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有錯就要認
“疼疼疼……”陳琛皺眉一疊聲地抱怨,縮回手來抱住,望着唐宵征眨眨眼睛,突然笑的有些無賴,“其實剛割完我就後悔了,哪還會有下一次?”
“哦。”唐宵征配合地跟着扯了下嘴角,眼角沒起半點漣漪,是标準的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最好是這樣。”
別扭的笑意映在亮晶晶深棕色的瞳仁裏,房間悄然沉寂下來,陳琛撇嘴啧一聲,一瞬間思緒繁雜,想了很多,他笑的淺了些,出口間音量低的好似呢喃,“唐宵征,你就是個騙子……”
唐宵征一愣,不知他指的是什麽,遲疑地将手揣進褲兜裏去,他退後幾步,靠着牆壁有幾分心虛,“換鞋走人,快點。”
“說什麽不跟我好,要等我找到喜歡的人……”陳琛自顧自坐在床沿,甩甩腳踝踢掉半挂着的拖鞋,赤腳在地上摸索,“可你把喜歡我的女孩子全都勾走了,我還能喜歡誰?”
“什麽時候的事?”唐宵征摸摸鼻子,更像是貼在了牆上,“我不記得了。”
“初中總找我講題的女孩兒,眼睛大大的那個,叫……叫什麽來着,不管了,反正就是那個女孩兒,課間操總會偷偷看我,遞東西的時候會碰碰我的手臂,她該是喜歡我的,大家都這樣說。”陳琛思及此,義憤填膺起來,
“可你為什麽不早不晚,偏要那個時候殷勤備至地主動給她講題?你從來也不多管閑事,怎麽就那時候看不慣她笨呢?你毀了我的初戀,就一個星期,她再也沒來找過我!”
“初中你們都太小了。”唐宵征撇嘴,“早戀影響學習。”
“那,那高中呢?我給丁薇帶早餐,買習題,想方設法早早跑去食堂占座,好不容易等到她肯跟我說話。”陳琛一拍被子,“結果又是你,加了她的社團,要了她的QQ,分明是吃過了早飯,還要硬撐着吃掉她帶的早點,你居心叵測,你撬我的牆角!”
“丁薇嬌蠻任性。”陌生的姓名從陳琛嘴裏蹦出來,唐宵征皺眉,心虛變成了理直氣壯,“你耳根太軟,要受欺負。”
“瞎說!那大二學妹問你要我的微信,你幹嘛說我有喜歡的人了?”陳琛險些跳起來,“那年我19,早成人了,學妹腼腆內向看着就很乖,你怎麽還是給我拒了呢?”
“那是——一見鐘情根本就不可靠。”唐宵征磕巴一下,“她喜歡的是你那張合乎心意的臉,還是那天恰好對上胃口的裝束?她甚至都沒有跟你說過話,能喜歡你什麽?她只是想象出了一個,虛假的你,但總有一天她會看到事實,遲早要分手,還不如不要浪費感情!”
“你強詞奪理!”陳琛氣的心跳加快,嘴角顫抖,“那我還就願意浪費感情呢!”
“呵……”唐宵征走近幾步,大片陰影投下來,顯出幾分壓迫來,“真喜歡你的人能被我幾句話就帶偏?你要真不甘心,怎麽也不繼續追呢?我不過是解決了幾個表面真心,沒把你放在心上的人而已,我做錯什麽了?”
“唐宵征!”陳琛光着腳站起來,眼睛睜的溜圓,他指尖哆嗦着,全然是處在即将爆炸的邊緣,可大概生理系統就沒給他安裝狼人的配置,他越是生氣,眼圈越紅,憋不住的憤怒全成了委屈,“你老是這樣,總是這樣,永遠這樣……你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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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留神,他自己也沒察覺,其實生氣的理由早不是那些無疾而終的戀情,全成了對唐宵征專橫霸道的控訴。
那聲音嗚咽語氣哽塞,陳琛很快地舉起胳膊狠狠擦過眼睛,卻還是掩不住事實。
他哭了。
“你……”唐宵征看見他下颌滴落的水痕,愣住,他打了個寒顫,将将聚起的偏執突然就散的幹幹淨淨,“哭什麽?”
他手忙腳亂,抽了紙巾湊到陳琛的身邊,從虛掩的胳膊縫隙裏探進去,想要擦擦陳琛的眼睛,然後不出意外的,被一把撥開,“別動我!”
