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莫名其妙的追随

升上高中以後,畫室的男孩子不再來了。

雖然長得頗為靈巧,但大概天賦不在繪畫,又覺得那個畫的好的總來他身邊冷嘲熱諷,很是挑釁,于是放棄了藝術之路,回去專心讀書。

招惹小姑娘向來無往不利的關其複,頭一次讨好同性,無疾而終。

他決定換一片疆土開墾,好撫慰失戀的傷痕。于是奔出高中這片局促的小樹林,要到廣袤森林裏去尋找自己的歪脖子樹。

可受限于學校的約束,他也并沒有多少機會去外面浪蕩,于是網絡成了唯一的途徑。

那年小藍還沒有經過整改,是個很不含蓄的約炮平臺,關其複浏覽着清一色裸露的胸肌腹肌和倒三角的身材,有些水土不服,準備銷號退出之前,撞見了獨出機杼的“梵谷”。

這人用了個很萌的卡通頭像,小人穿着黃白條紋的短袖衫,頂着茶色蜷曲的短發,戴着黑色圓框的眼鏡……除了缺個顫巍巍的小辮子,幾乎和陳琛往日造型一模一樣。

這樣無欲無求沒什麽性暗示的頭像很不讨巧,所以這個賬號并不熱門,日浏覽量從沒有超過5人。

關其複窺伺着這人僅有的幾條動态,覺得自己發掘出了一個寶藏,他幻想這一定是個很溫柔的大哥哥,閑暇無事的時候會搗鼓着自己制作個木匣子,興致起了便在古筝前談一首笑傲江湖,或是在夕陽浸染的畫室裏塗塗改改……

彼時他臉皮還很薄,學習也很繁重,并不能也不太敢常常去騷擾,只當每每受了委屈或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想起這人,絞盡腦汁地丢個話題過去,好借機吐吐苦水。

“梵谷”的确很溫柔,對這樣一個陌生男孩幼稚的煩惱都很上心,每次都用占滿一整個手機屏幕的篇幅來回複和安慰他,關其複受到了重視,便也把這個素昧平生的網友放在小小心房的某個位置。

那三年他們越來越親近,開始分享生活和愛好,當然,這種分享很多時候都是單方面的,只是關其複并沒有這樣的自覺。

他還曾經寄出過親手做的禮物去給“梵谷”慶生,也是在那一次,他才頭一回把眼光放在了地址上印着的,朔桑大學身上。

在那之前,他的征途在遠渡重洋的歐洲大陸,也許是德國巴赫拉赫,也許在意大利弗洛倫薩,也許在法國的某個鄉下。

總之不會在朔桑——這座他從小長大的城市。

可是那天以後,他改變了主意,某天飯桌上通知媽媽,不出國了,要去考朔桑大學的美術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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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媽媽略微有些遺憾,幾度猶豫後還是允了,她一直執拗的認為自己兒子是個天生的藝術家,所以全權接受孩子的不同尋常,在她看來,出爾反爾的多變,喜怒無常的敏感,甚至異于常人的性向,都是藝術家的标配。

等關其複如願拿到了錄取通知書,想去跟“梵谷”分享的時候,他甚至都想好了往後要在何處擇址新建一個小木屋,跟心上人一起虛度歲月。

可是 “梵谷”消失了,一聲不響的從關注列表中蒸發,什麽都沒能留下。

他本是心灰意冷的,說不上生氣,只是心裏空落,像是漂浮着難以墜地。

是以軍訓場上見着陳琛的第一面,成了個猝不及防的驚喜,形勢一時間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他腦子短路了一瞬,自作主張把兩個不相幹的人牽在一起。

關其複說服了自己,認定陳琛就是梵谷,甚至逆向思維,開始論證,陳琛學建築,所以他擅長手工制作,複雜的模型都做得,木匣子肯定不在話下,他也會畫畫,一年前的說說裏還展示着靜物色彩的半成品,甚至不知年月的照片一角,還有個不放大都看不清晰的古筝……

兩相對比,證據确鑿,他覺得自己還是那個被命運眷顧的孩子,因此歡欣雀躍地行癡漢之實。

講述的聲音越來越低……現下看着陳琛眼裏情真意切的茫然,他才終于如同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靈臺清明了。

是啊,三年前的陳琛,大概還剃着不超過1厘米的板寸,在高三的集中營裏服刑一樣地刷題,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來的閑情逸致去安慰他呢……

陳琛擡炸起來了,眼前這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兒垂頭喪氣眼角耷拉的愈加厲害了,于是慌慌張張開口安慰,“別,你別難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美院不是挺多好看的小學弟,你找個新的,從頭再來!”

