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章

明樓想象過多種未來，和戴安一起在法國某個農場裏生活，或者全身而退後幹脆回老家經營面粉廠。不管哪裏，不管哪種未來，都有戴安。他唯一沒有設想過的也不敢設想的最後就真實發生了。

在失去戴安後，他沒有心思關心其他的，只是一心想要替戴安報仇和結束戰争。他一刻不停歇，不管白天還是夜晚都在工作。明樓怕自己一停下來就真的停下來了。他看着前不久他們拍的全家福，照片中的戴安抱着明源笑靥如花，好像還在他身邊一樣。但是下一秒，耳邊就響起了槍聲，戴安渾身是血的倒在他懷裏。

明樓捂住了自己的額頭，坐在了椅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夜。

他親手殺了川島裕植，他拿着□□，黑洞的槍口對準了川島的腦袋。川島裕植上一秒還在發笑，下一秒就已經倒在地上。殺了川島裕植之後，明樓也沒有覺得好受些。因為戴安已經不在了。

45年8月，戰争終于結束了。所有人都擁抱着痛哭，慶祝勝利，街上鑼鼓震天，彩旗彩帶在風中飄揚。街上的每個人都洋溢着笑容，學生們穿着校服大聲的歌唱着。集中營的人都被釋放，羅莎也能回家了。

羅莎只留下了一封信，什麽都沒說就離開了。是阿誠送她去的機場。

明樓抱着哭鬧不止的明源看着空空蕩蕩的明公館失去了力氣，他坐在了樓梯上，懷裏的明源掙紮着下了地。明樓和明誠都非常忙，沒有時間照顧明源，羅莎又不會中文。結果導致現在的明源只會說俄語，明樓看着兒子說着自己聽不太懂的語言，原來，他都已經會走路了。

原來，他都已經這麽大了。

他被外面的鞭炮聲吓得嚎啕大哭，明樓笨拙的抱着孩子。如果戴安在的話，她很輕易的就能把孩子哄好了。明樓沉默着抱着孩子上了樓，等明誠回到家的時候，明樓已經收拾好了東西。

“走吧，阿誠。我們回家吧。”

明樓大概是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了，他一坐上火車就覺得困意襲來，沒多久就睡着了。夢境中，他像是一縷青煙一般飄蕩着，恍然像是回到了過去一般。

他看見了同樣乘坐着火車，但是是硬座的戴安。她雙手托着腮無奈的看着窗外，明樓知道，這時候已經是戴安了。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少女時期的戴安了，長得并不十分漂亮，穿着一身臃腫的棉襖，不管做什麽事情都顯得很費力。豎領下掩蓋的一圈尚未消退的青紫色，她看上去非常的困擾。面對孫媽媽遞過來的藥，她百般推阻，最後還是只能一仰頭把藥吞了下去，透過玻璃，他看到了戴安痛苦的表情。這藥大概非常的苦吧。

明樓很想去觸碰戴安的臉龐，但是他做不到。他的手直接穿透了她的臉，就像一束光。

他視線一轉，轉到了他們初次相遇的那時候。那時候戴安已經換過一身衣服了，是她最好的一身衣服。她有些好奇的站在明公館面前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事情。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這時候的她還沒長高，個子有些矮，頭發也一點光澤也沒有，看上去像是營養不良。難怪那個時候自己真把她當成了鄉下來的丫頭。

戴安那丫頭剛來第二天就病倒了，小臉燒得通紅。她不了解明家也不了解這個世界，明樓至今無法想象，她一個人孤單的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到底是怎麽樣的心情。但是當時的自己對突然冒出來的表妹高度警惕。

戴安一直表現的很想融入這個世界，但一開始并不想融入明家。她寧願自己剪了頭發賣了換錢也不願意和大姐開口要個幾塊錢買書本，甚至還一直想着如果情況不對就離開明家。明家是防着她，她也防着明家。

明樓看着戴安走進了一條巷子，再出來的時候頭發已經剪了，她似乎還很高興的樣子，手裏攥着兩塊錢。再回到家換上自己給她領的校服的時候，這就是原原本本，自己印象中的人。穿着藍衣黑裙，一頭短發，雖然沒有其他的任何修飾，卻是當初最單純的樣子。

