矣!”

“瘋了!都瘋了!鬧到這樣的地步,郡守竟然敢不上報!”魏玄倒吸一口冷氣,一臉地難以置信。

“看看涼益二州幾個郡守的下場,這郡守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什麽事情做不出來?就算真生了亂子,他也必然咬死是山匪,斷然不敢提叛軍二字。”

魏玄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頹然地坐下:“怎麽會變成這樣,不過幾個月,真的要改天換日了?”

魏楚根本不明白自己老哥那糾結的文人心思,在她看來,這純粹是被世家那一套洗腦洗多了,她現在特想揪起自家老哥的耳朵,怒吼:“你老子都要造反了!你他媽地還給皇帝傷春感秋?腦子裏的水瀝幹淨了嗎?!”

“伯淵,天命不可違。”蔣氏不知什麽時候從內屋走出來,握住了魏玄的手。

“大哥,咱可沒退路。”魏楚不再理會兩人含情脈脈的對視,直接指了指地圖,“池陽在長安以北,而池陽、長安和別業所在的和陵正好成一個三角,若是以咱們別業所在的和陵為中心,收服池陽,正好可以阻斷長安向涼州的通路,阿爹占據交州,咱們占據涼州要塞,若是阿爹能夠拿下益州,那正可成由西向東包圍長安之勢!不過可惜,別業的勢力畢竟還是小了些,咱們這涼州要塞恐怕拿不下呀……”

魏玄站起身來,仔細地看了看地圖,又擡頭看了魏楚一眼:“阿奴,這些是你想出來的?”

魏楚毫不避諱地點頭:“自然。”

魏玄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的妹妹,雖然一直知道妹妹跟着老三學武學兵法,但一個從沒上過戰場的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片子,真的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利用地形地勢,分析出這樣可行的戰略?

魏楚并不在乎魏玄的疑惑,她想要得到家人的首肯,就必須展現出實力,不過現下只是給大哥埋根線,免得到時候這榆木腦袋沒法和她配合。

魏楚收起卷軸,繼續說:“大哥既然已經把建議遞上去了,估計佛像也要立刻動工了,估摸着大哥這兩天就該起程了,等出了司隸,務必要快點聯系上父親,若是形式不妙,大哥應當立刻趕往益州,切不可在再折回長安!”

“那你們要怎麽辦?”魏玄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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