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月夜,盛開的夕顏

“啪嗒——”

門前玄關傳來聲響,橙色燈光一閃即逝,這是有人摸黑進來,大概還碰到了腳,隐約能聽到他細微的幾聲輕呼。

李柬連同惱人的回憶就像是鏡花水月的幻影,倏忽被打散,溜了個幹幹淨淨。

斯劍眨眨眼翻過身,仰躺着去看映出月色的天花板,半晌終于被來人笨手笨腳的一陣悉索惹惱,喊了一嗓子,“唐宵征你最好開了燈麻溜兒地收拾,鎖門時候不知道鎖露臺,進門還他媽吓老子一跳,你能不能行了你?”

“哎呦!”這回是咬着牙坐實的一句,嗓音卻有些陌生,關其複抱着腳一蹦一跳探出個腦袋,拍亮了大燈才呲牙咧嘴抱怨,“哥,是我。您那行李箱,能擺的規矩點兒麽,這是不鎖門,全靠地上的暗器禦敵呢?”

“怎麽是你?”斯劍橫檔小臂遮在眼前,緩了一會兒坐起來看他,“唐宵征……換房了?”

“是啊。”關其複一屁股坐在床腳,試探着屈伸小腿,“我吧,也不是沒眼色,唐學長防我跟防賊似的,還能看不出來?”

“所以我成人之美,把房卡留給陳琛了。”關其複回身一笑,大咧咧露出整排牙齒,“我來跟你擠一擠,順便,帶了點東西。”

“什麽?”斯劍翻眼看過去,沒對這大傻子有所提防。

“看。”關其複眯着眼睛看過來,突然就從口袋裏拎出一小塊布料,晃悠晃悠,“哥,你沒覺着蛋蛋有點涼麽?底褲丢在更衣室了。”

他琢磨着要報先前被斯劍一肘擊青了胸口的一箭之仇,表情賤嗖嗖十足的揶揄。

若此時坐在這兒的是陳琛,十有八/九會給關其複吓個正着,又急又氣尴尬的話也說不清楚,吼幾句“你是不是沒長大,這麽幼稚!”,然後适得其反滿足了關其複的惡趣味。

“喜歡用過的?”但可惜這時聽聞此言的是斯劍,非但半點兒沒有慌張,反倒莞爾伸指,勾了那內褲的一條邊角,上下打量他一眼,“沒看出來,年紀不大,玩的還挺花。”

關其複顯是段位不夠,當下就僵在了原地,被斯劍伸手一戳,好似能看到他臉上掉下撲簌簌的牆皮。

“原來都是姐妹,早說嘛。”斯劍樂的打顫,火上澆油故意惡心,“往後別拘束,還想要什麽就吭聲,我穿過了給你留着。白的,紅的,黃的……還有條紋的,我都有。”

“啊!”關其複一臉尴尬,抱頭急退至牆角急急求饒,吓得結結巴巴,“哥,哥,哥!我知錯了,什麽玩的花,什麽姐妹,什麽跟什麽啊,我要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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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聽不懂斯劍言下之意,只是至今也受不了所謂圈子裏彼此親昵的稱謂,就像反感小藍上清一色油亮的肉體,油然而生的排斥全是來自于本能。

“這就受不了?”斯劍嗤笑一聲收了手,往後躺倒窩進枕頭裏,目光遙遙投射出去,不知道看向哪裏,“又是個假gay,趟的什麽渾水啊,別胡鬧了……”

“我不是假的。”關其複定下神,狠狠撸一把胳膊,像是要把尴尬帶起的雞皮疙瘩抹平,到底鮮少與外人提及性向,語調不大自然地辯駁着,“而且哥,我也不太喜歡‘gay’這個詞兒,我不是喜歡男人,我只是——”

“只是喜歡陳琛而已。”斯劍插話打斷他的自語,白眼翻得險些丢了黑眼珠,“酸不酸?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不關陳琛的事。”關其複搔了搔鬓角發際,隐隐覺得斯劍像只刺猬,他從那副全然刻薄又鄙夷的表情裏,看出了一點微弱的,悲傷。

這讓他很難覺得自己是被人冒犯了。

“我只是覺得……自己就是很普通的一個正常人,也不過遇見的很喜歡的人,恰好都是男人而已。”

關其複頓了頓,低頭往露臺走過去,一把關上了落地玻璃門的縫隙,帶着點玩笑似的口氣,

“以前跟朋友解釋,我曾經用過這個詞兒,他們都說‘真看不出來,你一點兒也不gay。’,就好像溫柔秀氣的女孩子被人稱贊,說 ‘你可真娘’。聽着……感覺有點微妙,對吧?誰也不會在自我介紹的時候加一句自己是異性戀,所以我想,大概也不需要‘gay’這樣的說法吧。”

