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野蠻生長.下(番外)

1999年夏天,費迪南德女士宣布明年家裏将迎來第三名成員,明年即将出現的那名成員現在還在費迪南德的肚子裏,那是老查理的孩子。

老查理是銀行職員,在澳洲有家室,這個很在乎人們對他的評價的澳洲男人承諾,在孩子未滿十八歲前他會每個月會給孩子以及孩子母親三百美元。

三百美元對冒險為外國男人生下孩子以換取每月固定的贍養費的天使城女人來說,是讓人流口水的數目。

對于明年即将出現在家裏的第三名成員,君浣表現得比費迪南德女士還要快活,那是愛熱鬧的家夥。

愛熱鬧的家夥還自稱自己是樂天派。

在溫禮安的理解裏樂天派就是傻頭傻腦,他那傻哥哥還真以為明年即将來到家裏的第三位成員是費迪南德和“老查理”的愛情結晶,就像他總是執着地相信着,他那馬來西亞籍的爸爸總有一天會和他相認。

這一年,溫禮安在卡萊爾神父推薦下成為坐落于天使城附近一所學校的三年級生。

這所學校涵蓋小學、中學,學校是在天使城有很大影響力的洛佩斯家族所辦,號稱半公益性質但其實是這個家族的洗錢工具之一。

溫禮安是直接跳過兩級上了三年級,學校老師經過測試認為他直接可以上三年級。

其實在測試期間溫禮安故意答錯一些問題,費迪南德女士認為他可以直接上五年級,看着自己媽媽信誓旦旦的樣子溫禮安心裏不是很高興。

回到家,溫禮安用十分自責的語氣把這個消息告訴媽媽,可他沒有從媽媽的臉上看到沮喪表情。

媽媽只是用安慰的語氣和他說“沒關系,這樣也好,五年級生看到比自己個頭小的人成績還比自己好也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情來。”

溫禮安無法從媽媽的表情、說話內容判斷出那是出自于一名母親內心的關懷?還是其實她已經窺探到他內心部分叛逆而做出的應對決策。

2000年,費迪南德家的第三名成員如約而至,老查理的孩子自然叫小查理。

初夏時分,小查理變成有着一頭棕色卷發的小查理,小查理發育比別的孩子慢,老查理說那是家族遺傳,查理家的孩子說話走路都比一般孩子慢。

這一年,溫禮安更忙,除了上學到教堂去幫忙之外,他還頻頻往天使城生意最好的修車廠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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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天使城都在沒落,唯有天使城的修車廠欣欣向榮,自從修車廠老板引進德國改裝車技術之後,他的生意開始變得紅火起來。

把車開進修車廠百分之八十為外鄉人,溫禮安借着幫修車廠師傅打手的機會總能從這些外鄉人口中聽到,這座天使城以外發生的事情。

日落時分,這是一天最安靜的時間,也是最适合思考的時間,他已經把一天需要做的事情都完成了,坐在河畔邊,把從修車廠收集到的訊息一一在腦子裏咀嚼一番。

有用的訊息留下來,沒用的訊息倒進垃圾桶裏,就和電腦程序一樣。

溫禮安把更多的時間花在和修車廠的人打交道上,之前每周去兩次教堂變成一周去一次教堂。

這個周末下午,溫禮安走在前往卡萊爾神父辦公室的途經路上,迎面走來了穿着唱詩班服裝的女孩。

教堂周六都會舉行活動,這些活動包括由十二名少女組成的唱詩班,這十二名少女都是來自于附近城鎮有頭有臉人家的孩子。

迎面而來的女孩個頭小,黑底白領的唱詩班服裝穿在她身上顯大,不過從臉上表情看,女孩和溫禮安認識的唱詩班成員沒什麽兩樣,目不斜視,表情正經。

當然,這是她們在教堂時才有的面目。

一旦脫下那件深色袍子她們就變成另外一個人,她們不厭其煩來到他面前“你有沒有摸過女人的身體。”“你可真漂亮,要不要和我約會?”

