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戀情的磁場
關其複覺得肩頭發麻,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窗外日頭高懸,已然快到正午了,鳥叫蟲鳴間或交雜,于一片寂靜之中零星點綴着,反倒顯出些熱鬧來。
身邊床鋪空空,陽臺沒有聲響,他坐起來四下看了看,還沒徹底趕走的恍惚使他一瞬間以為自己回了家。
直到微風拂起窗簾,露出一道透明的光束擦過眼前,遙遙打向衛生間那面充作牆壁的磨砂玻璃時,他才看着那道模糊卻纖細高挑的影子,在耳邊隐約的流水聲中清醒過來。
還好,這不是他那許許多多個一覺睡到下午,每每醒來都形單影只的孤獨假日。
這是風光大好的一天。
“呦,可算醒了。”斯劍推門出來,額發濡濕乖順地貼着臉頰,斂目看了眼手機,內雙眼睑的褶皺徹底鋪開來,平白多了幾分溫柔。
“……啊,嗯!”關其複清了清嗓子,撥拉一把睡呲了的頭發,“你醒的挺早嘿……”
“怎麽,我看起來沒有早起的基因?”斯劍擡眼看他,重睑的弧度又一次藏的只剩下扇形的尾巴,“外邊兒鳥叫的像是炸了窩,能跟你似的睡死了才是天賦。”
“那是!”關其複盯着斯劍半晌,咧嘴笑開,“家族遺傳,昏迷式睡眠,枕邊兒炸個雷都吵不醒我。”
腦海裏像是開了個大家來找茬的小游戲,關其複偷摸打量着擦頭發的斯劍半晌,終于弄明白那似有若無的陌生感是怎麽回事。
原來這人什麽首飾都不戴的時候,看上去會顯得那麽無害溫和,有種獨特的自我矛盾。
“這是個好事兒?你能活這麽大可真不容易……”斯劍拉出椅子來,坐下去一半,不經意地一瞥,撞上他直勾勾的視線,“看什麽?”
“你顴骨很好看,有陰影的時候特別,嗯……,立體。”關其複讷讷地有問必答,拇指抵着食指的第二指節,遙遙點了點斯劍的臉,像是畫素描時候握筆的姿勢,“鼻梁的線條也利落,這樣的骨相不挑角度,怎麽拍都有感覺。”
斯劍愣了一下,眨眨眼。
他自己是個直來直往的人,直率過頭什麽都敢說,可他很少遇到這樣毫不遮掩的誇獎。
“職業病?”片刻後覺得好笑,幹脆面對關其複搬過椅子來反騎着坐好,“不過眼光不錯,我也這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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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給你傳授點兒經驗,身材不臃腫,而且鼻梁直挺的人呢,普遍都比較大。”他往關其複床邊蹭了點兒,笑了笑,語氣故弄玄虛,“就比如我,別的地方也長得好,想看麽?”
“……哥,不了不了,我信你!”關其複是眼見着斯劍手往腰上滑過去,蔥白指節已然勾下了一截褲腰,才發現這人面不改色地開了車,連連後退翻身滾下床,“快退房了,我得去洗漱!”
“美術生不畫人體麽,流氓兔你這業餘的夠可以啊。”斯劍的這一聲帶着笑,眯着眼視線落在他小腹之下,那無法控制的晨/勃支起的小帳篷上,“……不退房的話繼續?”
洗手間噼裏啪啦一陣響,是塑料牙杯落地再彈起。
斯劍笑吟吟托腮望着那扇門,果不其然,在半分鐘之後等到關其複探出頭來,“這是僞科學,還是真的?”
“假的。”斯劍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撒尿撒很遠的人,才比較厲害。”
“砰——”,關其複很快又縮了回去,甩上門決定吃一塹長一智,再不傻乎乎地出去任他戲弄。
占了半面牆的鏡子裏,關其複含着牙刷,深覺自己像個被調戲的小媳婦,好好一個大男人,怎麽就招架不住呢?
斯劍垂眉斂目的溫軟秀氣,和全副武裝的鋒芒畢露近乎同時湧入腦海。
關其複搖搖頭,在這一刻才開始懷疑,自己接受的教育是不是受到資本主義荼毒太深,以至于敵方不過是派了個有些姿色的……好吧,是挺好看,又膽兒大的特務,他就一點兒招架之力也沒有了。
關爸爸此時要是聽得到他的想法,很可能大感欣慰淚滿雙襟,畢竟圖謀多年卻總是礙于老婆阻礙無法實現的願望居然歪打正着的露了個苗頭。
滿腦子舶來文化的兒子破天荒的自省,這是他自己的一小步,卻是老關為本土文化圈子引進新鮮血液的一大步,可喜可賀。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從來都對兒子“可變”的性向心懷期待,不肯輕易接受現實的關爸爸,見過斯劍幾面,居然也沒什麽波折地輕易就肯放不清不楚的兩個大男人一起生活。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斯劍終其一生都沒能準确地猜到這樣扯的一個原由,他現下只聽見幾分鐘之後門內傳來涮牙刷的聲響,刷柄撞擊杯壁,帶着些氣沖沖惡狠狠的動靜。
小男孩到底是比老男人面皮薄些。
斯劍下意識地低頭,看到手機屏幕上映出的自己的笑臉,燦爛的有些陌生,他驀然停住。
半晌收斂表情,抻腿向後仰,在靠上桌沿時扭頭往窗外看去。
嗯,天氣真的很好。
一樓大廳裏,時鐘正好指向中午12點,前臺偏廳的矮幾邊,三個鼓鼓囊囊的背包壓着一個栓了牌子的行李箱,已經放了快半個小時。
陳琛舔掉冰棍兒棒上沾着的最後一塊奶油,咂咂嘴望向電梯口,“還沒見過斷鳶睡懶覺呢,真稀奇。”
“不睡懶覺?”斯劍十指交叉墊在腦後,窩進沙發裏坐沒坐相,“那算是瀕危物種了。”
“熬夜傷身,不如通宵。”唐宵征坐在沙發扶手上,從手機上短暫脫離,口氣模仿着梁斷鳶的樣子,“所以要麽通宵趕工,要麽早睡早起。”
“是的。”陳琛附和着點點頭,“一般不是早上7點起,就是下午6點起,今天算很反常了。”
“動物的異常行為通常……”斯劍想起什麽來,坐直了身子,耳飾晃悠悠折射着星星點點的光斑,“不是地震,就是求偶。”
“萬裏無雲天朗氣清,看着就不像地震……”陳琛剛和唐宵征從瑜魄山腳的小鎮裏回來,熱的滿身薄汗,無意識的話音突然一頓,“嗯?跟誰求偶啊,昨天吃宵夜的時候我就看過了,除過拖家帶口的年輕媽媽,滿大廳的小姐姐一個手都數的過來。況且斷鳶還自閉,這麽短的功夫,能勾搭誰啊?”