一縷夜風趕着緩緩緊閉的縫隙,自關其複手邊急掠而過,帶起沁人心脾的一陣花香。

氣味飄忽虛缈鑽進斯劍鼻腔,有些熟悉。

斯劍家鄉的氣候适合培育着這樣的植株,即使不起身去探看他也知道,窗外籬垣裏定有許許多多盛放的夕顏,花冠舒展宛如一輪輪皎白的滿月。

那些和李柬手牽手走在陰影裏的夜晚,那些被同樣香氣籠罩的回憶裏,總有人攏攏他的頭發,時刻提醒着叫他收斂一點,幾乎耳提面命地在告訴他,喜歡男人的男人,都是異類。

斯劍本以為那些話對他是沒有影響的,甚至分手以後,他還總是唱着反調兒顯得過分恣意張揚,他把性向挂在嘴裏,穿在身上,照耀宣揚好像不畏人言。

他對每一個吞吞吐吐問他是不是gay的人都回以一句‘關你屁事’,覺得這就是自信和平等。

可是關其複站在眼前輕飄飄說了這樣一句,卻好像有人狠狠揭了他遮在眼前的面具,露出其下瑟縮卑微的孤獨的身影。

斯劍愣愣看着關其複,忽然想,也許某一天,當他能像這人一樣自然大方的介紹自己,而非戲谑捉弄故意要看別人聽聞性向尴尬僵硬的臉,他才是真的,徹底放下了過去,不再用張揚掩飾自卑。

“嗯?”關其複轉身擡頭,正對上他愣愣出神的視線,腳下停住,站在窗前沒有走動,回身指了指窗外,問,“你喜歡這個?”

他恰巧認得這花,那是小時候科學課上的随堂作業,“這東西好看是好看,但聽說只在夜裏開放,喜陽趨暖,遇霜即死,不大好養。”

“老子對這些生/殖/器官沒有興趣。”斯劍眨眨眼回神,不願承認這大傻子居然還有些敏銳,又想自己無端在小他四歲的關其複面前短了一籌,生出些惱羞成怒來,“我對你那些唧唧歪歪的忌諱更沒有興趣,換了房就滾上床睡覺,別他媽吵我。”

“學長?哥?斯,斯劍?我能開個燈麽?”滿室寂靜中,關其複讪讪閉了嘴,只是踢被子的悉索格外響亮,輾轉反側了幾次,終于想起來新的問題,“唐宵征的行李還在這兒,得給他送下去吧……”

一動不動的人終于有了反應,轉身過來臉上帶着殘忍的笑意給了最後一擊,“跟他住的是陳琛啊,什麽東西不能共用,要你瞎操心?”

如願以償的,關其複偃旗息鼓,悄沒聲兒鑽回被子裏,悶悶出聲,“晚安。”

圓月高懸,星影低垂,零星橙黃的燈光之下,源源不斷的溫泉活水注入池塘,發出琤琤清脆的聲響。

梁斷鳶和安易持走進浴室的更衣間,時鐘指向淩晨一點。

在此之前,他們剛剛在電梯口巧遇了要上樓去的陳琛和唐宵征,被陳琛用‘一步沒趕上,步步沒趕上’好生嘲諷了一番。

好在安易持被梁斷鳶灌輸着,逐漸也習慣了他說話的方式,終于能自如的左耳進右耳出,不往心裏去了。

他圍好浴巾從儲物櫃後走出來,團一團将自己的衣服存進梁斷鳶身邊的格擋裏去,再一擡頭眼睛不知該往哪裏安放。

梁斷鳶彼時沒遮沒掩,只穿着平角的一條泳褲,肩背寬闊雙腿修長,勻稱結實的肌肉附上筋骨,分明沒有虬結的肌肉,卻又有十足的力量感,健壯與柔和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融合的恰到好處。

安易持莫名有些緊張,手掌蜷起守在身側,站的規規矩矩,眼神只敢死死落在梁斷鳶唇邊,定神問道,“學長,你困不困?”

若是梁斷鳶不曾在意,這本該又是一個醒的多睡的少的夜晚,他早就習慣了,沒什麽大礙,可悄無聲息地躺了快一個小時,聽着他毫不焦躁的平穩呼吸,梁斷鳶反倒率先沉不住氣,摁亮手機看一眼,索性開了燈,“還是睡不着?”

“嗯。”安易持猛地閉上了眼睛,“我吵到你了?對不——”

“沒有。”梁斷鳶打斷他,一手遮在他眼前,另一手點點他的嘴唇,堵住沒能脫口的一句道歉,“你已經很安靜了。橫豎睡不着,去浴室吧……”

他向來想什麽做什麽,此時努力尋找着試圖給個理由,反倒一時語塞,摸摸鼻梁後套了陳琛無力的一句,“來都來了。”

好在安易持很好說話,從來也不會拒絕,并不在乎理由是否合乎情理。

“還好。”眼前梁斷鳶扶着櫃門,忍下險些打出口的一個哈欠,眼角憋出亮晶晶的兩滴眼淚,推着安易持往浴池走去,“明天不用早起,沒關系。泡一泡晚上也許睡的更好。”

他沒猜錯,浴池角落裏漂懸着幾個褐色藥包,水面蒸騰的熱氣帶出草藥清香,設計初衷的确是有助眠養生功效的。

安易持在池邊站定,一步一步走進水裏,随着水面沒過的高度小心地脫去了浴巾,很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可他大概自己還沒有察覺。

梁斷鳶盯着他的背影,自覺地消失了幾分鐘,等他端着一杯熱牛奶再回來,安易持已經在池邊角落找好了不容易憋悶的位置。

“給。”梁斷鳶一步邁進水裏,在他身邊坐下,“小心燙。”

“啊,謝謝你。”安易持慌張伸手,帶起一串水珠,即使是尚小雲也很少這樣細心地照顧,這讓他有些手足無措,“太麻煩你了。”

梁斷鳶沒有接話,只悶悶看了他一眼,神色像是帶着幾分責備。

安易持眨眼。

突然就想起自己白日的承諾,抿了抿嘴,自言自語接的有些笨拙,“不,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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