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實習偷窺

大概半月之後,唐宵征從食堂出來,正和師兄讨論着實驗螺杆的價格,突然靈光一現,想起陳琛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他了。

而相隔不到七百米的校園角落,在別人腦子裏晃了一圈的陳琛打個噴嚏,揉一揉鼻翼繼續塗抹水粉,那畫布上幹涸的顏料凹凸不平,間或突出一兩根尖銳的鋒芒,已然成了殺傷性武器。

要說起來,陳琛這是趕巧了,正愁這校園中看不中用,無處躲避唐宵征,就發現梁斷鳶難得有了假期,再不複不分日夜往外跑的作息,反而在南邊老教學樓裏無人的舊機房紮了根。

于是剛犯困就有人遞枕頭的幸運陳琛,死皮賴臉扯住梁斷鳶的褲腳,開始了為期半月的兩人局。

“還沒跟唐宵征和好?”梁斷鳶盯着屏幕上程序跑通的進程,雙手十指交叉墊在後腦,靠着椅背短暫休息。

“啊?”陳琛剛取了磚紅的顏料,手上不穩,一筆拉出個多餘的尾巴,很沒底氣的辯駁,“本,本來就沒吵架。”

梁斷鳶翻眼瞧他,也不說話,不到一分鐘,就聽到陳琛撐不住投降,“哎呀,這事兒沒法跟你說,還得幾天吧……你,你得收留我,反正這舊機房根本就沒人用。不然……”

“不然?”梁斷鳶起身喝口水,勾着嘴角輕笑.

“不然我就揭發你。”陳琛忽然沉着下來,捏着畫筆好像捏住了梁斷鳶的小尾巴,“你那電腦上跑的什麽程序,當我不知道呢!你要趕我走,我就報警。”

梁斷鳶笑容凝滞了,單手阖上了筆記本的顯示屏,随後一步一步地緩緩靠近,“偷看我電腦?”

“……”高大的身影在畫板上投下濃重的陰影,陳琛心裏一慌,知道的确是自己忘恩負義的沒形了,結結巴巴道,“你,你沒關機啊,我去喝水,不小心看着了,真不是故意的。”

那雙滴溜溜的圓眼睛緊跟着梁斷鳶,眼見他拐了個彎在畫板前停下,終于暗自松了口氣,他知道梁斷鳶吃軟不吃硬的脾氣,于是軟聲哀求道,“你就讓我待在這兒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剛跟你開玩笑呢。”

梁斷鳶看他一眼,似乎是默許了,重又走回去在電腦跟前坐下。

兩人面對面,中間只隔着畫板支架,安靜半晌,就見按耐不住好奇的陳琛忽又探出頭來,“你為什麽盜人家QQ號兒啊,值錢?”

鍵盤噼啪作響,無人應答冷了場,陳琛自讨沒趣,剛把腦袋縮回去,就聽到了梁斷鳶罕見地帶着猶豫開口,他說,“不值錢,值一條命。”

陳琛再一次探出腦袋,兩根睡劈了的短毛晃晃悠悠,像是生動形象的一個問號,“誰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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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梁斷鳶真的沒有回答,自覺做好一個鋸嘴葫蘆。

陳琛只能嘟囔着自言自語,“真方便,都學一個專業,怎麽唐宵征沒有這個手藝呢……”,旋即想起什麽似的,語音一斂,再不做聲。

陳琛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他不知道安易持傷痕累累以至不願活着,不知道梁斷鳶想要幫忙可是無可奈何,也不知道這個看似是違法亂紀老手的大個子心裏也惴惴不安,第一次幹這樣侵犯隐私的事情。

靜谧在空曠房間裏晨霧般彌漫,漸漸的,便只剩洗筆帶起的水聲忽隐忽現,另一邊鼠标輕微響動着,掀過電腦屏幕上一張又一張網頁,最終,停在一個文字氣泡近乎占滿屏幕的聊天窗口上。

窗口頂端,備注名為“陳靈”的灰色頭像,沉默着接收了近千條文字填充的密密麻麻的對話氣泡,卻竟然一次也沒有做出過回應。

大略掃視,不難發現,這些單向發出的對話,其實是一篇又一篇細致的日記。

唯一不同尋常的是,日記并不以人們常用的“某年某月某日”開頭,而是從一年前的某天開始,将從1開始的阿拉比數字一日日的累積。

梁斷鳶明白自己找對了,但很快的,又生出些微難以忽視的詭異。

因為所有消息都是單向發出,從未收到過回應。

他起先懷疑這是安易持的小號,專用來寫日記。可與大號完全沒有交集的IP地址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于是他試圖從此人的動态開始找線索,可點開聯系人頭像他發現,這人連QQ空間的功能都沒有開通,甚至最後一次登錄的時間,早在兩年之前,頁面幹淨的就像個貨真價實的小號。

所有線索首尾相接,連成了完整的一個圈,梁斷鳶破天荒頭一次,不知該從哪裏下手,細細數來,發覺自己已經很有些年頭不用QQ了。

好像自打跟父親梁成均逞強,摔門離家的那天起,他就被生活瑣碎的花銷壓低了腦袋,一頭紮進形形色色的兼職中去,放棄了娛樂為主的QQ,穿起各式印制的制服,開始融入成年人的世界裏。

梁斷鳶坐着想了想,終于從亂糟糟懷舊的心思中找到了對策,拿“陳靈”這個關鍵詞,在聊天記錄裏搜索。

這一步梁斷鳶走對了,他成功找到了有用的消息。

只是他沒想到,搜索窗口彈出的第一條消息,就讓他後背發涼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陳靈的忌日,你是不是該去看看?”