老舊的走廊,不時出現裂縫的地板磚,他眼睛看着前方,她目不斜視,深色袍子下擺擦在他的牛仔褲褲管上,擦肩而過。

走了幾步,溫禮安放慢腳步,再走幾步,也不知道出于什麽樣的心情,回頭看——

距離他十幾步之遙的女人有着一頭又黑又直的長發,長發一半被翠綠色蝴蝶結發飾固定住,被固定住的頭發順着蝴蝶結垂直往下。

午間剛下過一場雨,別于女孩黑發上的翠綠色蝴蝶結在雨後的天光裏如枝頭上的新綠,呼之欲出。

溫禮安見過另外的女孩戴了一模一樣的發飾,那女孩上周末還問他要不要和她約會。

只是,同樣的發飾別在另一個女孩頭上顯得平淡無奇,甚至于那女孩臉上的表情讓她頭上的發飾更顯得俗不可耐。

也許是因為發色的原因吧,那女孩的頭發是栗色的,眼前的女孩頭發是黑色的,又黑又亮。

溫禮安對唱詩班的女孩們無任何好感,甚至于還十分讨厭,擦肩時也就粗粗看了一眼。

唱詩班來了新成員嗎?新來的成員有一頭又黑又亮的長發,不知道這位新成員有沒有白皙的皮膚,水水的嘴唇?

白皙的皮膚水水的嘴唇?這不是那廣告牌女孩嗎?這個想法跳出來之後溫禮安吓了一跳,他怎麽還記得她。

在天使城長大的女孩最後只能走自己媽媽的老路、愛裝不是天使城的人把謊話講得像真話,沖着這兩點就不能把時間和腦力浪費在這樣的女孩身上。

這個想法讓溫禮安轉過頭來,加快腳步朝卡萊爾神父的辦公室走去。

卡萊爾神父的辦公室這個下午比往常都來得熱鬧。

就在十幾分鐘前,卡萊爾神父辦公室遭遇了小偷,從走廊處的攝像頭可以判斷出光顧辦公室的是幾名孩子。

這幾名孩子偷走了卡萊爾神父的朋友送給他的幾盒巧克力,讓卡萊爾神父大動幹戈的不是丢失的巧克力,而是那些孩子為了拿到巧克力把卡萊爾敬重的主教送給他的簽名書拿去墊腳,從而踩壞了書面上的金線,那可是絕版書。

被踩壞的絕版書導致卡萊爾神父的助手把醫生都叫來了。

卡萊爾的助手在大聲張羅一定要揪出這些孩子,教堂已經連續幾次在周末丢失部分面包牛奶了。

“那肯定是趁着周末活動混進來的孩子。”卡萊爾神父的助手信誓旦旦。

這話讓溫禮安的心裏一動。

反正,卡萊爾神父這會兒在氣頭上不會顧及他,也許他可以幫忙找小偷。

和卡萊爾神父的助手打了聲招呼,溫禮安跟着幾名神職人員離開辦公室。

從攝像頭給出的時間顯示,小偷前腳離開辦公室卡萊爾神父後腳就進了辦公室,在得知辦公室遭遇小偷時卡萊爾神父第一時間勒令,堵住教堂所有出口。

這意味着要找出那幾個孩子很容易。

十分鐘後,第一名孩子和第二名孩子被找到,這兩名孩子交代他們還有兩位同夥,兩分鐘後,第三名孩子再被找到。

現在就剩下第四名孩子了,那也是踩壞卡萊爾神父書的罪魁禍首,十分鐘過去,罪魁禍首還沒有被找出來。

溫禮安大約知道這罪魁禍首躲在哪裏。

沿着來時的走廊回走,一直走到走廊盡頭,走廊盡頭銜接着門,那也是教堂出口之一,此時那扇門緊緊關閉着。

雨後,天氣熱得像蒸籠。

站在陰影處,溫禮安用略帶不耐煩的語氣說:“出來吧,我已經看到你了。”

随着他的這個發聲,圍牆處幾株綠色植物葉子抖了抖。

橫抱胳膊:“天氣熱,你要我走到你面前嗎?你不知道嗎?天氣熱很容易讓人脾氣變得不好。”

綠色植物處一動也不動,不相信是吧?