女人是特別容易滿足的生物，只不過對她好了一點，就能夠得到她的心。明樓那個時候還并沒有意識到，他只是覺得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在戴安眼裏非常的不尋常。戴安也是個愛美的女孩子，明樓并不知道戴安只是喜歡櫥窗裏那條裙子所以才會停下腳步，高昂的價格讓戴安也只能看看而已。這條裙子最後他買給了汪曼春。

那時候的汪曼春還很純淨，當年的他只看到了汪曼春的好。他送給戴安了一條白色珍珠裙子，那是因為明家要舉辦宴會，他知道戴安不會有拿得出手的裙子。從戴安接過那條裙子開始，她就漸漸喜歡上了明樓。只因為這麽小小的事情。

明樓看着戴安穿上裙子在房間裏轉圈圈欣喜不已的樣子，看着她轉着轉着又停下來擦眼淚的樣子。她需要的不是一條裙子，而是明家人的信任，第一個打破她和明家之間隔閡的就是明樓，所以對戴安來說才難以忘記。

戴安是個很努力的人，她努力的學文字跟上課程，字寫得醜了，她會練字。被明誠用小尺子抽的嘶啞咧嘴了，第二天又乖乖的來接受補課了。明樓沒有注意到，每次被抽完，她都會小心翼翼的撇自己一眼。

明樓一度以為戴安性格就是有些膽小，直到她一起來到了法蘭西。在這裏，她完全釋放了自己的天性。那個時候明樓才發現，戴安其實愛吵愛鬧愛笑，性子十分活潑。在國內的那些日子裏她仿佛一直被拘束着，現在才真正的釋放了。

她可以在廣場上提起裙子跟着街頭藝人的音樂跳着亂七八糟的舞蹈，她可以不顧形象的咧開嘴大笑，她可以在收到玫瑰花的時候大方接受并感謝對方。這是個完全不一樣的戴安。然而那時候的明樓剛與汪曼春分別，他感受不到戴安的好，看不到她的笑容。有的只是懷疑，她是誰。

但是真的又剝開了戴安的真相之後又怎麽樣了？對明樓來說可能并沒有什麽區別，但是對戴安來說，她放下了一個包袱。

那個時候的戴安是喜歡着他的，明樓也是知道的。他無視了戴安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接觸，當時的他，心裏只有汪曼春。也許也有叛逆的因素在裏面吧。畢竟汪曼春是那樣漂亮而且他們還是青梅竹馬。他和戴安保持着距離，他們争吵過一次。因為盧比的出現，他擔心戴安遇人不淑。然而明樓沒想到戴安的反應會這樣激烈。與他争吵，甚至最後還一個人賭氣回了國。明樓看見戴安一個人拖着行李箱蜷縮在機場的座位上，登上了飛機後遇到了王敬先。明樓沒辦法阻止王敬先和戴安的交談，沒辦法把兩人隔離起來。

戴安一邊自我厭惡唾棄自己一邊回到了明家。他看見戴安趴在床上嚎啕大哭了一場，一邊哭一邊跟自己說，“算了，換個人喜歡吧。你比不過汪曼春的。明樓只是大哥，只是大哥就好了。”明樓知道戴安對他抱有好感，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強烈。這是第二次，戴安已經為他哭了兩次了。明樓蹲在戴安面前看她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伸手摸了摸了她的頭。他沒辦法摸到戴安頭頂的發梢，只是想象着那種柔軟。

十七歲的明樓眼裏和心裏都只有汪曼春。他和汪曼春誰都沒有錯，只是都愛的太深了，以他們這個年紀也許不應該如此。正是因為深愛着，所以在分開的時候才會特別讓人難以接受。無論事情過去多久，明樓都不會忘記汪曼春拿起刀子飛向大姐的那瞬間，是戴安撲了上去。戴安應聲倒地，還沒等明樓反應過來，盧比一把抱起戴安就沖出了家門去醫院。

明樓不知道十七歲的自己在請求戴安替汪曼春求情的時候，她是什麽樣的心情。她那時候剛做完手術，臉色蒼白，眼睛通紅。她咬了咬嘴唇然後笑着點了點頭，然後戴安在明鏡面前哭了，一邊哭一邊喊傷口疼。只有戴安知道，她到底是在疼什麽。再一次回到這個場景的明樓突然反應過來，戴安她那時候，并不是傷口疼痛。這是第三次，戴安第三次為他流淚。