一陣大風自遙遠東方升起,狠狠拍過老舊的推窗,灌入一室的風雨。

“哎我去——”周煜第一個走出網吧,還不等其他三個室友出來,又捂着腦門兒急急蹿了回來,五連勝的激動瞬時被澆的偃旗息鼓,“怎麽突然下這麽大的雨。”

安易持順着玻璃門往外看,對上瞧不到盡頭的陰雲,他收回視線,臉上笑容依舊,“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雨停不了,再打幾局麽?我請客。”

“嘿!”周煜咧着嘴一笑,壞事變好事兒,自然是高興的,一邊攬着安易持又回了卡座,一邊嘴上還在客氣“這多不好意思,那飲料我請。”

緊随其後的其他兩個室友勾肩搭背接話,“泡面算我的。”

“那我買根腸吧,老子剛買了皮膚,正窮着呢……”

“這網管,就不能關個大燈?晃得老子眼花……”周煜回了老位置,往沙發裏一倒,伸手墊着後脖頸,松松軟軟的觸感突然卸去了滿腦子的興奮,“差點兒忘了,我昨晚一個人是通了宵的,你們先打,我睡一會兒,再玩怕是得猝死。”

“嗯。你睡。”一片開機進游戲的吵嚷中,只有安易持停下來看他,順便拿了椅背上的外套蓋在他身上,捏着袖子遞給他,“你拿着遮遮光,等會兒要走的時候我喊你。”

那天他穿着件極其簡單的白襯衫,領口敞着一顆紐扣,露出精巧白皙的鎖骨,卡座頂上的射燈撐起暖黃的傘狀光束,投在他的側臉帶起往日沒有的驚豔。

周煜閉眼翻了個身,鼻端沙發靠背上淹入味兒的尼古丁焦灼讓他一時難以入睡,索性由着思緒自己漫游。

他想,安易持這個人啊,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周煜其實不怎麽喜歡安易持,很多時候都是。

他私下給人起了個外號,就叫海綿寶寶。

因為安易持的确像塊海綿,總安靜吸收着旁人的心事,卻從沒有說過自己的事情。

剛剛升入大學的男孩們其實共同話題并不多,要麽說說高考的趣聞,要麽提提喜歡的球星,四人同行出去吃飯,因為彼此之間還都不太熟悉,所以每個人都費盡心思找着話題,說父母,說同學,說舊友……

唯有安易持,閉着嘴,挂着一成不變有些疏遠的笑,從頭到尾。

開學一個月,他們知道了每個人的喜好,游戲,動漫,電影,甚至……女人,安易持好像什麽都喜歡,又好像什麽都不感興趣。

這在周煜看來,很不讨喜,覺得這人要麽就是城府極深,要麽就是不肯跟他們交心。

于是疑鄰盜斧,讨厭一個人,便看他做什麽都很不順眼。

比如這人像個女孩兒似的扭捏,洗個澡倒像是生怕有人看他;比如這人好像整夜不睡,不管是誰起夜,總能聽到他翻身的聲音;再比如這人好像田螺姑娘成了精,願意蝸居在宿舍掃灑整理,卻不願意按時出門趕着上課,懶散的看着就心急。

從來沒人說過周煜寬于待己嚴于待人,他也就并沒有自己管的太寬的自覺。

好在說到底,周煜是個講道理的人,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有些糾結。

周煜不瞎,自然看得到安易持的好。

他知道這人心思細膩甚于大咧咧的女生,像是三人走在街上,若有一個蹲下去系鞋帶,定會耐心在原地等着不要走遠;像是包裏總備着紙巾和創口貼供人随時取用;像是總能看出某個人并不開心,于是不多說什麽閑話默默陪伴。

他有些乖孩子的習慣,總捧着一本翻舊的老書,周煜甚至從未聽過那書的名字;可同時,他又帶着些顯而易見的江湖氣,總是很大方好像并不計較金錢,适當的時候一定請客,背包随身帶着煊赫門或是蘇煙,雖然從未見過他吞雲吐霧……

周煜眯了眯眼睛,最後看一眼安易持,忽然隐約浮現個念頭。

這個總淡淡笑着卻很安靜的男孩,很可能,不,一定,有不為人知的,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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