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原是為這個而煩憂啊!他當然是期待她嫁過去, 否則也不會大費周章的與西林覺羅氏講條件,直接上報于皇帝即可。心有所圖的福康安趁機慫恿道:“既有婚約,那就嫁過去呗!”
怔怔的望着他,但見他神情鄭重, 不像是開玩笑的模樣,舒顏心下一沉,仿佛心底那絲微弱的火光霎時被風熄滅, 面色頓黯!
她還在念着當初兩人同躺過一張床,還想着他說過容貌若無法恢複就會娶她, 如今看來, 他似乎并不在意那些瑣事, 純粹說笑罷了!原本她也不在乎,可為何今日聽到他的提議時心裏竟像是被誰的手揪扯着一般酸澀,似是不可置信,喃喃反問,“難道你認為……我應該嫁?”
并未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福康安點頭應道:“雖說你姨母黑心, 可你的父母卻是無辜, 若然不嫁, 冒名頂替一事被抖出來, 他們都會遭殃。”
道理她又何嘗不懂,只是這大義凜然的話從他口中說出, 她心裏格外不是滋味, 他不曾站在她的立場, 考慮她的感受,只為旁人着想,這就是所謂的朋友嗎?
被人忽視的舒顏倍感失望,側臉低眸悵嘆,“你可有想過我的意願,我願不願嫁給那個福康安?”
看她這神色,似是不大情願,他笑意頓僵,忍不住問道:“不願嫁給他?難不成……你有心上人?”
舒顏尚未吭聲,他已打趣道:“該不會是我吧?”
心底某一處柔軟仿佛被戳了一下,輕顫的瞬間,她用嗤笑來掩飾內心的不安,“我會喜歡你?怎麽可能!我說過不會嫁給你,你少在那兒自以為是。”
不屑一顧的态度略紮心,但他尚不能确定舒顏這話算不算口是心非,于是故意閑問,“不是我,那會是誰?難道是恒瑞?”
恒瑞的心思,福康安一清二楚,但舒顏并不曉得那日恒瑞過來時瑤林也在門外,十分好奇他是怎麽知道她和恒瑞有牽連的?總不會是恒瑞跟他說的吧?
詫異的她眼珠輕轉,下意識問了句,“誰跟你說了什麽?你怎會這麽問?”未能确定之前,她不願連累恒瑞被朋友笑話,是以才想打聽他是如何知曉的。
然而她的暗自琢磨看在福康安眼裏竟成了心虛,說起他的時候,她睇了個白眼,說起恒瑞,她的神情就變得小心謹慎,姑娘家大約只有在提及心上人時才會有這樣的神情。
思及此,滞澀感梗在喉間,堵得他心火頓冒,緊攥着手中的扇軸,抿唇不語,強壓着心底的憤慨,也不答話,以致于舒顏莫名其妙,問他這是怎麽了。
方才福康安還打算趁此時機将他的身份告知于她,問問她是否願嫁,可她現今的表現令他失望之至,她平日裏在他面前從不會羞澀,想來對他真的沒有男女之情吧?否則怎會與恒瑞說話時那麽溫柔,一到他這兒就兇神惡煞?
驀地想起那日她說和恒瑞談得很愉快,倘若她真的心屬恒瑞,那他又算什麽?僅僅只是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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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認知于他而言頗有些打擊,他想追問,可又覺得有失風度,自尊心不允許他再去追問細節,最終強忍下來,沒再去探讨,深呼一口氣,站起了身,漠聲敷衍,“突然想起我還有要事得辦,先行一步。”
道罷不等她應聲便頭也不回的離開此地,驟涼的态度完全讓人摸不着頭腦,待他走後,舒顏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他似乎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不過在此之前,他的立場已經很明顯,他并不介意她嫁給旁人,足以證明他并不在乎她的婚事。
加之方才他說走就走,忽冷忽熱的态度令她很不舒坦,舒顏越發糊塗,之前的那些親近和愉快都算什麽?她的錯覺?也許他對每個姑娘都可以這樣随口關懷,可憐她還放在了心上,不自覺的生出一絲奢望,到頭來竟是這麽個結果,說到底還是自己傻,旁人對她好一些她就忍不住胡思亂想,自尋煩惱。
苦笑一聲,舒顏勉強撐起桌子站了起來向裏屋走去,心力交瘁的她一個人窩在帳中,翻身側躺着,指節微屈,緊揪着棉枕,盡管一直在強忍,可她仍舊深切的感覺到心在發顫,從未像此刻這般難受過,滿腹的委屈瞬時上湧至眼眶,發紅的眼尾倔強的噙着晶瑩,不許它落下。
之前被人謀害欺負時,她也只是心中怨憤窩火,幾乎從未為哪件事痛楚過,感覺異世中沒有值得她傷懷之事,可今日瑤林的态度竟令她有種被耍弄抛棄的感覺,明明他也沒成承諾過什麽,錯在她傻,把人家的玩笑話當真,才會生出落差感。
閉眸掩下滿懷戚戚,哽咽的她吸了吸鼻子,實不願再去糾結這些紛亂,既已明白他是無心的風,拂過便離,不會駐足,那她也沒必要再去為其傷感,生怕越理越亂,她索性不再去想,睡上一覺,暫時放自己一馬。
不得不說,困覺的确是好法子,往往一覺醒來,天大的氣兒也能消個大半,許多想不明白的事也能豁然開朗些,感覺沒必要斤斤計較,若然前方是死胡同,那就回頭吧!
