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甜橙味的詭計
陳琛整夜未曾開過口,此時咋然亮嗓,縱然眼裏盡是狡黠,聲音卻還是啞的。
他抿了抿唇,好似對自己日漸衰老的聲線不甚滿意,眼看唐宵征雖然面色沒怎麽大變,但眉間擰着,顯是窩火,不敢再戲弄了,見好就收打了個哈哈,“唐媽媽早,你看外邊兒天色真好嘿,出太陽呢!”
“你看,你看看嘛……”把露着八顆牙齒的标準假笑挂上臉,趁唐宵征順着轉頭看向窗外,陳琛貼着牆邊兒溜進了廁所,啪一聲幹脆利落阖上門扇,“就等我十分鐘,馬上出來!”
單薄的一張空心木板門,擋不住水流嘩啦啦的聲響,自然也擋不住陳琛斷續哼唱的悠揚小調。
唐宵征在床尾坐下,望向窗外的視線始終沒有收回,他好似在出神,卻又記得調小了電視機的音量。
他指尖敲打着尚帶餘溫的一床被褥,無聲和上了節拍,腦子裏混沌亂了片刻,終于給走調的歌聲安上了姓名——《明天會更好》,那是小學時候午間放課的廣播曲。
明天,會更好嗎?
他勾着嘴角,笑了一聲,想起這問題自己是問過陳琛的。
“會啊,為什麽不會?”那片耀目的夕陽之中,這人想也沒想,松口放了奶茶的吸管,腮幫鼓鼓囊囊,“今天撒下去的種子,會在許多許多個明天以後結出果實。明天,就是一個又一個收獲的日子。”
“成績,友誼,愛情,還有錢,不都是這樣的麽?”他眼看穿梭的人潮,把奶茶塞到唐宵征手裏,“以前我從來也沒有每月這麽大額的零花錢,更不能理直氣壯的進網吧,但現在我就可以了。過去得不到的東西,未來能握在手裏,過去進不去的門檻,未來能邁步涉足。明天,還不夠好麽?”
篤定的光芒自他眼底亮起,唐宵征轉了轉手裏的奶茶杯,低頭看淡粉的液體晃動着擦出一層泡沫,“要是,想要的那樣東西……”
他說着,又看向陳琛的側臉,“即使努力也還是得不到呢?”
“這也太絕望了吧?”陳琛眨眨眼,咽了嘴裏的木薯粉圓,似乎愣了一下,旋即擡肘戳了戳唐宵征的胳膊,“你別老想的這麽陰暗嘛,活得陽光一點兒好不好?你這麽聰明,只要努努力,想做什麽總能做到的。”
陳琛露齒笑眯了眼睛,光潔白皙的皮膚映着落日餘晖,一時讓唐宵征覺得有些刺眼,某種蓄勢待發的沖動驟然湧上喉口,堵的他瞬時就有些狼狽。
“牙齒上有東西。”彼時他倉皇逃開了,生硬地轉移話題,虛虛點着陳琛的門牙,“閉嘴。”
那時他的樣子,大概很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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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當!”唐宵征正回想着,突然聽到有人大力撞上廁所門,側邊磨砂玻璃牆面上,模糊的影子也倏忽消失,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瓷磚地面上積着的水痕,薄底拖鞋可有可無的防滑……還有門把手上簡潔淩厲的金屬線條,唐宵征腦子裏閃過的畫面連成一片,像是電影裏回憶專用的閃現。
“琛琛?”他嗓子裏的一聲喊還未落地,人就已經沖到了門前,一把拉開了門扇将撲出來的人影攔個正着。
“唔!”陳琛含着牙刷一臉懵,正正仰躺在玄關地毯上,多虧軟質鋪裝沒摔得太疼,對上唐宵征顯而易見的焦急反倒笑了出來,含含糊糊問,“你幹嘛呢,突然開門害我摔這一跤。”
“沒……”唐宵征愣住,往裏張望,打眼只看見一堆橫屍牆角的玻璃杯碎片,再低頭上下打量陳琛一番,拽着胳膊把人拎了起來,“你管它幹嘛呢?廁所裏到處是大理石,你人硬還是石頭硬啊?”
“牙杯讓吹風線給掃到地上了。”陳琛舉起右手辯解,“我救了一個,還能少賠點錢的。”
唐宵征長長出了口氣,扯着陳琛轉個圈,眼看着人大體是完好無損的,這才摩挲着他手肘擦起的一點紅腫,放緩了語氣,“疼嗎?”
陳琛望着他的表情很奇妙,一雙瞳仁發亮,嘴角卻有些哆嗦,像是欲語還休,“你……等等,唔動!”