那一掌正正拍在裸露的小臂,清脆的一聲很響,雖是正在氣頭上,陳琛耳尖一動,還是免不了心驚。
他手臂下移,放出濡濕通紅的一雙眼睛,小心翼翼看過去,對上尴尬難堪,滿是自責的另一雙眼。
“別哭。”唐宵征從不曾應付這樣的局面,因為十幾年來陳琛的眼淚從沒有因他而流過,“別哭……”
他伸手想要靠近,陳琛別扭着後退想要遠離,可他忘了自己貼着床沿站立。
于是唐宵征掌心觸到陳琛胳膊的瞬間,兩人雙雙倒進身後綿軟的床鋪裏。
“哎呦——”陳琛擰眉喊了一聲,懷裏滿滿當當,填了個沒防備結結實實摔進來的唐宵征,“重……”
唐宵征爬起來,手掌撐在他腦後被褥裏,身軀投下的陰影将陳琛攏的嚴嚴實實。
若放在心情大好理智尚存的時候,陳琛大概會拉着唐宵征不準他離開,可不巧這時正鬧着別扭,兩人立場眼見着徹底翻了個身。
“走開。”陳琛揉揉眼睛,癟着嘴,“我要穿鞋。”
“……我不。”猶豫了一下,唐宵征撐着沒動,“你別哭,求你。”
“你管我,我就哭,就哭,偏要哭!”陳琛聞言放下手,水珠子不聽使喚往外溜,卻還是色厲內荏的嘴硬,“你起來,我看見你就生氣,離我遠點兒!”
“琛琛……”唐宵征從沒有聽過這樣排斥的言辭,他心裏憋悶,也像是堵着氣,“不去餐廳了,想吃什麽我給你買,想去哪兒我陪你去,想——”
“唐宵征!”琛琛喊,“你就不能老老實實道歉麽?非要這樣?你走開,我這輩子最讨厭的就是你!”
餘音散去,房間裏靜了幾秒,除去陳琛抽噎的氣聲,再沒有動靜。
眼前眉皺目紅哭的一塌糊塗的臉,和不久前含羞帶怯說着“我喜歡你”的臉疊在一起,愈加沉重的像是諷刺。
“我……”唐宵征呆住了,“對不起,琛琛,對不起。”
他以為自己聽了章紀舒那樣多瘋癫時候的惡言,早就習慣甚至于免疫了這些,沒成想委實不算難聽的一句話,卻因為說話的人是陳琛,而顯得格外尖銳,他覺得胸口發悶,憋得喘不過氣。
“別哭。”他撚着白色床單的一角,在床面上又拉出一道褶皺,“也別……讨厭我。”
唐宵征手上軟了勁兒,話音間距離身下一吸一頓急切呼吸的影子越來越近。
灼熱呼吸帶出的零星水漬,斷續抽泣裹着的微鹹的鼻息,毛茸茸的發際也好似折騰出了一層薄汗……
視野緩慢放大,放大,再放大。
想去親近安慰陳琛的動作,就像吃飯行走的本能,早于生物進化出的控制能力一步,扯着唐宵征低下頭,又也許是他自己,本也不願總是控制着欲望。
頭一遭聽到唐宵征正兒八經地道歉,陳琛瞪大了眼睛,澄澈瞳仁裏倒映着上方俯過來的倒影,忘了拒絕。
于是眼角濕熱,頰邊微暖,唐宵征喃喃道着歉,以萬分珍惜的姿态和虔誠,一滴一滴,吻盡了陳琛眼睑的殘淚。
“你……”鼻息的暖熱撲在眼下細嫩的皮膚,陳琛覺得自己該是臉紅了,餘怒漸消,五感回籠,耳根愈加燙的難受,“你不嫌髒啊?”
唐宵征嘴唇停在他眼皮上,沒有吭聲。
半晌起開,他指節劃過陳琛臉頰,拂過幹涸的淚痕有些發澀,最後刮刮他的鼻梁,像對付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兒,“不哭了。”
“再去洗把臉麽?我幫你。”他噙着一抹笑,帶着一點讨好,謹慎卑微的有些陌生,讓陳琛陡然生出一陣心疼來,幾乎現下就沒有原則的想要不再計較。
好在頭腦忘了自己的處境,身體卻還記得,慣性一般急促地一陣抽泣拉回了陳琛的理智,他伸手把唐宵征推遠些,“真知錯了?”