當僅有的一絲期望也湮滅之際,她也就沒了堅持,既然尋覓幸福那麽難,那還不如放棄,犧牲自己一人,好歹能免去兩家人的災難,不為西林覺羅氏,單說她的父母,縱無感情,也有孝義在身,舒顏終究心軟,不願連累他們,幹脆就嫁了吧!
想通之後,心無重負方覺釋然,再不糾葛,也算放自己一馬。
兩日後,西林覺羅氏如約而至,舒顏沒再與她鬧別扭,答應了她姨母的請求,随她回府。
她的行裝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只帶了兩身衣裳,至于其他的首飾,皆是瑤林送來的,往後再無牽連,她受之有愧,也就沒帶。雪陽戀戀不舍的送她出去,舒顏感念她的照拂,心下傷感,只怕往後再無相見之機。
雪陽卻是信心滿滿,柔聲笑道:“奴婢與姑娘有緣,相信很快便會再相逢。”
此時的舒顏尚不知雪陽這話是何意,一衆仆從皆在等着她,她也不好再耽擱,又溫笑着囑咐了幾句,就此辭別。
實則這兩日她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去見見錦湘,可若去找錦湘,府中人定會對她指指點點,萬一再遇見恒賓夫婦,或是恒瑞,又該如何自處?前思後想,她終是放棄了這個念頭,正如雪陽所言,有緣自會再見,無謂強求,若然還能再會,到時她定會對錦湘坦白一切。
一路茫然,不覺間馬車漸停,掀簾下了馬車,映入眼簾便是這座改變她命運的牢籠,之前她不知情,被姨母騙來,而今明知這是桎桍,她卻甘願自己走進來,曾經她以為自由至上,人不該為了所謂的仁義而舍棄自由,而今身陷是非之中,她才明白,人心大都是軟的,不可能做到真正冷硬,不顧親人的處境,未免日後自責,她還是決定回來,繼續頂替晴雲。
令她意外的是,才到府中,便有四名小厮跟着她,到得原先住的房間,另有兩名嬷嬷和丫鬟伺候,不是之前的采雪,皆是陌生人,且西林覺羅氏也對這些丫鬟十分客氣,好似不是府中人一般。
現下人多,她也不好多問,直至安置妥當,西林覺羅氏離開之後,一名丫鬟順勢上前向她行禮,“奴婢名喚流月,乃是忠勇公府的人,西林覺羅氏母女心懷不軌,三少爺不希望再有調包的事發生,是以差遣奴婢過來伺候姑娘,外頭的小厮皆是護衛,有他們守護,誰也傷不了姑娘分毫。”
陰差陽錯才導致如今這樣的局面,想必那福康安并不願娶她,卻又不想徒添笑柄,被人戳脊梁骨,這才将錯就錯吧!
這些都不重要了,陌生人的心思,她無心去探究,只管好自己,等着六月大婚即可。
在她纡郁難釋之際,福康安又何嘗不是千愁百慮?
奢華古雅的忠勇公府在夜幕中格外靜谧莊嚴,半闕月隐于雲霧之中,淡淡清輝透過半開的窗軒鋪瀉于地面上,書房內的福康安正持着一本《武韬》,半倚在黃花梨木椅扶手邊,閑翻了幾頁,卻始終靜不下心來思量文中字句的含義,思緒紛紛亂浮于腦海,抓不住一個重點。
自打上回與舒顏不歡而散之後,沒兩日她就離開了雲泉居,回到她姨母家,他想去見她,可又覺得她可能在念着恒瑞,瞧見他并不會開心,終是猶豫着沒去。
如今這婚事已定,他總不能再将她讓給恒瑞,可她那日的反應着實傷他自尊,上回為救她,他不惜向太後請求賜婚,僅僅見過兩面而已,本不至于如此,他也不知為何,竟鬼使神差的那麽做了,這回為幫她找藥也是四處奔波,可她呢!似乎并不感動,也不曾對他生出任何情愫,反倒對恒瑞百般溫柔!
越想越委屈,他連書也看不下去,随手往桌上一撂,揭起茶蓋,沒喝一口,又給蓋上,神色頗為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