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有病啊
唐宵征冷箭一般直視着斯劍的眼神忽然就逃開了,往右下方瞥過去,長久的沉默其實已經給出了明确的答案,只是斯劍冷哼一聲不算滿意。
“不給面子?”他說,“還是說……你就懦弱的連這點兒事都不敢承認,還是不是個男人?”
唐宵征并不總是這樣謹慎小心以至于優柔寡斷的,事實上縱覽他有限的生平,很容易能夠得到與之相反的結論,可偏偏遇上陳琛,遇上這個問題,他就利索不起來,心裏煩躁給了個含混不清的回答,“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斯劍嘴角往下耷拉着,沉不住氣了,往後一靠倚着牆,似笑非笑,“你這點兒誠意,可換不來我的一筆勾銷。”
“那就換個方式。”唐宵征撓撓腦袋很頭疼,認輸似的妥協,“除了這個問題,別的什麽都行。”
他若是能與斯劍再多相處幾日,對這個妖怪屬于什麽物種更加心知肚明,就萬萬不會放出這樣的豪言壯語,可凡事都沒有如果。
斯劍聞言忽然笑了,餘光一探,分明瞥見唐宵征身後牆角轉出來的人影,卻視線毫不停頓半點兒沒有露出破綻,只挑眉笑道,“那你可別後悔。”
“不會。”唐宵征話音懸而未落,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一片陰影倏忽而至,眼前緊接着就暗了下去,等眼睛調焦适應了這樣的距離,定睛一看,就在斯劍淺棕的瞳孔裏看清了自己猝不及防驚愕的倒影。
嘴唇觸到了嘴唇,鼻尖抵到了鼻尖,和主人一樣跋扈的劉海擦過了他的眉眼……領口緊了一瞬,柔軟卻有帶着薄繭的手就攀上了後頸。
那力氣出乎意料的大,拉着唐宵征一個趔趄往前倒,不得不伸手撐住斯劍身後的牆。
這樣粗魯而生猛的碰撞幾乎稱不上是親吻,唐宵征舔舔上颚覺得自己能嘗到碰撞而出的血腥。
氣斯劍不分場合的妄動,又氣自己沒有警惕讓他得逞,憤怒像一團野火,自下而上燒盡了唐宵征向來引以為傲的克制,他伸手雖是想着推開斯劍,可十成十的力氣更像是一記直拳。
只是斯劍比他快一步,早早移開貼牆站起。
那只本是用來防禦的手伸在半空,落入外人眼裏,就成了意猶未盡的邀請。
斯劍笑一聲,狡黠的眼裏裝滿了得意,他說,“真受不了你,每次都非逼得我這樣做,下回直說嘛,別老得了便宜還賣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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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角的陰影裏,陳琛急急往後退了一步,躲在牆後頭腦一片空白。
他揉了揉眼睛,卻始終沒敢再探出頭去看一眼,他想,斯劍是個男的,這絕對是沒錯的吧?
他回憶着斯劍脖頸顯眼的喉結,寬肩窄胯的高挑身形和磁性低沉的清朗聲線,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陳琛不是不知道同性也能在一起的故事,他只是從未想過這會發生在自己身邊,發生在……唐宵征身上。
雖然這人的确是從未交過女朋友,十多年來也并沒有說過喜歡誰,甚至對男孩兒們私下交換的小電影不怎麽感興趣……可那時候大家都以為這是唐宵征把青春獻給了五三,誰能想到這裏去呢?
若今天看到的是別人的秘密,以陳琛的善良,這本該掀不起多大的風浪。
大不了日後提起,保證自己絕不外傳,并且不會因此看不起人,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可這人是唐宵征,鬼使神差的,陳琛就很在意,他想,唐宵征低下頭接受那個吻的時候,臉上帶着的是什麽神情?
是像曾經保護自己的時候那樣嗎?站在他身前兩步,怕的有些結巴,不自覺眉毛內側高挑着,形成一個近似劈叉的“八”,卻還是大聲喊道,“我有錢,你們借我的!”
