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倒黴的斯劍(四)

斯劍還是成了李柬的男朋友,畢竟有了水**融的親密,這順其自然。

但這只是他未經世事,單純又想當然的說法,李柬自始至終也不曾給他下過什麽定義。

斯劍不是沒有發覺,可他是讀着愚公移山長大的,堅信锲而不舍就能有所收獲,每日例行一問,睡前總抱着手機,用故作綿軟的口氣,給一牆之隔的李柬發去信息,“你今天喜歡我了麽?”

那是4G網絡順利普及的夏天,微信開始一家獨大,已經很少有人再發短信了。

斯劍是出于無奈,因為張曉瑩擔心影響備考,只肯給他配一臺功能簡陋的老年機,但電流信號傳進李柬的手機裏,便是獨一無二無法取代的一種關懷。

從來都習慣清空信箱以求眼不見心不煩的人特地給斯劍留了情面,收信界面甫一打開,便是整整齊齊的詢問和自說自話的報備。

李柬把斯劍的號碼存成10086,集郵一樣收藏着全是廢話的簡訊,卻從來也不回。

他推說自己很忙,卻在偶爾搖晃着開進窮鄉僻壤的某個鄉下廠房,夜晚信號虛晃時默默打開信箱,不發一言的溫習着斯劍分享的細碎的高中時光。

等李柬發現自己幾乎成了斯劍班裏看不見的附加成員,對某個老師的發線堪憂,某個同學的作态煩人,某對情侶旁若無人都一清二楚,甚至看看開頭就能猜出短信後面的內容時,他愣了會兒神,擡頭看天。

想自己離家半月,已經很久沒見過斯劍了。

于是幾天之後,當斯劍放了晚自習披星戴月回來,碰見樓下熟悉的牧馬人時還揉了揉眼睛,旋即滿腔雀躍地跑去拉扯車門把手。

頂燈驟然亮起,投下一把暖黃的小傘攏住車廂,李柬果然倚着靠背在抽煙。

“回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斯劍爬進去後腳勾上車門,取了李柬唇邊那顆煙蒂,貼近抛了個媚眼,“是不是在等我呢?”

李柬嗤笑一聲,不說話,只勾着斯劍的脖子狠狠吻了上去。

“唔……”幹燥起皮的嘴唇磨蹭着自己,斯劍有些吃痛,可這是李柬第一次主動的親吻,他伸出舌頭去舔,又覺得舌尖發甜。

兩人近的能看清彼此的毛孔,卻誰也不肯閉眼,李柬享受斯劍的主動,挑眉示意他繼續,唇邊挂起一抹有所籌謀的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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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劍中招了,等他壓着李柬終于撬開了緊閉的齒關時,這人一把按住了他的後腦貼的更緊,一團辛辣煙霧順着緊貼的唇齒盡數滑進他的肺裏。

“咳——咳!”斯劍猛地推開人,嗆得眼角帶淚臉頰通紅,結結實實吃了一嘴的二手煙,“有病!老子不抽煙!咳——”

“兒童節快樂。”李柬拍拍他的後背,笑倒進椅背裏,“教你一點兒大人才會做的事情。”

“就你有嘴,你說快樂就快樂?”斯劍抹着眼角嘟嘟囔囔,“沒點兒實在的……”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李柬坐直了,拇指緩慢摩挲着斯劍的耳垂,笑的意味深長,“晚上過來,有禮物給你。”

“嗯。”斯劍點頭,依舊笑着,心底卻覺得自己好像裂成了兩半。

李柬不知道那一刻這個強顏歡笑的人是有些灰心的,他想自己摁着手機九鍵打信息,把表面數字都磨掉了一半,怎麽李柬見了他,還是只想着下半身的那點兒事呢?

可斯劍耳根發紅,偏頭去蹭李柬的掌心,又很沒出息的覺出舒服來,暗自掙紮了一瞬,他跟着李柬上樓,進門之前回頭交代着,“別關門啊,我去跟我媽說一聲。”

“哎,你家桌子塌了,跑別人家學習去?”不多時便聽張曉瑩端着牛奶追出大門,“再說李柬不是出差剛回來麽,你現在去多打擾人家?”

