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斯劍的擔憂

斯劍囫囵吞了一顆溫泉蛋,抹着嘴站起身披了浴巾,擺手走出去的時候丢了一句,“我先走了,有點頭暈。”

關其複扒着池壁浮上來,甩甩滿腦袋淋漓的水痕,猶豫着要不要跟他一起離開,很顯然,雖然身處于眼下安靜平和的溫泉水池,但他并不十分惬意,“诶,要不等我一下,我也差不多了!”

斯劍停了腳步回頭看他一眼,撇撇下巴帶着幾分不耐,“要走快點兒。”

斯劍總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敏感,他覺得這顯得軟弱又怯懦。

可比起姓名裏自帶的俠義之風,他本人又明顯不總是那麽粗犷,這就有些讓人心煩了。

斯劍極不情願地,餘光一掃,又看到正襟危坐的唐宵征,啧一聲調轉方向,走的更快。

“學長你慢點!”關其複出了水,帶着淅淅瀝瀝的動靜由遠及近追了過來,渾身蒸騰的熱氣撲到斯劍後背,就是抵擋不住的荷爾蒙的沖擊。

雖然斯劍平日大概很喜歡這樣的刺激,但不巧此時他正煩躁,掄肘往後一甩,直直窩進關其複的胸口,“滾開!”

他頭也不回踩着消毒水池大步消失,看不到身後關其複捂着心口蹲在了地上,當然,他也完全沒有心思去關心。

清潔大媽推着拖把遠遠走過來,莫名其妙看了眼蜷成個蝦子的關其複,“小夥子,咋了?”

關其複艱難伸出手來擺了擺,一時岔着氣兒沒能發出聲音。

鐵皮櫃門打開極快地甩在壁上,發出刺耳的一陣聲響,斯劍抽出衣服套好,近乎有種惡狠狠的氣力,“媽的,這個傻逼!”

斯劍知道自己喜歡唐宵征,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原因,因為懶,也因為自認沒有必要。

可是方才,那碧波之下緊緊牽住的一雙手不經意地闖入眼簾,他突然就明白過來。

他自嘲地笑笑,眼裏帶着十分的正經,他想果然唐宵征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不然也入不了自己這只一丘之貉的眼。

雖然絕大多數時間,這人都衣冠楚楚很有分寸,看着是讀書人溫文爾雅的樣貌,可透過那一身刻薄冷淡的僞裝,內裏其實也是個霸道野蠻的自私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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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唐宵征就像一只非洲獅,悠哉悠哉盤踞在自己的領地,踱步緩慢身姿娴雅倒有些慈眉善目的意思,好像滿口獠牙的作用也就是曬着太陽打哈欠的時候能稍稍震懾一下敵人,而每日唯一的工作就是四處撒尿界定領地的範圍。

可若是有人因此忘了這大貓還有利爪和獠牙甚至堪比發動機的身體,那他就不可避免要面對十二分的猙獰。

關其複便是那個冒冒失失,毫不知情的可憐侵略者。

他不知道雄獅的宿命是保護自己的領地,為此可以不在乎母獅不在乎幼崽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它只在乎那些雜草叢生蠅飛蚊繞的貧瘠的土地。

斯劍一把甩開了浴巾,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為誰而感到不值。

是陳琛嗎?他想,該死的我為什麽要為陳琛覺得忿忿不平!

茫然又憤怒之下,他一拳打在櫃門之上,就像撞響了寂寥深山的青銅古鐘,蕩出悠遠的回響。

“幹嘛呢?”清潔阿姨瞪着眼睛匆匆跑來,望着這個高自己許多的大小夥子,底氣不太足地制止,“愛護公共財物啊!”

斯劍立馬回瞪過去,若阿姨理直氣壯些,大概他當場就能喊出來,“好好說話不行?喊什麽喊?!”

可阿姨太過小心了,于是斯劍也只能悻悻收手,汲着滴水的拖鞋吧嗒吧嗒走開。

沒辦法,他吃軟不吃硬。

那年斯劍大五,快要畢業,比起新入學的孩子來說多經歷了一年的風雨,可他仍然很年輕,笑起來眼角還沒有的細紋,愁起來眉間也沒有擦不去的褶皺。

他恣意妄為,他任性張揚,他名聲大噪,至少在建院,的确是這樣的。

雖然陳琛很少提起,但在那一晚的初見之前,他其實聽過斯劍的名號。

比如新生入學那年,輔導員開着班會就曾提起,他說,“同個宿舍的同學們之間也許會有矛盾,但是大家一定要理智的解決,千萬不要動手,像你們前兩屆的一個師兄,跟室友鬧了矛盾擅自解決,兩個人都因為打架進了醫院,雙雙受過處分還沒資格評獎評優,你們引以為鑒啊。”