戴安一直是個好女孩，他知道。她堅強，懂事，雖然有時候很笨拙。她善良，寬容，但也很倔強。就算汪曼春傷了她，她也能因為自己一句話不計較。明樓恐怕就是在戴安放棄的那段時間裏才察覺出她的好，因為她被汪曼春張揚的美給壓制了。層層撥開後越發透出她沁人心脾的淡雅，她不熱烈，但又那麽濃烈，不那麽耀眼但又無法缺少。那個時候明樓才發現，戴安早就在不知不覺融入了他的生活。如果說汪曼春是咖啡，優雅昂貴帶着誘人的香味，那戴安就是白水，無色無味但又讓人覺得不可或缺。

人，總是這樣，擁有的時候不懂得珍惜，非得失去了之後才後悔。明樓就是這樣。他對戴安在他身邊已經習以為常，戴安記着他的喜好，會每天早上給他泡上一杯咖啡，但又會在咖啡裏加些牛奶，說是不能缺鈣。她會在他的面條裏面加上一小勺自己做的八寶辣醬。每天晚上她都會說，“大哥，你明天想吃什麽？”

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都眯成一輪彎月，她笑的一點也不矜持。她還會變着法子做些好吃的點心，每次做完了都會像獻寶一樣給他和明誠品嘗。可惜明誠不愛吃甜食，每次被喂的時候都有些糾結。

明樓嘴唇顫了顫，一股酸意湧上心頭。他已經很久沒有吃到戴安親手做的點心了。

那時候的明樓只想着其他各種事情，生意、政治。等他回過頭的時候，戴安已經不在他身後了。你若不珍惜，會有其他人代替你。那個時候，明樓才發覺戴安離開後內心的空虛。沒有人給他泡咖啡還提醒要加牛奶，沒人問他要吃什麽點心。戴安，要嫁人了，要嫁給盧比了。

盧比會是個好丈夫，他很疼愛戴安，至少比自己疼愛她。

明樓沒有給戴安一場完整的婚禮，但是盧比給了。之前戴安勾着明樓的胳膊，他就像長者一樣把戴安交給了盧比。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可以再來一次的話。他會沖上去說，我不同意。他已經沒有機會再給戴安一次完美的婚禮了。明樓站在盧比邊上，他看着自己把戴安一步一步送過來，假裝戴安是走向自己。當牧師問出，你願意嗎？明樓點了點頭，“我願意。”

如果真的愛上一個人又無法得到她的時候，那就只能祝福着她能更幸福。看着她幸福的樣子自己才會感覺滿足。曾經明樓以為戴安和盧比會一直幸福下去，他們生下了可愛寶寶。然而那年，戴安所有的美夢都破碎了。她失去了丈夫，她背下了所有的責任。明樓看着戴安穿着黑裙跌坐在盧比的葬禮上哭的撕心裂肺。對戴安來說，那是她不願意再去回顧的日子。她将永遠背負着責任，是她的自以為是害死了盧比。

明樓想把戴安摟在懷裏，想告訴她，“這不是你的錯。”但他只是一縷輕煙。他看到了戴安曾經試圖自殺，她把刀刃架在了手腕上，是好好的哭聲喚回了她。他看着這樣的戴安，心中的痛不言而喻。戴安獨自帶着好好離開的時候，明家人誰都沒有發現。戴安就突然消失在了他們的生活中。

那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沒有人知道。明樓一直尋找着戴安，但是沒有消息。他記挂着戴安，一封信沒有，一通電話也沒有。

直到某天戴安又回到了上海，帶着好好一起。

再次回來的戴安已經褪去了曾經的不成熟，如果說以前的戴安就像是白水一般，那現在的戴安就是經過發酵的紅酒。

明樓再一次的看着戴安從少女蛻變成女人，不管哪個她，都是他心中的她。最後的最後，明樓又回到了黑暗中。他緩慢的坐在了地上，他知道這是夢。

“戴安，能再讓我見你一面嗎，我還有好多話沒和你說，我們一家四口還沒過上幸福的日子。”明樓隐忍了一年的情緒終于在此刻爆發。從戴安死後，他不得不立刻振作起來，不能因為這件事情被人抓到空子。他還要守護整個明家，他還要拯救國家，太多太多的責任讓他沒有辦法沉溺悲傷中。