“那件袍子你不會讓你覺得熱嗎?”溫禮安有說。

話音剛落,在窸窸窣窣聲中,溫禮安再次看到別于黑發上的那抹翠綠色,黑底白領的唱詩班服裝還穿在她身上。

女孩低着頭,慢吞吞朝着溫禮安所在方向,停在溫禮安面前,擡起頭。

走廊盡頭采光極好,女孩一張臉五官清清楚楚的,猝不及防間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跌入眼簾。

匆匆一瞥,溫禮安側過臉去,目光落在之前女孩躲藏的所在。

又柔又軟的聲音道着:“那些人我和他們不熟,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他們,他們問我想不想吃巧克力,那時剛好我肚子有點餓,我就跟着,他們來到這裏,再然後他們讓我站在門口,讓我要是有人來了就大聲咳嗽,後來我才知道他們讓我充當望風的任務,如果知道他們口中的巧克力是偷來的,我就不會跟着他們來到這裏。”

女孩語氣是何其無辜。

見他不為所動,女孩又頻頻說開。

“如果我和你說我并沒有吃到巧克力你一定不會相信,并不是因為他們給我的巧克力少,而是我覺得那是錯誤的行為,再說了,我們家有巧克力。還有我是不久前才來到天使城,我爸爸媽媽出國去了,正好是暑假,媽媽就把我寄在這裏的親戚家,暑假過完,我爸爸媽媽就會把我接回馬尼拉。”

黑色頭發、說起謊來頭頭是道、愛裝不是天使城這三個特點加起來……

揚起嘴角。

“你不相信我的話嗎?我在馬尼拉念書,我們學校周末有法語課,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可以念幾句法語給你聽,到時你就會相信我了。”

女孩真說起法語來了,卡萊爾神父就是法國人,溫禮安對于法語并不是一無所知,女孩說起法語來還真像模像樣。

如果不是見識過女孩的撒謊能力,沖着這段法語他大約會相信她的話,把她當成是教養好的姑娘。

不過,他暫時沒拆穿她的打算。

這會兒卡萊爾神父應該還在氣頭上,卡萊爾神父人不錯就是愛說教,如果不是因為可以從卡萊爾神父那裏源源不斷借到他需要的書,他不會把時間花在聽一名法國人喋喋不休上。

如果這時他去找克萊爾神父的話溫禮安又得聽到“所以說從小接觸的環境很重要,禮安也是天使城的孩子。”這話的背後意思大約就是:幸虧禮安在我身邊長大,幸虧我給他灌輸許多美好思想,不然他也許變成那偷巧克力的孩子之一。

喋喋不休還在繼續“一個人在年少時期遇到的事情會影響到他的成長。”意思就是說假如他在偷巧克力時被抓住了,這也許會成為他成長中的陰影等等等……

有學問的人都是這幅德行。

和謊話精相處比和有學問的人相處有趣多了,溫禮安想知道這位“馬尼拉來的”女孩還能編到什麽樣的程度的謊言。

更确切一點說,兩年後撒謊功力進步幾許。

“那你那件衣服怎麽解釋?”他問她。

“衣服是她們給我的啊,她們讓我穿我就穿了。”這會兒,女孩語氣又有傻乎乎的勁。

小小思考了一下,假裝在經過思考後相信了女孩的話。

天使城的孩子們對于從馬尼拉過來過暑假的孩子總是會極具讨好,為的是從他們口中聽到來自于城市的消息。

目光落在女孩頭上的蝴蝶結上:“蝴蝶結很漂亮。”

“我媽媽從法國帶回來的。”板起手指,一一數來,“她還給我帶回來了書本,芭比娃娃。”

“那一定很漂亮。”

“當然。”呼出一口氣,“你說得不錯,這衣服穿在身上可真熱,好了,相信你對我的誤會已經解除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要怎麽從這裏出去吧?”