還是像曾經那個溺進水池大哭的孩子,将将被自己從水裏拽着擡起頭,淋漓滴水下掩蓋着脆弱的堅強,鼻頭通紅,眼角濡濕,埋頭藏在他濕透的T恤領口下,呼吸懾人的發燙。
抑或是……像曾經拿過自己的成績單仔細研究時那樣,眉頭漸漸緊湊,眼神射出犀利和責備的光,那時候他說,“陳琛,下次進不了第一考場,我就不等你了。”
陳琛發現自己想不出來,他見過那麽多樣貌的唐宵征,卻絞盡腦汁也想象不出,溫柔接吻的時候,這人該是什麽表情。
他從來沒見過呀。
猝不及防的,陳琛極輕地抽了口氣,就像是小孩子哭的狠了,會不自主的氣短,他摸摸眼角,手下一片幹爽,心裏卻莫名其妙的委屈,他想,怎麽這樣呢?雖然自己從未設想過,可按照邏輯,唐宵征就算喜歡男人,也該是喜歡自己啊?這莫名其妙的男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斯劍一番特意飾演的嗔怪和熟稔,成功騙到了陳琛。
“咳,咳……唔——”模模糊糊的一聲咳嗽,伴着似有若無的悉索呻吟突然響起。
陳琛腦子像是炸響了一管二踢腳,他被自己旋昵绮麗的構想沖的再待不下去,腳下急轉,匆匆跑回了教室。
而牆角之後的真實情況,遠非他所幻想的有礙瞻觀。不過的确是有些兒童不宜的,畢竟暴力也是一種誤導幼童的信息之一。
發出了讓人誤會的聲音的斯劍,此時直挺挺貼着牆一動不動,乖得像只兔子,他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鎖了喉,好似也知道這顫抖的小臂正在跟自己的主人較勁,避免一不小心掐死他這個“無辜”的人,于是不敢輕舉妄動,自下向上翻眼盯着唐宵征,眼巴巴可憐又小心的祈求,“我錯了,知道錯了,對不起。”
好在唐宵征此刻還并不知道,手底下這只妖怪故意掀起的軒然大波,只在心裏一邊默念着“怪我沒有提防,不怪他,不過是一個吻,不值得為此承擔刑事責任。”,一邊緩緩松了手。
他從沒見過這樣難應付的對手,是以完全沒有相應的策略和計謀,只能狠狠一掌撞在斯劍耳邊的牆壁上,咬牙切齒問他,“現在夠了麽?”
“夠了夠了夠了。”斯劍眨巴着眼睛,舉起左手四指并排指天,兩個內雙上翹的桃花眼硬生生給翻成了外雙,“這下咱們一筆勾銷,我保證以後不挑事兒了,保證!”
那日陳琛頭回發現,自己還真有些做演員的天賦,眼看着斯劍緊跟唐宵征推門進來,手上整理着衣領,白皙脖頸上露出零星惹眼的紅痕,心裏別扭的不知該看哪裏才好,面上卻依然笑的露出整排牙齒,圓圓眼睛生生小了一半,若無其事的那樣完美。
他只是頭一次覺得,維持笑容是如此累人的苦差。
“你們做完手頭的東西,就回宿舍去吧。”陳琛手上将兩片牆粘在一起,頭也不擡,“反正你們都住南區,可以搭伴兒一起走。”
唐宵征手上頓了頓,問,“你呢?”
“我剩的不多了,很快也能回去睡覺。”陳琛語氣還是帶笑的,“我可是專業的,肯定比你這個外行做的快,別瞎操心了。”
唐宵征像是想說什麽,不太放心他的速度,可陳琛極快地打岔,堵了他的嘴,“光這麽坐着太無聊了,咱們聽些有意思的。”
手機外放及時接上了陳琛語畢的空白,郭德綱一本正經的調侃聲,就好似革命軍的後援,急吼吼入了場,“喝着咖啡就大蒜,秋水共長天一色!”
于謙一句又一句的搭腔接茬,好像攀着電流,變成一團團棉花,堵着唐宵征蠢蠢欲動的嘴。
“你有病啊!”
“你有藥啊!”
“你吃多少!”
“有多少吃多少!”
“吃多少有多少!”
……
“陳琛。”再沒做過小動作的斯劍這次開口,已經是接近十一點了,他伸手将那片刻滿了小窗洞的PVC塊兒遞過去,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你看看行不行?”
“哎呦,這個做的可真是……絕了!”陳琛接過去看一眼,打心底裏頭想要挑刺兒,可卻發現真的是沒錯處可挑,于是學着那捧哏的調兒誇贊一句,自個兒笑畢了跟斯劍揮揮手,“今天辛苦你了,早些回吧。”
他猶豫了一下,轉頭的動作微微遲疑,然後自他們進屋以來第一次,跟唐宵征對視,“剛才就發現你早做完了,還杵着幹嘛呀?跟斯劍一起回去吧。”
“真不用幫忙了?”唐宵征搓着手上幹掉的U膠,打量着他手底下的一堆零件兒。
“真不用。”陳琛手上動作停下,伸手推他,“快走吧唐媽媽,再打攪我,我就真做不完了,難得愧疚了一次不逮着你幹活兒了,你怎麽不領情呢?”
陳琛好像終于恢複了正常,再沒有方才隐隐約約的違和。這讓唐宵征偷偷松了口氣,于是再不多想,拽起背包走了。
他相信這些話,因為陳琛從不對他撒謊,十幾年來默契養成的規矩給了他這樣的自信。
可那天,陳琛撒謊了。
他的模型其實距離做完還差的遠,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能在天亮之前睡覺,最重要的是,他一點也不希望唐宵征和斯劍結伴回去……
在相聲音頻裏一片叫好起哄聲中,陳琛默默地紅了眼眶,旋即裝模作樣狠狠擤一把鼻涕,喃喃念叨,“這麽熱的天,居然感冒了,看什麽都辣眼睛……怎麽這麽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