現在戰争結束了，他卻越發覺得空虛。明樓抓着自己的頭發低吼出聲，以此掩蓋抽泣。

“我在未來等你。”這時候，從黑暗中傳來了戴安的聲音。“還記得我對你說的話嗎？我沒有辦法一直陪着你走完，但是我會在未來等你。你要記住我的長相，我的家……”

明樓擡起頭，他腦子裏隐約響起了她之前說過的話，“我爺爺已經出生了…等我出生的時候，你七八十歲，你還活着，你能見到我的。”

戴安的話伴随着一道光束從天而降，明樓看向了光束。太過刺眼。

“爸爸…爸爸……”明源看着睡過去很久的明樓，不耐煩的用手拍着他的臉頰。

明誠見狀趕緊把明源抱開了，省的吵醒了明樓。不過明樓已經醒了過來，他睜開了眼睛。

“大哥，你醒了？”

明樓一睜開眼就看到明誠抱着明源，明源正沖着他留着口水傻樂。

“我睡了多久了？”明樓擦了擦眼角的淚漬問。

“快三個小時了。”

“我做了很長的夢。”明樓頓了頓看向窗外說，“我夢見戴安了。她跟我說，讓我慢慢的走。”

“你要慢慢的走，慢慢的來找我。因為就提前了，也見不到我。”

明樓記着這句話，他帶着明源回到老家的時候，大姐和好好已經在門口等了很長時間。

明鏡接過了明源，明樓牽起了好好的手，她已經長成一個大姑娘了。

“我們回來了。”明樓這麽說着，拉着好好一起跨進了明家老宅的大門。

他會一點一點慢慢走的。

明樓之後終生未娶，好好長大後被羅洛卡夫家族接走了。這是羅洛卡夫家最後的繼承人了。他關注着那個叫戴履榮的孩子成長，因為那是戴安的祖輩。之後的日子風起又雲湧。他帶着明家人離開了上海，他記着戴安的話離開了中國。

明家是漢奸的名頭直到好多年後，明公館被抄走的時候發現了戴安的手寫本。她記錄了所有的故事，大家這才知道，明家是特工，為國家付出了一切。明公館最終被保留了下來。

許多許多年後，直到明樓已經老的需要靠着輪椅的時候，他重新回到了明公館。他去到了他們的房間，在房間的衣櫥裏，戴安的白色珍珠連衣裙依舊靜靜的挂在那裏。明樓伸手取下了連衣裙把它抱在了懷裏，他深深吸了口氣，仿佛戴安還在身邊。然後，他再也沒有站起來了。

明樓以為自己已經過世了，但是一睜開眼睛，他似乎又仍然在世。因為鏡子裏的人就是他的模樣。他看了眼日歷，2016年……

明樓笑了，戴安果然沒有騙他。等過去的他百年後，就能再見到她了。

他到她的世界來找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哎喲喂，終于完結了。

番外就這篇…感覺也沒啥好寫的…

明樓穿成了自己的後代……恩，就是這個意思

這篇文原本是惡搞的短篇，所以前期很歡樂……沒想到居然寫辣麽長，吃驚、

感謝各位小天使從2015年的11月追到現在17年的2月…我的媽，怎麽時間這麽長……更吃驚……

不過好歹完結了。愛你們！

不過在這裏，讓我最感動的是牛奶咖啡和跳跳。

咖啡每章都會留言，哪怕我更新時間很久，你依舊會支持我。比心，對你表白。謝謝咖啡，謝謝每次留言都像小劇場的跳跳。謝謝我本有情，比心！謝謝各位讀者！鞠躬ing

接着想看東哥的，可以移步山鹿。我要更新山鹿了，不過那篇真的是短篇！真短篇！

接下來開坑計劃也想好了，是一篇歡樂的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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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鞠躬ing，感謝各位一直陪我到現在。愛你們的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