“不打擾,阿姨您太客氣了。”于是李柬适時出現在門口打掩護,故作為難地小聲說,“斯劍說您在家看電視,他聽着聲兒就沒心思做題,不好跟您直說……我媽睡的早,您聽,這動靜都沒給她吵醒,不要緊。”

“呦……”張曉瑩被這一番突如其來的指責打的措手不及,心虛着讪讪笑了下,攏攏腦後的卷發,跟着壓低聲音,“這孩子真是,那,那就麻煩你了,讓他在你屋裏住一晚,我今晚就把那幾集電視劇看完,不叫這玩意兒再吊着我了!”

斯劍抿嘴擠過來,難得有些愧疚之心,一口喝盡了熱牛奶,溜進了李柬的房間。

對斯劍來說,那晚是意外之喜,李柬精挑細選買了成套的 “裝備”,體貼溫柔做足了前戲和清潔,甚至事後呼吸平複,還真的從枕下摸出個小小的紅色三角布片,其上飛揚的金粉描繪着看不懂內容的文字。

“這什麽?”斯劍沒能忍住驚喜,笑意遮都遮擋不住,強裝嫌棄,“就用這小破布片糊弄我呢?”

“我不太懂,聽人說能求個好功名。”李柬眼神有些躲閃,“西北城郊有個小廟,供着三抔土,說是古時候狀元郎上京趕考,從鞋裏倒出的就是這些,聽人說考生拜這個能求個好功名……都是封建迷信,扔了吧,估計也沒什麽用。”

他擺了擺手,自己也覺得有些可笑,便也就沒說這小破布花了好大的價錢,更沒想到斯劍其實很喜歡。

不過懵懂也并不多久,因為斯劍很快就用行動證明了自己,摩挲着摟上李柬的脖子,躺倒在一床軟被裏開始了新的一輪磨合。

等他胸膛起伏着倚進李柬懷裏,尋個舒适自在的姿勢,漫無邊際開口時,很有種即将苦盡甘來的期待,“老東西,你今天喜歡我了麽?”

往日這話是個過場,因為鐵定得不到回答,斯劍習慣了,他早把心思轉到別的地方去。

他發現李柬雖然并不理睬這個問題,甚至常常看起來全無愧疚,但他卻幾乎從來也沒有拒絕回答過緊随其後的第二個問題,不管斯劍心血來潮會問什麽。

是以抛了塊兒敲門磚,斯劍才暗戳戳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東西,他說,“老東西,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給我個準信兒,我好報答你。”

“什麽樣的?”李柬指尖劃過他半阖的眼皮,想了想,笑着說,“喜歡溫柔,好看的。”

“嘿!”斯劍一樂,“我就好看的呀,但溫柔嘛……”

不是他有自知之明,而是他恰好記性不錯,記得李柬前幾日才哼笑了一聲這樣評價他,“祖宗,你就是個海膽,能跳起來紮我膝蓋,你活蹦亂跳的不肯走開,我也沒本事再找個其他的。”

于是他啧了一聲,好似有些頭疼,“老子要是溫柔,還是斯劍麽?”

“你也溫柔的。”李柬望着窗外好一會兒,突然就扯着一邊的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一抹壞笑,貼近他的耳邊,“只要是夜裏躺上我的床,就很溫柔。”

這種事情上,斯劍從不臉紅,聞言反倒眼前一亮,“那你就該喜歡我呀!”

于是李柬又沉默了。

不承諾,不拒絕,不負責,是他慣用的伎倆。

“老東西,面皮倒是薄。”冷處理向來對斯劍沒什麽作用,安靜了片刻後,他翻身陷進枕頭裏,口齒不清地嘟囔了幾句,“反正我輕易是不會離開你的,早晚有一天,要你親口……”

“什麽?”李柬沒聽清,湊過去貼在斯劍唇邊,半晌沒有回應,伸手扯了他後腦的頭發逼他轉過身來,“輕易不會離開……那就還是有辦法叫你離開,說說,什麽條件你才肯毫不留情地走開?”

