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澡堂引進計劃

梁斷鳶有個跟着感覺走的身體,關于這點他自己也很清楚。

當然,很多時候是被迫知道的。

比如這個當下,若是陳琛在場,一定能和捂着腦門後退了幾步的安易持很有共鳴。

已經很多次了,當陳琛埋頭苦追前方走着的梁斷鳶,心下抱怨自己委實沒生一雙長腿的時候,正被念叨的人接着電話急停急轉,調了個方向就要往前。

步伐之急迫讓跟在身後的陳琛一時不查和他劈面相撞,像個投懷送抱的小媳婦直沖沖落入187的胸膛,甚至驚惶之下還能感覺到單薄衣料掩蓋的兩塊胸肌。

當然,陳琛遠不會像是安易持這樣平靜,大多時候他都因為身高差帶來的憋屈而深感男性尊嚴受到羞辱,旋即電打了一般跳開,徹底抓狂,“操操操!!!就覺得你不對勁!憋着壞整我呢是不!啊?來,老子怕你啊?來!”

彼時舉着手無言又無奈的梁斷鳶就深受牽連,和聲嘶力竭的陳琛一起,成為當下整條街道最大的吸睛磁鐵,壟斷周身100米行人的全部注意力。

于是梁斷鳶常常都借口有事走的很迅速,在陳琛一口惡氣沒出幹淨之前,溜的沒了蹤影,剩下他一個人,宛如一只茫然的,鼓足了氣的河豚,失去針對的方向。

梁斷鳶抹着汗走開的時候每每暗下決心,表示下回萬不可這樣莽撞,可要真遇到下回,接着了鄧曦謙的電話,他又本能地忘了猶豫,在指揮部尚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執行部擅自有了主張。

于是舊事重演,屢屢與人碰撞。

是以當下覺出懷裏的重量,梁斷鳶第一反應好似碰了個難處理的炸彈,先舉手投降,一愣之後才伸手拽住往後倒退的安易持,免得他撞到身後的桌沿,“抱歉!”

這有些滑稽,梁斷鳶的前一句還是教訓安易持讓他別跟自己太過客氣,緊接着的後一句就是拽着人真誠地在道歉。

說教指點的氣勢瞬間塌了臺,他望着安易持緩緩聚焦的眼神,半晌後一同笑出聲來。

亡羊補牢一般,他在安易持額前伸手随意拍了拍,說聲“不疼”,笑吟吟直起了腰。

于是,兩人取餐的進程很是延緩了一番,等安易持跟着梁斷鳶再回到餐桌前的時候,其餘四人已經沒了蹤影,唯獨水杯底下壓着一張餐巾紙,上面是火柴梗的黑灰描出來的字跡,“溫泉開到晚上2點,我們先走一步,你們吃完了過來。”

安易持撓撓腦袋,正覺得有些為難,而梁斷鳶閱後即毀,把紙巾攥成一團,丢進垃圾桶裏,“今天他們都在,不想去就不去了,改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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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叉起一塊牛肉塞進嘴裏,好似渾不在意,安易持卻覺得自己不好掃興,本就做事磨蹭總是拖拉,哪好意思再任性害的梁斷鳶跟他一起不去。

于是挽幾圈袖口他伸手到梁斷鳶眼前,“你看,都已經結了疤,可以下水,咱們去吧。”

梁斷鳶看過去一眼,對上那些略微泛白的痕跡,正想說什麽,椅背被端着餐盤的兄弟擠了一下,“喲,不好意思!”

他擺擺手還沒開口,就見安易持極快地低了頭,連帶着迅速放下了袖口,分明還很有些在意。

“不用跟我客氣。”梁斷鳶不經意的,輕笑出聲,他拍拍安易持的腦袋,聲音很溫柔,“也不要總是勉強自己。”

像是後知後覺回想起方才那鬧了烏龍的投懷送抱,安易持耳根通紅,縮了縮脖子,在發燙的掌心之下,很乖的點頭。

窗外寒月朗照,星空悠遠,遙遙山尖能看到一抹雪頂,而近在咫尺的碧粼粼一池水面,漾着袅袅溫暖的團團霧氣。

陳琛披着厚厚的浴巾從更衣室出來,入目的溫泉水池裏只有零散幾人癱在角落,只看着都叫人覺得惬意和舒适。

只是——

他低頭看一眼自己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腿,想了想又往更衣室裏面走去,“宵征!你帶泳褲了麽?”

掀簾進去轉過一個牆角,他眉間質疑僵在臉上,眼前三人整整齊齊穿好了平角泳褲,剛沖洗過的身體還挂着新鮮的水珠。

陳琛有些懷疑自己了,“怎麽都……帶着衣服呢?”