此時,午後日光從走廊大片的縷空位置滲透進來,光影剛好落在他們兩個站着的所在,順着那光影他和她的影子被投遞在地上。

兩抹人影處于平行線上,短發的影子比長發的影子高出近一個頭。

這個發現讓溫禮安心裏泛起淡淡的愉悅。

“我以為你已經相信我了,原來還沒有,”女孩語氣失落,“是不是我再給你念一段法語你才會相信我說的話。”

此時,溫度來到一天中最高的時間段,周遭有因為溫度高化開的巧克力味道,溫禮安從來不吃巧克力,那玩意又貴又沒營養。

自然,巧克力味不會是從他這裏發出的,一定是吃巧克力的人嘴太急,一不小心把若幹巧克力渣掉落在身上,溫度把落在身上的巧克力渣融化了。

順着巧克力味,目光聚焦在某一處。

軟軟、委屈的聲音在道着:“我真沒吃巧克力。”

看着像初初盛開的粉色海棠花瓣的唇色,配上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看着還真不像來自天使城的孩子。

這樣的一張面容再配上軟軟的語氣,如果不是那嘴角邊還殘留着化開的巧克力,他也許那一瞬間會信了她的鬼話。

她只是在街上玩,被孩子們诳進來的。

他問她你真沒吃巧克力嗎?

“沒有。”

“可是……”指着她嘴角,“它告訴我你吃了巧克力。”

白得近乎透明的膚色瞬間添上淡淡的紅,那淡淡的紅和她唇瓣相互輝映,溫禮安覺得周遭溫度似乎又高上些許。

驟然升高的溫度使得溫禮安忽然間變得不耐煩了起來,冷冷說着:“你不僅偷了巧克力,你還溜進唱詩班的宿舍,離開時順手牽羊走你身上這身衣服主人的蝴蝶結。”

女孩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表情顯得驚慌失措,相反,她語氣惱怒:“所以,你剛剛的那些話是想看我出糗對吧?”

女孩一邊說着一邊手就往溫禮安臉上來。

又想來這一套,溫禮安單手拽住女孩手腕,從走廊另外一頭傳來腳步聲。

溫禮安往女孩湊近一點,心裏幸災樂禍得很:“那幾個偷巧克力的小賊把卡萊爾神父最喜歡的書給踩壞了,你的同夥已經把你供出來了,踩壞卡萊爾神父的人就是你,卡萊爾神父還因為這件事情被氣生病了,你要遭殃了。”

女孩一張臉變得煞白,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溫禮安揚起嘴角,剛揚起的嘴角因為女孩忽如其來的舉動僵住。

等明白貼在自己唇上那軟軟黏黏的觸感來自于什麽時,迅速放開手,放開的手僵在半空中——

下一秒,僵在空中的手推開了女孩。

那時,溫禮安心裏不無惱怒,這麽小的年紀就使用這招,也不知道這招在別的男孩身上施展過多少次。

外向的姑娘長成輕浮的姑娘了!

鐵青着臉,目觸女孩得意洋洋的眼神,拳頭就想往那張得意洋洋的臉上掄去——

“現在你也有巧克力味了。”眼神得意洋洋,聲音也得意洋洋。

拳頭握緊,在空中滞留片刻,收回。

“怕了吧?”女孩笑得好不得意,“要遭殃一起遭殃。”

傻子,還以為他當真怕了她。

女孩自以為想到了好主意:“到時候,我會告訴那些人,你也吃了巧克力,但如果你放我一馬的話,我們都會沒事。”