兩滴口水險些順着嘴角流下來,陳琛捂嘴盯着唐宵征,直到這人伸手擡至齊胸的高度,微含下巴做了個保證的模樣,這才轉身又跑到水池邊去,進門還不忘勾上門扇。
不到五分鐘,他一改往日磨蹭,利利索索漱過口洗了臉,甩着滿臉淋漓的水又走了出來,沖着唐宵征伸一只手,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兒,“擦。”
他咬着下唇,縮縮脖子,其實做好了因為得寸進尺而被訓斥的準備,眼皮子都耷拉了四分之一,卻見唐宵征非但沒有生氣,反倒很聽話的真去拿了毛巾。
“擡頭。”隔着一層棉料,他一根一根擦淨了陳琛的右手,擡頭撞上沒反應的人,索性捂着毛巾直接動作,捏着下巴叫他仰起臉來,“往後出來住宿,別把自己的毛巾直接放進酒店的水池裏,很髒。”
他說話的語氣很生硬,動作卻總是溫柔,到底習慣了照顧,毛巾棉料被他按着,一點一點輕柔地吸幹了陳琛臉上的水。
“難怪剛才摸不着毛巾。”陳琛聲音在他手掌下響起來,甕甕的,“再說了,嫌髒你還用我的呢。”
“我用滾水燙過。”唐宵征松了手,鋪開毛巾重又疊整齊,“記着了麽?”
“萬一忘了,你就提醒我呗。”陳琛站着沒動,再一伸手,指着幾步之遙的桌上,擺放的一瓶潤膚霜,“還沒擦臉。”
毛巾遮掩着,唐宵征指尖猛地顫了下,旋即神色有些不自然,“多大了,自己來。”
“我被碎片劃傷手了。”他轉身要走,被陳琛拽住腕子,這人終于伸出本是背在身後的左手,那白皙修長的食指腹上赫然是皮肉翻起的破損,血從刀口溢出,乍一看割的不淺,“傷口沾沾水倒是沒問題,但是潤膚霜……”
他話沒說完,破了口的左手落入唐宵征掌心,出乎預料的,沒有聽到責備,耳邊只有極輕的一聲嘆息。
唐宵征扯了紙巾一言不發,堪掉指腹懾人的血跡,又從錢包裏取出個創口貼,妥帖地包裹好,這才洗了手走去桌前,沾了足夠分量的潤膚霜。
“閉眼睛。”微涼的油膏捂在兩個寬大的掌心裏,漸漸變的溫熱,唐宵征搓了搓手,往陳琛的方向走去。
陳琛這回很聽話,緊緊閉上了眼睛,失去視野的他五感更加敏銳,在唐宵征貼近的瞬間,宛如一只炸了毛的貓,後心無端生出密密麻麻的癢,一下就亂了呼吸。
他心虛的有些出汗,并沒有察覺此時唐宵征跟他也沒有什麽區別。
唐宵征低頭看去,陳琛正仰着臉,五官近在咫尺一動不動,他毫無防備的眼睫顫動,全然信任的唇齒微啓,還有些潮濕的皮膚細膩,迎着光能看到表面纖細微小的汗毛。
這是個适合接吻的姿勢。
唐宵征不自覺冒出個想法,又皺眉像是硬生生刻意地忘掉,他捧了陳琛的臉,掌心裹上溫熱的臉頰。
比想象中的更軟,也比想象中更加滑膩,唐宵征冷着臉,卻半點沒有抑制住心裏湧動的暗潮。
他手掌魚際貼着陳琛頸側,那層皮膚之下跳動的脈搏好像攀着他的手臂,越過他的肩頭,翻進了他的胸腔,引起藏匿着的另一顆心髒趨于共振的跳動。
他拂過陳琛彎彎的眉尾,拂過單薄的能看到眼珠在微微滾動的眼皮,拂過高挺筆直的鼻梁,也拂過紅潤潮濕的唇角。
他指腹輕柔地抹開,一遍,又一遍,久到所有泛着水光的液體全都滲進了皮膚裏。
唐宵征明白的,這不是朋友之間該有的距離,就算是相識數十年的老朋友,也還是過于親密了。心裏那個暴躁的“禮儀官”早已怒吼着要他松手,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
他一心全在想,漫長的人生中,大概再沒有什麽時候,能給他這樣一個和陳琛親密無間的機會了。
于是愈加的……舍不得。
他拇指停在人中,輕壓陳琛流暢的唇線,指尖觸及輕柔暖熱的呼吸,突然就想吻下去。
他也的确是朝着這個方向去了。
唐宵征俯**,極輕極緩慢地貼近了陳琛,近到小扇似的睫毛忽閃忽閃,好像就要掃到他的眼睛時,他突然停了下來。
陳琛的呼吸撲在他臉上,滾燙,大概他自己的也不遑多讓,好像儀式正好氣氛到位,一切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可熟悉的甜橙清香卻轉瞬就填滿了鼻腔。
那是讓他安心的味道,是許多次,唐宵征思索着抓不住辨不出的,陳琛的氣息。
“好了。”唐宵征驚醒一般猛地抽身離開,帶着一陣小小的風波,連帶着放在陳琛臉上的手一并撤走,“可以了。”
但他也并沒有撤出去多麽遠,視線向下看去,是陳琛正正拽着他的衣角,“你……”
“你也喜歡我的,對吧?”
陳琛胸膛起伏着,做了個深呼吸,“我就知道!不枉我忍着疼劃自己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