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陰臺掩藏的秘密
于是十四歲這年,唐宵征丢了最後一層遮羞布,自此以後徹底在陳琛眼裏“裸奔”。
那樣一個過分在意尊嚴的年紀裏,如此的一場災難竟然沒将兩人的關系吹得分崩離析。唐宵征自己也沒料到,只是看着陳琛刻意遺忘閉口不提,依舊沒心沒肺四處撩閑的傻樣兒,笑着嘆了口氣,卸下背負多年的沉重的秘密。
陳琛眼裏,唐宵征似乎也忘了,依舊刻薄冷靜走路帶風,只是極其偶爾地,會在章紀舒出遠門時,含蓄地邀請陳琛住進自己空蕩的家。
變化是從那時候開始的,雖然陳琛并沒有察覺。
那時他只是因為唐宵征家無人看管而歡天喜地,收拾東西蠢蠢欲動,像是按不住的小馬駒。尚青卻有些頭疼,她那時還不知道唐宵征是個幹家務的專家,只擔心這兩個男孩子無人伺候,飯也吃不到嘴裏。
本還疊着衣服哼哼唧唧的陳琛聞言停下來,長嘆一聲之後,積極且謙虛的向媽媽學習了如何蒸飯和煎蛋。
廚房裏一番雞飛狗跳,叮當作響,陳琛端着很像回事兒的炒菜上了桌,小指指節處有滾油濺起的紅。
“這不是自己也能做麽。”尚青嘗一口,點點他的鼻子,“非得是不讓你出去玩兒的時候才能差遣的了你,平時破點兒油皮就又哭又叫的,今天連疼也不怕了?”
“怕呀,怎麽不怕?”陳琛小跑着進了廁所,往那紅腫的皮膚上擦了些牙膏,他擡頭看着尚青,神色難得的穩重,他說,“可是媽,我不是為了玩兒的。”
“呦,那是為了什麽?”尚青随口敷衍一句,喝口水不動聲色沖淡嘴裏的鹹味兒。
“宵征很少提什麽要求,今天叫我去陪他,很不容易的。”陳琛坐下來,摩挲着指尖,欲言又止半晌,皺眉跑去穿衣穿鞋,裏間屋裏傳來甕甕的回聲,“說了你也不懂,算了!”
陳琛出門時候是傍晚,正撞上一堆學生放了補習班的課程,挎着同款藍色印字背包走成零散的隊伍,孩子們吵吵嚷嚷聚成一團,卻每過一個路口,直徑都減小一圈。
走着走着再一擡頭,猝不及防的,便只剩下形單影只的一個人,孤零零甩手走在前方。
陳琛突然明白了自己剛才想說什麽。
于他而言,唐宵征是很特殊的。
這人并不是衆多朋友之一,而是無可代替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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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好像天空飛旋的一粒浮塵,因緣際會和其他陌生的微粒相撞,聚集在一起熱鬧鬧走過一程,可一陣陣離別的大風輕而易舉的,就能吹散表面的凝聚,讓他回過神來一瞧,發現自己又成了孤單的,渺小的一個人。
他有那樣多的朋友,一起踢球的,一起游泳的,一起爬在井蓋上拍英雄卡片的……可那些人陸續地都走了,上了不同的學校,進了不同的班級,或是有了他不認識的,新的朋友,
唯有唐宵征從未離開過,不遠不近像道忠誠的影子,在陳琛漸漸明白什麽是孤獨的時候,讓他知道自己并不孤獨。
這很重要。
陳琛總是很熱鬧,不是在吵吵嚷嚷地打游戲,就是在嘻嘻哈哈的看動漫,抑或亂吼亂叫着前往大操場踢足球,有時尚青夜半查房,發現就連在夢裏,這孩子都手指抽動着像在操縱手柄……
他很少有這樣安靜沉思的時候。
可這天并不遠的一程路,讓陳琛腦子裏思緒萬千,靈光一現宛如打通了任督二脈,福至心靈了。
原來他想說的是,總在幫他的唐宵征好不容易說需要自己,那是一定不能拒絕的,不然自己可不就成了只會打嘴炮的廢物?像《炮姐》裏邊最煩人的那個上條當麻,啰啰嗦嗦辦不了實事。
彼時他覺得很合理,邏輯清晰條理順暢,自我肯定了一番,樂颠颠蹦着往唐宵征家去了。
若幹年後,長大了的陳琛再回首,便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真蠢,他想,倘若自己聰明一點,明白那牽腸挂肚的到底是什麽,他和唐宵征也就不會彎彎繞繞走這許多彎路了。
可一個人的脾性大概與基因有很大的關系,就像吉娃娃吃的再多,也長不了金毛那樣龐大的身軀,十四歲的陳琛虛長了六年,在電風扇下不耐煩的搗鼓着自己的建築模型,忽見一陌生男孩兒語氣熟稔與唐宵征閑聊的時候,依然沒能明白自己莫名其妙的煩躁從何而來。
“唐宵征!”斯劍自己也沒想到能在建築學的專業教室碰到這人,語氣十成十的驚喜,見自己幾乎吸引了整個教室的目光,歉意一笑對着衆人擺擺手,壓低了音量,“我記得你不是學這個的吧?”