溫禮安在心裏嘆氣,白費他說了那麽多,和巧克力沒關系,讓卡萊爾神父生氣的是小賊們踩壞他的書。

真是蠢姑娘,偏偏這蠢姑娘一副還沉浸在“天,我是怎麽把這樣的法子想出來”上,沒關系,很快她就會為她的愚蠢付出代價。

想是這麽想的,可——

“她是誰?”當那名神職人員指着那女孩問溫禮安時,他給出了如是答案:唱詩班成員。

為什麽不是“她是把克萊爾神父的書踩壞的罪魁禍首。”明明這個答案在那名神職人員出現時已經準備好了。

他的答案讓那名神職人員表情疑惑。

“是以前唱詩班的成員。”慌忙回答,“她在唱詩班時,你還沒來到這裏。”

眼前這位神職人員一個月前才來到這裏。

女孩大搖大擺從神職人員打開的那扇門離開,那個下午,溫禮安在走廊站了一會,他無法解釋自己當時的行為。

着魔?神經錯亂?心血來潮?

那陣風吹過,溫禮安發現自己的手指正落于自己的嘴唇上,慌慌張張,手甩開,慌慌張張來到洗手間,洗完手,又開始拼命擦自己的嘴唇。

那女孩似乎把什麽奇怪的東西粘在他嘴唇上了。

2000年溫禮安第三次遇見穿白色尼龍裙的女孩,1998年到2000年間隔兩年。

溫禮安發現這樣一則規律,他和穿白色尼龍裙女孩從1996年到2000年間見的三次面都間隔兩年,每年見面時間都是在夏天。

2002年,小查理終于學會走路,只是走路的樣子好像随時随地會摔倒的樣子。

對于小查理的事情,費迪南德家的大兒子比這家的女主人還要緊張,整天憂心忡忡,此時的他已經在碼頭某得一份工作,溫禮安也變成一名初中生。

這期間,費迪南德家的大兒子常常會在費迪南德家的二兒子面前提起一位名字叫做“小鳕”的女孩,末了還不忘強調“我和她是普通朋友。”

初夏,溫禮安注意到門前的稻田色彩似乎比起往年更加翠綠,綠得像誰別在發上的蝴蝶結。

伴随着初夏的到來,溫禮安發現自己內心似乎隐隐約約在等待着什麽。

一個夏天過去,溫禮安一顆心變得空落落了起來,也不知道為了什麽。

明明這是他收獲很多的夏天:考試成績每次都第一、他成了修車廠的學徒、帶他的是修車廠最有說話權的德國師傅、卡萊爾神父把他帶到他最好的朋友面前,那是綜合電力學專家。

這一年,穿白色尼龍裙的女孩并沒有出現。

2003年,初夏夜晚,溫禮安被窗外的聲響驚醒,推開窗,他那傻哥哥在月光溢滿的院子裏來回奔跑着。

一看到他迅速串到窗前“小鳕答應和我在一起了。”

天使城的夏天夜晚總是很熱鬧,這年夏天溫禮安在一家俱樂部找到了工作。

十三歲的他跟在一群十七、八歲的男孩後面進了這家俱樂部的應聘點,他和那些人說“距離我十七歲還有三天時間。”第二天晚上,他就穿上這家俱樂部的服務生制服。

午夜,結束完工作,走在天使城的街頭,目光和往常一樣無意識望向街道兩邊。

溫禮安不知道自己想從街道兩邊找出什麽,或者,更确切的說,他想從街道兩邊的女人身上找出什麽。

街道兩邊每隔一米左右距離就站着一名女人,她們看着像排列整齊的路燈,這些女人年齡從十五歲到四十歲不等,她們身上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衣着暴露。

目光沿着那些女人,大多數女人濃妝豔抹,不過,也有個別妝容清淡的,比如說那站在藍色霓虹燈下的女人。

不,應該說是女孩,她的歲數絕對不會超過十八,妝容清淡也沒有身着花花綠綠的衣服,站在那裏別具一格。

值得一提的是,那女孩有一頭黑色長發。

站停在女孩面前,女孩不僅有一頭黑色長發,女孩還有黑色的瞳孔,嘴唇像不像粉色的海棠花瓣溫禮安不知道,這裏的光線不太好。

面對來到她面前的人,女孩表情略顯局促,舉起手:“嗨。”