後來聽說是此師兄有個好管閑事嘴碎的室友,仗着自己練過幾年跆拳道很看不起注重儀表,收拾自己的師兄,找茬打架想狠狠教訓他一頓,沒想到被師兄揪着鼻子胖捶一頓,自始至終只踢出一腿。

比如大二暑期實習,有同學去問老師這幾個學分好不好拿的時候,老師回着微信心不在焉地回複,“好過是好過,但太水也是要挂你的,我不會手下留情。”。

後來歷經打聽,盛傳這樣一個觀點,說此教授組織外出參觀貪了學校撥款下來的實習補助,還要再開口讨要經費的時候,被高年級的某個學長當場戳穿,遂懷恨在心,挂科以示報複。

再比如某次學科交叉實驗中,工業設計系的女生好似格外青睐建築系的男生,搞的一衆瘦弱的眼睛同志們飄飄忽忽,很有段時間帶着貌比潘安,顏如宋玉的迷之自信。

後來傳言是有這樣一個故事,說工業設計系曾有一位很不守規矩的老師,每逢上課輔導設計,非但以貌取人只看女生的作業,更有甚時還以筆代鞭,遙指女孩裙下露出的瑩白大腿,設計系但凡有幾分姿色的女生大都深受其害。

後來某次,當此教授故技重施,再次借口指點作業讨要女孩兒微信的時候,建築嫡系學長只身插入其中,掏出手機往老師面前一扔,道,“我有微信,老師要不要?不要啊,為什麽,就因為我沒有穿裙子?”,老師性致大減,此後萎靡不振多時,行為有所收斂。

沒有他不敢對付的老師,更沒有他不敢對付的同學,毫無畏懼的怼天怼地怼空氣之後,只要公平的斯劍有了個“建院小泰迪”的稱號,一腔滾燙熱血日後更是只秉持着公平正義的鐵律金言來行事了。

當然,衆多負面新聞之中,還是有那麽一兩條比較牛逼的正面消息偶爾會跳出來鑽進師弟們的耳朵裏,以此來維持師兄高大神秘的偉岸形象。

像是巴黎二戰紀念建築的設計競賽之中,建築學院的某個本科生以簡練的語言精簡概括了自己對和平的理解,并準确闡釋在自己的建築設計中,一舉奪得了國際第三名的好成績,被學院公衆號宣傳了半學期。

像是國際醫療概念建築競賽之中,建築學院某本科生,将VR和AR技術應用于建築設計領域,以此獲得了優秀獎,而在此之前,這個比賽甚至鮮少有本科生主動報名參加。

再像是,傳聞如此優秀的某學長,因多個處分在身無法保研之後,竟然抵禦住了考研大潮的沖擊,成為大五為數不多決定畢業後應屆就業的優秀畢業生,被學弟學妹們盛贊擁有隐士風骨。

斯劍的形象從這樣一個個小故事中脫胎走出,于是低年級小學弟心中,師兄要麽是個長發垂肩,兩頰凹陷,武藝高強替天行道的郭靖式人物,要麽是個羽扇綸巾,衣帶飄飄,博覽群書飄逸出塵的陶翁式的避世高人。

誰也沒想到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大佬竟是打着耳洞墜朵銀色玫瑰,甚至常常醉酒夜不歸宿的夜店小王子模樣。

這也是陳琛初遇斯劍覺得陌生,以至于完全沒能把人和傳說對上名號的原因。

空無一人的走道裏早早關了大燈,他抄手走進黑暗的甬道頭腦卻越發清晰,就好像有只手不斷地拉着腦海裏的進度條,叫唐宵征從始至終說過的話如同放電影一樣的重複放映。

從初次見面床底之間的那聲嘆息起,到自己問出那人是不是陳琛時的一陣遲疑,再到先前房間裏低聲下氣的一句求你。

唐宵征說陳琛不能喜歡自己,他求而不得的那樣深情。

可斯劍擡起頭,懶散的眸子裏聚起四面八方的火星,他的确是為陳琛而覺得不平。

他發覺自己一直以來都想錯了,今天以前,他以為唐宵征是款款深情的瓊瑤女主角,期期艾艾得不到陳琛的首肯,甚至不惜出此下策想要找個替身,可如今他才發現不是的。

陳琛從來都不主動,他是雄獅圈地裏長起來的幼獸,不知自己渾身浸透了唐宵征的氣味,也不知自己從來就沒有自由,甚至不知自己離開圈地還有沒有能力自由地捕食。

他是唐宵征蛛網裏掙紮的蚊蠅,唐宵征不向他靠近,可唐宵征也不放他遠離,但凡遇見膽敢接近陳琛的外人,唐宵征還要呲牙警示趕跑外來的探視。

唐宵征把陳琛當做什麽呢?下不去口,卻舍不得丢掉的一塊雞肋,還是能否享用全憑自己心情的一份備餐?

斯劍揉揉眼睛,他從此時的陳琛身上,看到許久以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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