對上唐宵征身前墊板筆刀U膠,還有做了一半的場地模型,斯劍語氣不由遲疑。
“不是。”唐宵征提起玻璃紙對光看了看,這片兒玻璃幕牆算是毀了,皺眉回答,“我來幫忙的。”
“就說嘛……”斯劍一樂,半坐在桌上,沖他眨眼睛,“要不我怎麽會沒見過你呢,建院的帥哥,我哪個不認識?”
“哎呀!”陳琛一聲低呼,夾着幾分懊惱,光顧着打量這個語氣輕浮的外人,一不注意切壞了微雕許久的立面牆,再翻來覆去看了一遍,近乎帶上了哭腔,“哥,怎麽辦?我,我這牆切了整整一個下午,廢了!”
“哎哎哎?”斯劍先是一愣,然後站直了離開桌面,連連擺手,“不關我的事啊。”
“沒說你呢。”唐宵征看他一眼收回了視線,把壞掉的一片拿過來仔細看了看,順手放在自己手邊,“笨手笨腳的……你先做別的,這片牆我重新做一個。”
“嘿……”陳琛瞬間陰轉晴了,後知後覺地摸摸鼻子,愧疚道,“那,那可能今晚真得通宵了,你明早不是還有課麽?”
“這麽嚴重啊……”唐宵征還沒回答,倒是斯劍插了話,拿着那顫巍巍連在一起的PVC片兒晃悠,摸摸下巴搬了個凳子在唐宵征身邊坐定,“那我也幫幫你吧。”
“嗯?”陳琛本就頭疼不願通宵,一聽有人分擔工作量,便是連方才心裏的不舒服也忘卻了,眼睛一彎笑的像只偷腥的小貓,“那多不好意思,我們都不怎麽認識,還這麽麻煩你。”
“不麻煩。”斯劍擡頭對上他的眼睛,挑眉笑着,忽而極快地摸了把唐宵征的耳垂,話說的意味深長,“你切壞了也怪我。何況,以我跟宵征的關系,這點兒活算不了什麽。”
“好兄弟!”斯劍是帶着挑釁的,不成想陳琛放下筆刀豪邁地為他點贊,“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宵征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後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盡管開口!”
斯劍一手拽了套工具放在自己身前,挑着嘴角笑了笑,摸着耳墜那朵精巧的玫瑰,頭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
唐宵征喜歡這傻乎乎的類型?
那他可真是……能力有限,學不來啊。
“不用理他。”唐宵征先是皺眉,見陳琛似乎沒看出端倪,才騰出手扶了下眼鏡,唇角挂着個不尴不尬的笑,“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哦。”斯劍答應一聲,閉嘴安靜地開始切割,半晌之後猝不及防開口,“咱倆欠什麽人情,直接肉唔——”
“閉嘴。”雖然表面看不出,可唐宵征這個瞬間是真的生氣了,手上使勁捂着斯劍的嘴,像是按着個按壓式炸彈。
正在心裏後沒一早将他趕回去,下一刻,他指尖顫了顫沒敢動作,手心一片溫軟的濕熱,是斯劍伸了舌頭舔他。
“哎!”陳琛擡頭,看一眼兩人,忙出聲制止,“你這做着模型呢,手上多髒啊,別碰人臉。”
唐宵征估摸着斯劍閉了嘴,收手不動聲色,偏斯劍還不收斂,沖陳琛笑着擺擺手,“不怕,我不嫌髒。”
“我去洗個手。”唐宵征跟陳琛打了個招呼後猛地起身,頭也不回在斯劍背後甩了一掌,“你臉上髒了,跟我一起來。”
“行。”斯劍放下東西兩手相對拍了拍,單手插着兜懶懶散散往外走。
彈簧門自動阖上, “砰”地響一聲。
“這是幹嘛呢?”陳琛摸摸心口,十幾年來頭一遭,他在唐宵征這裏感受到了自己被排在外面的失落。
“你要做什麽?”
穿堂風呼嘯而過的拐角陰臺,斯劍還沒站穩,被唐宵征狠狠掼在牆上,手肘封了喉嚨,瞬間便憋了個臉紅。
“咳咳——”掙紮着被放開的斯劍揉着脖子漸漸直起腰,卻居然笑的出來,“我以為你是不會動手的那種,是個男人,我喜歡。”
“我不欠你的,斯劍。”唐宵征忍着再動手的欲望,一掌打在他耳側的牆壁上,“非要讓我難堪?”
“哪有的事。”斯劍忽然貼近,逼得唐宵征往後退一步,“我這不是喜歡你,才想動動手腳?”
“謝謝。”唐宵征咬肌清晰的鼓動了一下,嘆一口氣,“可我不喜歡你,正常一點,好不好?”
“也不是不行。”斯劍頭一回站的端直,他說,“只是上回不明不白的,做了次替身,我斯劍長這麽大,從沒遇過這樣的事,生氣總是正常的吧?”
唐宵征眉頭漸漸舒展了,半晌開口,語氣溫柔了許多,“對不起。往後不會了。”
“你肯承認就好。我一向讨厭別人騙我,但是你上回那樣幫我,我也不是死纏爛打忘恩負義的。”斯劍說,“這樣吧,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原諒你了。”
“好。”唐宵征說,“你問。”
斯劍瞳仁發亮,伸手放在他的心口,他說,“躺在你身下,喊你一聲‘哥’,你腦子裏想的那個,是陳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