站停在那裏,看着那女孩。

“你很漂亮。”女孩又說了一句。

看着女孩。

女孩低下頭:“一個晚上二十美元,因為……因為你長得好看,可以……可以打八折。”

迎着夜風,腳步往前,溫禮安想起自己六歲那年說過的話。

“長大後我肯定會去找你,到時記得給我打八折。”

溫禮安不知道說可以給他打八折的女孩是不是那穿着尼龍裙的女孩,他已經有四年時間沒有見過那女孩了。

那女孩給他的印象一直以來都是迷迷糊糊的,甚至于他不敢确定1998在街上遇到的女孩是不是那白色尼龍裙女孩,2000年在教堂遇到的偷巧克力小賊是不是那穿白色尼龍裙女孩。

發生在她們身上共同點就是她們都有一頭黑色的頭發,白皙的頭發。

成長的開端,就是學會如何去理性的思考,越長大就越意味能讓你相信的事情越來越少。

也許,她們只是他在不同時期遇到的三位有着黑色頭發、白皙皮膚的女孩。

2004年,初夏,費迪南德女士生日前一天,君浣宣布,他要帶自己的女友見家長。

費迪南德女士生日當天就在周六,溫禮安唯一有時間的大約也就是周六上午了。

那是再尋常不過的周六,他從網吧回來,費迪南德看了他一眼說禮安你去換去年媽媽給你買的襯衫,再怎麽說那也是你哥哥的女友。

關于哥哥那位女友,據說是天使城能念上大學的女孩之一,還是學校的優秀學生,雖然這所學校只有五十名學生,但該所學校出過聯合國青年大使,這恐怕是費迪南德女士讓他換一件衣服的最重要原因吧。

按照費迪南德女士的意願換上那件看起來只有馬尼拉人才穿的起的襯衫,費迪南德女士又和他說禮安去把小查理接回來,再過一會午餐就開始了。

一出門,赤色小路另外一端有一對年輕男女遠遠走來,一看那男的走路的快活勁除了他那傻哥哥也沒誰了,至于那女的——

眯起眼睛,身材不錯。

沒去理會那對男女,溫禮安朝赤色小路的另外一頭,那一頭連接着海灘,小查理和他的夥伴們一天到晚往海灘跑。

這一天,天氣好極了,這個島國的天空一到夏天就像水洗一般,湛藍的天空下是湛藍色的海洋,海洋連接着褶褶發亮的白色沙灘。

沙灘上,十幾個孩子在瞎忙乎,拉着飛不起來的風筝一路奔跑着,那跑得最慢個頭最小的就是費迪南德家的小查理。

一排排椰子樹像天然的帳篷,溫禮安站在其中一顆椰子樹下,費迪南德女士說了,不要錯過午餐時間。

他好像很久沒做出讓費迪南德女士不高興的事情了,費迪南德女士可是因為“禮安哥哥”“安吉拉”承受很多贊美,讓她生氣就當是她承受贊美後的代價。

背靠在椰子樹上,閉上眼睛,打在他臉上的海風很柔和。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

“禮安。”

那聲禮安飽含驕傲喜愛,也只有他家的傻哥哥才會把這樣的傻勁十年如一日延續着。

睜開眼睛。

天空海洋組成一望無際的藍,藍得讓人眩暈。

在眩暈中,有兩抹人影走向他。

“禮安,這是我常常和你提起的小鳕。”

那個溫禮安聽過不下一千次的“小鳕”有着一頭烏黑的長發。

烏黑的長發、白皙的皮膚,還有……

目光落在那唇瓣上。

采光極好,那一瞬間——

原來她長成這般模樣,原來她長的這般模樣。

背過身,去找尋小查理,他得把那小家夥帶回家。

他那傻哥哥跟在後面,語氣沾沾自喜。

“禮安,小鳕漂亮吧?”