“這話說的,我,斯劍,只是名字裏面帶個劍,又不是生來就賤。”濃濃的睡意被這一下趕的沒了蹤影,斯劍皺眉,拍拍李柬的胸脯,“趁我還喜歡你,好好珍惜。哪天我下定決心不要你了,你就是跪着求我,我也絕對不會回頭!”

他狠狠翻個身背對李柬側躺,等那股被攪了睡意的怒火徹底熄滅,才漸漸生出些不安,等到肩膀都壓得有些發痛,終于語氣平平找了個臺階下來,他反手握住李柬,說,“給我錢吧,一大筆……分手費,這樣我就離開你,頭也不回地走。”

他知道李柬什麽都不缺,除了錢。

那年高考斯劍裝着邊角有些掉漆的小破布,進考場前對樹蔭下的父母和李柬招了招手,轉身莞爾心照不宣。

至少六月一日到六月九日,格外炎熱又格外短暫的夏天裏,斯劍覺得兩人都是真心依偎,彼此珍惜的。

所以直到隔年的秋天,當李柬牽着一個相貌平平卻笑起來很矜貴的女生回家面見母親的時候,斯劍還只是傷心之後有些遺憾,覺得大概李柬跟他真的是沒有緣分,并沒有多麽怪罪這人的意思。

甚至緩和了心情,當張曉瑩吩咐他去給對門送點自制的泡菜時,還特意下樓去買了一束百合一并帶去。

只是他沒想到,李柬媽媽和準兒媳的一番閑談裏,帶着他無法接受的真相。

瘦小的女人滿臉堆笑,拉着女人的柔夷玉手不斷強調,“李柬從來也沒有在乎過誰,除了你。你們都交往三年了,他才肯帶你來讓我看看,怕我這個沒文化的老婆子吓着你!”

女人捂了嘴笑的滿臉羞怯,香水百合撲鼻的氣味之中,愈加如同含苞的植株。

一片其樂融融中,唯有斯劍冷了渾身的血,他想,三年……三年?

李柬跟自己真正在一起,甚至還不足三年。

那時李柬正從廚房出來,只端了一杯茶水,他媽一看,半真半假地責備,“這麽好的兄弟來了都不端茶?就顧着小趙了,羞不羞?”

“兄弟好是好,總不能跟我過日子不是?” 李柬只是冷着臉,看桌上的花束,他摸了摸女友紅潤的臉蛋,眼裏盛着快要溢出來的柔情,“媳婦要緊。”

斯劍沒想到自己一句戲言成了真,李柬把他從家裏趕出來前,圍着粉紅碎花的無袖圍裙,推着他進了自己的卧室。

不到兩月之前,他們還曾在這張地板上暧昧調笑過。

“這個你拿着,總共兩萬。”李柬從衣櫃裏取出個牛皮紙信封,遞過來以後順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以前說過,我給你錢,你就走。咱們的事情就此揭過吧,希望你往後別在任何地方提那種醜事。”

斯劍險些咬碎了一口牙,硬生生忍住了沒有動手,他轉身要奪門而出,被李柬扯住了胳膊,回過頭去時,偏生這人一臉受了委屈,“你別怪我,我是為你好。”

斯劍輕輕阖上門,就好像李柬只說了什麽今天天氣很好的閑話,他甚至帶了一點笑意,眼下聚起瑩潤的卧蠶,顯得有些天真和可愛。

“去你媽的,李柬。”他語氣平淡,“不怪你,怪誰?怪我媽不努力,沒把我生成個女孩兒給你開枝散葉,還是怪我爸太窩囊,不知道升官進爵當個什麽局長好給你拉關系走後門幹成什麽大事?”

斯劍輕哼一聲推門出去,兩手空空什麽也沒帶走,“我他媽真是,日了狗了。”

小趙沒有聽懂,坐的有些惶恐,在李柬出來時迎上去,以為他是礙于長輩身份不能還嘴,是以一臉擔憂摩挲着他的前胸,“可真行,為了我和你弟弟置什麽氣啊,他還是個孩子,不懂事的。”

李柬指尖顫了顫,在午後暖陽裏站的像一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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