“嗯。”唐宵征望着他,伸手搭上他的手背,完完全全遮住了陳琛的,就像是鄭重的一次宣誓,“知錯了。”
“男人說話要一言九鼎,你自己記清楚。”陳琛眼角還留着殘紅,這讓他震懾的氣勢稍稍減弱了些,但脫口而出的話并沒有因此顯得無力,他說,“再有下次,再這麽不講道理,我就……我就不要你了。”
“嗯。”唐宵征低着頭,他沉悶的應答像是某種樂器腔體的回震。
“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我也是個男人,宵征。”陳琛軟和了态度,“說又說不過,打又打不得,我不跟你争,但是,我說要追你,就要追你,才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
水汽未散的一雙眼眸,睫毛根根濕潤,黑漆漆像化了眼線,叫本就圓而大的雙瞳更加動人,他攬着唐宵征的脖子用力,小心的,毫不遲疑地吻了上去。
十八年,相識十八年,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親吻。
唇瓣濕軟碾壓,舌尖滾燙抵舔,陳琛只輕輕觸了他的唇縫,像小心試探的小貓,很快又松開,他倒回床上去時,發絲一縷一縷舒展,眼神慌亂地無處安放,從嫣紅眼尾不經意打探兩眼,帶點兒并不自知的撩撥。
唐宵征呼吸一滞,手掌握成了拳,他鼻息驟然粗重,片刻後,在陳琛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起身,蹲在了床尾。
“怎麽了?”陳琛爬起來,往他身邊伸手,有些不知所措,“你不舒服?”
“沒事,我就,就蹲一會兒。”唐宵征臉上可疑的紅,沖陳琛揮揮手,“你躺着吧,一會兒就好。”
陳琛眨眨眼,遲疑着,視線下移,終于在移到某個高度的時候恍然大悟,他仰躺着又睡了回去,悶悶笑出聲來,“哥,你可真行。”
唐宵征靠着床沿,大概10分鐘,等到回頭再看他一眼,笑的有些無奈,他翻身拿了被踢進床底的鞋,一只一只往陳琛腳上穿好。
陳琛抖抖腳踝,往床沿邊坐,低頭看着唐宵征給他系鞋帶,靈巧的兩指托起一段帶子,互對着一掐,松手便是漂亮整齊的一個蝴蝶結。
這是唐宵征不曾改過的小習慣,不管是很小的時候給章紀舒系衣裙的後腰帶,還是再大一些給小陳琛系總是松散的運動鞋,一直是同樣的手法。
晌午刺眼的透明光束斜斜打進來,陳琛好像又一次看見,多年前那個倔強又孤僻的小毛孩子,嘴硬的不肯說半句好話,卻心軟的背了自己大半的黑鍋。
現下圓潤的臉頰漸漸生出棱角,顯出淩厲的帥氣來,可人卻還是那個人,口是心非,任性蠻橫,時常也不怎麽講道理。
陳琛伸手,摸摸唐宵征的頭發,有些紮手的觸感中,他忽然就軟了一顆心髒,“渣男!”
“嗯?”唐宵征擡頭,被陽光照的眯了眯眼睛,“什麽?”
“斯劍發微信,跟我說你是個渣男!”陳琛提高音量,字正腔圓地重複着,甚至還即興表演的聲情并茂,“他說你玩弄我的感情,瞎雞/巴撩人,還不肯負責。渣——男——”
“哦。”唐宵征先是窘迫了一下,很快鎮定下來,“那你怎麽說?”
“我能怎麽說?”陳琛動動腿,腳尖踢到了唐宵征的小腿,“我表示了肯定。”
“抱歉。”唐宵征失笑,向來也不在乎別人的評價,只看着陳琛故弄玄虛的小表情,覺得可愛,他說,“我知道錯了。”
道歉這種事情,好像一回生來二回熟,尤其是對着陳琛,唐宵征就更沒什麽繃着臉面的想法。
“怎麽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呢……”反倒是陳琛斜眼看他,收了玩鬧的心思,沉默了半晌,開口,“我跟他說不是,你只是不相信自己,又很沒有安全感。”
唐宵征臉上笑容凝滞,他低了頭,一言不發。
“他沒見過章紀舒,沒在你的家裏住過,但我明白的。”陳琛撥弄着他的額發,背光的陰影裏,鮮見的顯出成熟,“我不是章紀舒,不會嘴上說着愛你,行動上卻總在傷害你……”
“永遠也不會。”
那天陳琛的親吻落在額頭,溫暖的掌心墊在腦後,窗外風光大好,無限明媚,唐宵征半跪在腳凳上,讷讷應了一聲好,帶着幾分哽咽幾分釋懷。
他向陳琛伸出手去,在那一天,赤誠又熱烈地,的确憧憬着兩個人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