漂亮是漂亮,就是眼光太糟糕了,怎麽看上費迪南德家的大兒子,要知道這家的女主人很難相處,還有……

還有,梁鳕,你曾經親過這家人二兒子的嘴唇。

閉上眼睛,溫禮安嘗到人生中的第一道苦澀。

她的名字他是從別的男人口中聽到。

“她叫梁鳕。”

2000年到2004年間隔四年,隔了四年,溫禮安見到那位穿着白色尼龍裙的女孩,女孩的名字叫做梁鳕。

女孩還有一個身份,君浣女友。

2008年,初夏,哈德良區,下午兩點四十分時間。

頭頂上的鐵皮屋頂讓周遭宛如置身于桑拿室,溫禮安坐在半截樓上,他背靠着的那堵牆銜接着從哈德良區通往魚鮮市場的小巷,哈德良區的房子隔音設備十分糟糕,從小巷處經過一只老鼠都可以一清二楚。

再過十分鐘,小巷就會傳來他所熟悉的腳步聲。

五分鐘過去,有人在拍打他的窗戶,那是塔娅的弟弟達也。

達也在他窗前哭訴他的塔娅姐姐被抓走了“禮安哥哥,你快去救塔娅姐姐。”

養大蟒蛇的藝人丢出的死老鼠成功地吓走了達也。

閉上眼睛,溫禮安等待着——

那串幾乎都要貼着他耳朵走的腳步聲傳來。

十分鐘過去,溫禮安并沒有等到他所熟悉的腳步聲,又過去五分鐘,他所熟悉的腳步聲還是遲遲沒有響起。

三點,溫禮安離開他的住處,臨離開前他把達也從窗戶外塞進來的信看了一下,十分可笑的事情。

黎寶珠?他努力想着和這個名字匹配的臉,但無果,唯一可以确定地是這位擄走塔娅的人一定是天天往拉斯維加斯館頂樓跑的女人。

溫禮安并不打算按照信上說的那樣去做,塔娅那丫頭可是說了,她媽媽找人給她算命,她會長命百歲。

經過哈德良區老橋,溫禮安從幾個孩子口中聽到這樣一則消息“達也和梁鳕往出天使城的方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

三點十分,溫禮安開着機車前往克拉克度假區路上。

三點三十五分,溫禮安推開拳擊訓練室門,本來應該在他門前走過的人就站在那裏。

長發,淺色襯衫配牛仔褲。

一步步,朝着她的方向——

這一次,他将不再是以男友的弟弟出現在她面前,這一次他将以溫禮安的身份出現在她的面前。

以溫禮安的身份出現在梁鳕面前。

2006年初夏,那場飓風帶走了君浣。

溫禮安缺席了自己哥哥的葬禮。

愧疚嗎?不知道,關于愧疚不愧疚就留給以後吧。

很多很多春夏秋冬過去,這家人的大兒子和二兒子會在另外一個地方邂逅,邂逅時他會叫他一聲哥哥。

“哥哥,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比你更早遇到她,我比你更早親吻到她的嘴唇。

溫禮安六歲時遇到九歲的梁鳕,溫禮安遇到梁鳕的那天,他第二次看到死人臨終前的灰色眼球,那人和他說孩子幫幫我。

“先生,你現在腦子裏出現你的朋友、你的仇人、你的親人的面孔嗎?”他安靜的問着。

那人沒有回答。

“如果,你現在腦子裏出現了你的朋友、你的仇人、你的親人面孔,那就證明你要死了,我幫不了一位即将要死的人。”

他的話讓那人瞳孔渙散,渙散成灰色眼球。

再之後,眼簾磕上。

溫禮安離開那個小巷。

天空還是他所熟悉的模樣。

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日子,夜幕剛剛上,懷裏抱着從神父那裏借到的書,在經過喜力啤酒廣告牌時腳有些抖,那抖動導致于他只能停止繼續走路,臉轉向站點。

然後他就看到了她。

在那一瞬間,時間似乎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

費迪南德家的二兒子在1996年認識穿白色尼龍裙的女孩,費迪南德家的大兒子在1997年認識穿白色尼龍裙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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