“必須是女孩子麽,不見得。”斯劍很含蓄地只是眼神在兩人之間打了個轉,等到陳琛眨眨眼好像反應過來,才很挑釁地笑出整排牙齒,“關系這麽好的兄弟,不會沒拉過手吧,牽女孩兒是牽,牽男孩兒也是牽,都一樣。”
浴池裏偷摸地牽手,是被看到了。
很奇怪的,陳琛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尴尬,反倒有點隐晦的開心,說不清道不明,大概宣示主權是雄性動物的本能,他抿嘴笑了笑,伸手比了個及小腿的高度,“大概這麽高的時候牽過吧,穿小皮鞋跳恰恰舞……哎,好像那時候男女比例就已經失衡了。”
“哦,那時候。”斯劍鮮見地垂眸,“能走這麽久,很幸運。”
直梯門開有清脆的一聲輕響,接着就是行李箱滾輪碾動的聲音,幾人停下齊齊望過去,梁斷鳶背包拖着行李走近,“抱歉。”
“幹什麽好事兒了?”陳琛站起來抻抻胳膊,“又沒在睡覺,喊你們一起來浴池怎麽也沒過來?那個點還有免費的溫泉蛋呢。”
“我們去泡溫泉了,大概兩點左右。”安易持辦好了退房小跑靠近,從梁斷鳶手裏接過行李箱,俯身的動作好像鞠了個躬,顯得有些鄭重,“我有點失眠,很晚才睡着,早上又忘了訂鬧鐘,實在不好意思。梁學——梁斷鳶他起得很早。”
小小的稱謂變動不易察覺,但心思活絡一點,如斯劍唐宵征者,還是聞言擡頭看了眼梁斷鳶,什麽也沒說。
“沒事,我開個玩笑。”陳琛半真半假的質問被自己咽了回去,拍拍安易持的肩膀,他說,“別拘束,反正都是出來玩的,不趕時間。”
那是三伏出伏,秋老虎正盛的時節,去而複返的酷暑攏着瑜魄山,剎時間好似盛夏再臨,全沒有秋季中旬的涼意。
從旋轉的玻璃門裏轉出去,濕熱的風劈面相撞,站不多時就覺出悶來。
關其複戴着耳機腳下輕輕打着節拍,視線掃過梁斷鳶的腿,順口提起,“長褲很熱吧,回了朔桑可能溫度更高,要不要換條褲子?”
“就是,你不是大冬天都只穿短袖加羽絨服麽,這會兒就穿長褲也太早了吧。”陳琛這才後知後覺地附和,“你要是沒帶,宵征還有條沒穿的,需要麽?”
梁斷鳶往陰影裏退幾步,低頭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安易持,唇邊挂着淡薄的一抹笑,“不用,膝蓋撞傷了,不太體面。”
遲鈍如關其複和陳琛,是這時候才覺得哪裏變了,好像梁斷鳶拍拍安易持手背的動作有些親昵,又好像不經意間的一個對視帶些溫情,亦或許是人的周身圍繞着看不見的磁場,帶着看不見摸不着,卻切實存在的溫柔的感官。
有哪裏,變得不一樣了。
大巴從樹蔭掩映的地平線上爬升,停在酒店門前時噴出空調外機的熱氣。
陳琛站在隊伍的最後,踮腳往前看去,他看着安易持躬身把提箱塞進大巴底部,梁斷鳶就站在他身後,伸手擋住車壁開口的尖角。
那是個……悉心保護的姿态。
人群向前湧動,門童站在身後門廳的兩側,不斷提醒,“先下後上,請耐心等待,人流擁擠,請您保護好自己的貴重物品!”
“拿好手機。”唐宵征回頭看看出神的陳琛,伸手拉了他一把。
“什麽?”陳琛沒有聽清。
“走着路也能發呆?”唐宵征無奈,加大音量重複着門童的話,“保護好自己的貴重物品。”
“哦……”陳琛低頭往前挪,走幾步,忽然拽了唐宵征的衣角。
“怎麽?”他回頭,看見陳琛有些臉紅。
“貴重物品……”陳琛說,“我只要保護好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