這日之後,關其複能否振作起來去禍害別人暫且不知,陳琛的沮喪是人人都見得的,唐宵征真扯着他“從頭再來”了,理發師剪了他的小辮兒,陳琛沒精打采了好一陣子。

不過那也是日後的事了,在他弄清原委并松了一口氣的當下,不遠的另一處正發生着不同的故事。

得益于學校食堂不思進取,十年如一日的不變菜色,校門之外一街之隔的美食中心蓬勃發展欣欣向榮,成了方圓十裏餐飲行業的風水寶地,每到傍晚,霓虹華彩漸次亮起,能從西北一門一路繁華到東街小道。

梁斷鳶選了家新疆菜館進去,落座之後把菜單交給安易持點餐。

“你吃羊肉嗎?”安易持捏着圓珠筆看他,右手拇指按着筆尾,發出節律的噼啪聲響

“我不挑食,都能吃。”梁斷鳶支着下巴看過去,眼神就再沒有移開,他看到安易持照着葷菜那一欄點了一行,又零星挑了幾個素菜,在他還想加幾道的時候及時制止,“夠了。”

服務員拿走菜單走向後廚,安易持往桌面上鋪一張餐巾紙放手機,他已經是第二次從梁斷鳶口中聽到這兩個字了,不同于上一次暗帶火氣,這一回自然的多,“總麻煩你,真不知道該怎麽謝你。”

舊事重提,梁斷鳶輕輕帶過,“這頓飯就抵了,綽綽有餘。”

話音消弭,氣氛突然沉寂,其實除過安易持不願示人的小秘密被梁斷鳶撞見過,兩人之間牽連并不多,說是陌生也并沒有什麽過錯。

好在服務員及時上了菜色,這家店炒菜做的很好,兩人正對着飄香的黃焖羊肉,東鄉土豆和大盤雞,吃吃喝喝間陌生與疏離散去不少

酒足飯飽之後,結過賬收拾着東西,安易持突然顯得有些局促,嘴唇動了半晌,好像還有話要說,梁斷鳶擡眼一瞥,定神看着他示意,他這才下定了決心

“我其實想說……”安易持指尖摩挲着袖口,呼出一口氣的動作極其細微,“若是你覺得這樣就算兩清,往後可不可以,盡量別跟我來往?”

梁斷鳶疊着餐巾紙,頓了一下,“給我個理由。”

“不是你的原因。”安易持覺得這樣說有些傷人,比劃着解釋道,“你很好,這麽熱心又想的周到,一定有很多人願意跟你要好。可是我這人……我自己有點毛病,很難說清,我怕以後再欠你什麽,來不及償還。”

“為什麽來不及?”梁斷鳶的眼神就定在他臉上,如同慢動作鏡頭,捕捉着他抿唇的小動作和瞬間的遲疑,“不能說?”

安易持點頭,緊接着聽到了梁斷鳶在笑,他說,“告訴我原因,我就答應你。”

窗外的一扇霓虹閃爍着倒映在琥珀色眸子裏,安易持眨眨眼,拂去隔壁桌缥缈過來的一縷青煙,他的視線裏,梁斷鳶尋着青灰的煙霧偏了頭。

好像慢速相機捕捉了細節,安易持察覺了梁斷鳶食指微動扣了扣桌面

他想,啊,這人原來也抽煙的。

周遭熙攘的勸酒聲中,安易持自嘲般笑了笑,想自己這顯微鏡一樣的察言觀色真是天賦,便是刻意去改,一不留神還是要冒個腦袋。他轉身打開背包翻找,片刻後找出來半盒煊赫門,抽出一支纖細的煙卷遞過去,說,“我去買個火。”

梁斷鳶站在一盞路燈的暖光之中,垂目等候,那光正正好就攏着他的周身,川行的人流在暗處來往,反倒襯的光束之中的人高大冷漠,鎮定沉着,他靜的像一張畫,唯獨指間煙卷上下翻飛。

“給。”安易持穿過一道小小的斑馬線靠近他,遞過被掌心焐熱的打火機。

梁斷鳶沒有接,目光順着手臂一路向上攀援,最終停在安易持的眉心,他說,“去走走吧,不着急的話。”

在這校園裏生活了快三年,梁斷鳶也算沒有白活,他知道一條不為人知的羊腸小道,隐匿在茂密樹叢中,沿途只有膝蓋高的夜燈拔地而起。

梁斷鳶沒有煙瘾,抽的時候大多是在夜裏,通宵困得發慌,便點一支來提神。于是一到黑暗的環境,周邊亮起微弱燈光,習慣性開始心癢。

小小的打火機,終于在靜湖邊上實現了“燃燒自己服務他人”的使命,它被一只寬大的手掌攏着,一聲輕響後溫柔舔舐,在煙卷一端留下灼熱的火星

梁斷鳶唇邊溢出青灰的煙霧,被夜風吹拂散在安易持身前,尼古丁的焦灼融入夜色,安易持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全,緩慢的踱步之間,終于下定了決心,“我告訴你原因,你就真的不再來找我麽?”

梁斷鳶應了一聲,吐出一口含混不清的允諾。

“活着有些累,我想試試去死。”幽微的光亮之中,安易持挂着笑意,側臉的酒窩裝着模糊的陰影,他說,“本來決定這個夏天就走,可是弟弟說想要我送的生日禮物,所以決定再等等,看過春天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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