斯劍一樂,指着靠牆更衣櫃邊露出的清潔阿姨的身影,小聲說,“大概都是不想在阿姨面前遛鳥吧。”

要說起這一點,陳琛真不像個精致的南方人,他對北方大澡堂有着驚人的适應能力,并且深刻的以為,配置齊全的大澡堂應該是除了暖氣以外,第二個大力引進南方城市的公共設施。

當他慷慨激昂發表此番言論的時候,同樣來自南方的兄弟們紛紛投來敬佩和贊嘆的目光,并且為了自己大驚小怪的尴尬而羞愧地低下了頭。

唯有唐宵征面帶不屑,知道他藏進肚子裏的那點兒小心思。

九歲那年,應尚青的邀請,他被允許和陳琛一起在假期學游泳,課程學費300元,學時總共15節課。

陳琛在此期間共計丢了兩條泳褲,三個泳帽,一副眼鏡,還有不計其數的耳塞和鼻塞,零零碎碎的花費加起來,足夠再支持一個同齡的小朋友學會游泳。

當他被尚青拎着耳朵教訓之後,也曾發表過同樣的言論。

而彼時陳琛甚至沒有去過北方,更遑論什麽北方大澡堂。

可見羨慕大澡堂是假,羨慕人們可以偷懶不自帶洗漱用品是真。

陳琛是為了不麻煩自己,可以忍受人頭攢動中大喇喇遛鳥的那種人,甚至某次當他咬着牙躺上 “砧板”,被大爺們像是剁餃子餡兒一樣翻來覆去按摩搓灰的時候,還曾因為強忍着沒有咧嘴,而獲得了澡堂資深客戶的一致好評。

于是這個當下,當關其複和斯劍與陳琛擦肩而過,愉快地鑽進水池,并且發出了一聲喟嘆時,陳琛咬牙切齒決定臉也不要了,橫豎自己身上也沒有別人不存在的零件,被看就被看。

誰也不能阻擋他泡溫泉!

他裹一裹浴巾,以破釜沉舟的勇氣險些就要踏入消毒池了,被身後唐宵征一把拽住了胳膊,“幹嘛去?”

“我,我泡溫泉呀!”陳琛癟着嘴,“來都來了,我想下去……”

陳琛自己不在乎,可唐宵征私心裏有些在意,于是加重力氣扯着陳琛,回了自己的更衣櫃前,“老是丢東落西的,沒了我,你怎麽過啊……”

他嘆着氣說這句話,聲音缥缈的沒落到實處,從背包裏扯出一條泳褲丢給他,背對陳琛坐下來在等。

“呀,謝謝你!”陳琛大喜過望,一邊往身上穿,一邊眨眨眼突然明白過來,“你這話,你搶我媽的臺詞兒了。”

唐宵征沒有說話,所以拿好了東西,陳琛合上櫃門,他心裏突然有些不踏實,拽着唐宵征的胳膊,“你又不會離開我,對吧?”

兩人同時踏入消毒水池的時候,陳琛被冰的打了個哆嗦,他隐約聽到唐宵征輕聲應和,好像并不多麽肯定。

“來來來,這裏!”關其複就露着一顆腦袋,他遠遠地沖陳琛揮手。

然後陳琛走近了,站在池邊扔了浴巾,噗通跳進水裏,濺起巨大的水花,白浪層疊漸進推至眼前,關其複掙紮着露出嘴巴,他嘟嘟囔囔揉了揉眼睛,“沒搞錯吧……”

關其複相信自己視力很好,他看見落水前赤條條的陳琛,身上穿着腰間帶紅的一條泳褲,尺碼貼合長短正好,可他幾分鐘前才在唐宵征櫃子裏見過同款,那時唐宵征不甚在意地扯出來看一眼,說是有些小了。

“水淺少撲騰!”這是随後入了水的唐宵征,幾步走過來坐在陳琛身邊,摁着腦袋藏起陳琛赤裸的脊背,他眼看西風,盡是嫌棄,“你那幾條肋骨,就好好藏着吧,別到處跟人展示。”

他話音不高,語氣也平靜的可以,但似有若無看一眼關其複,卻像是帶着幾分警示。

陳琛被溫水淹沒了脖子,他覺得胸口發緊,心跳變得有些洶湧,“別,別壓我了,喘不上氣。”

他掙紮着露出一小片胸膛,猜測自己大概悶的紅了臉。

像是故作遮掩,他借着浮力伸直雙腿,圓潤的腳趾像是水生的貝類浸潤的皎珠,微微浮出水面,他自娛自樂擡起又落下,折騰的自己氣喘。

人人都說陳琛簡單,快樂就是大笑,開心就是大哭,甚至陳琛自己都有了某種錯覺,好像自己是某種渾身透明的蝦子,肚裏藏着什麽東西能叫人看的一清二楚。

但這一刻陳琛挂着傻笑,其實心跳如擂鼓,慌的不行。

一顆剛剛送過來的溫泉蛋入了水,就被他一腳水波彈不知踹去了何方,探頭探腦打量的間隙,還伸手指着那顆蛋,笑嘻嘻對着關其複求援,“我的溫泉蛋在你的海域沉沒,請求打撈!”

陳琛有了一點點微弱的成就感,他覺得自己好像成了個合格的演員。

因為沒人能夠發現,側身掩映的水下,在無人看到的地方,他正牢牢牽着唐宵征的手,即使這人掙紮也絕對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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