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拴住腳步的繩索
“噗——”斯劍扒着車門一級臺階險些踩空,悶悶的咳嗽捂在掌心,一直等到挨着關其複坐好,才終于喘口氣能正常說句話,“沒看出來,你還選修過土味情話?可真行。”
“你,我什麽也沒說,是你聽錯了,外面,我說外面天氣好……太陽真亮。”透過前方座椅頭枕的空隙,陳琛結結實實鬧的臉紅,他低頭翻了翻書包,嘟嘟囔囔把唐宵征支下了車,“充電寶……好像在你書包外面那個小口袋裏,能幫我拿一下麽?”
看着人影在車門處消失,才扒着座椅轉過身去,鄭重其事地沖斯劍招招手,“過來一點。”
等斯劍極其配合地湊近他,便捂着嘴巴貼上他的耳朵,“你跟我說宵征是渣男,就是說……你現在讨厭,嗯,至少不喜歡他了,對吧?”
“嗯?”斯劍退開些,似笑非笑,“你想說什麽?”
“你先說。”看着他的表情,陳琛突然就沒那麽确定了,“還喜歡他麽?”
“哼,比起那個渣男……”斯劍唇角含笑搖搖頭,突然伸手捏了把陳琛的耳垂,“我現在覺得你更有意思,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他跟別人有過點兒什麽不清不楚的關系,這麽大度?”
“你們真的有過……還是有點在乎的。”話頭急轉,陳琛抿嘴不敢再問了,他神色黯淡幾分,松了勁任由座椅頭枕遮住嘴巴,聲音愈加低沉,“可你情我願有點什麽也,挑不出錯吧。再說,我還不是宵征的男朋友呢,沒立場說這個的。”
“哦,還不是啊……”想起什麽似的,斯劍往關其複臉上看過去,在那個垂眸深思的神情中開了口,“吊着胃口又不答應,還不算是渣男?與其等他回心轉意,不如擦亮眼睛往其他地方看看,搞不好還有其他更好的人,沒有被你看到……”
陳琛還沒有反應過來,是關其複愣一下忽然看了回去,“啊?”
“關你屁事!”斯劍撇撇嘴,“繼續呆着吧傻子。”
從窗邊往下俯視,陳琛看到向來脾氣不怎麽好的唐宵征跟司機賠了個笑臉,很快埋身鑽進行李架裏,隔了許久,他點點從貨架邊露出腦袋的影子,“我不想要更好的人,我只想要他。”
“斯劍,你說了不喜歡他。”陳琛回過頭來,像一只護食的狗,“不能反悔啊。”
唐宵征扶着過道兩邊的座椅從門口走進來,灰塵浮動的光束攏着他的周身,巴士打個哆嗦調轉了方向,緩緩地向密林掩映的山間開去。
“嗯。”斯劍笑意抵達了眼底,扇形重睑垂下來,遮住了滿是自嘲的一雙瞳仁,“我從來都不後悔。”
被李柬耍了兩年他不後悔,把酒後唐宵征悉心的照顧當做喜歡他不後悔,眼裏揉不得一點沙子所以放棄了這個曾經有過好感的人,他也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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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只是略微有點遺憾。
“你坐着吧,這有點曬,我換個位置。”斯劍誰也沒看,在唐宵征抵達座位之前,往過道另一邊,梁斷鳶身後的一排走去。
被甩在身後的關其複看看陳琛的背影,猶豫着跟上,“那我坐窗邊,我不怕曬。”
安易持拆下牆壁上束好的簾子,從旁邊縫隙裏往後遞去,“給。拉這個可以擋光。”
“嘩啦——”
鑽石一般被曬的通透的車廂,陡然多出陰沉沉的一片暗影,斯劍和關其複攏在陰影裏,變得很沉默。
“他們這是……”等一行人輾轉着再坐上回程的高鐵時,六人散成了三組,往不同的車廂坐好,安易持才猶豫着,碰碰梁斷鳶的手臂,“發生什麽了?”
“想要的東西得不到,心情不好。”梁斷鳶想也不想,給他披了件薄薄的襯衣,聲音很輕。
“啊……這樣。”安易持眨眨眼睛,有些為難,坐直了身體猶豫,“我去幫幫忙吧,也許有人聽他們說說話,能覺得好一點。”
“平常的事情大概可以。”梁斷鳶按着他坐下,笑了笑,“但這次不行。”
“為什麽?”安易持面向他,眉頭微蹙。
“聽別人說些糟心事,會被傳染。”被那雙亮晶晶澄澈的眼睛看着,梁斷鳶沒忍住,屈着食指輕輕扣了下他的腦門,“尤其是對你來說。”
“需要我的時候……”安易持在那雙手投下的微弱陰影裏皺了下鼻子,那是鮮有的,不太認同的姿态,“我也沒有那麽脆弱。”
“以前試過麽?”梁斷鳶不反駁,微微低頭看着他的眼睛,“安安靜靜的聽別人訴苦。”
“試過的。”安易持被看的不好意思,笑意抿在嘴角,臉頰泛着微紅,他視線躲閃着往下看,“雖然數量不多,但我也有過朋友,他們不開心的時候,我就陪他們坐一會,不知道怎麽去安慰,就只聽他們說話。”
“嗯。”梁斷鳶問,“是什麽樣的朋友?”
“……各種各樣。”安易持不自覺掰着手指計數,頓了下之後自己笑了,“啊,好像那些也不算是朋友。”
“怎麽說?”梁斷鳶伸手捏了他的指尖,粉白的指甲在末端帶着一點紅。
“高二結束的那年,爸爸給我轉了學,讓我回家讀書……因為在之前的學校割腕被送了急診,姨媽不肯再收留我了。”安易持靠回椅背裏,提到割腕,聲音壓得低沉,“新學期開學又是陌生的環境,我很怕被孤立,所以拼命地在……讨好別人。”
“跟常去網吧的同學多說游戲,跟看動漫的同學可以提及番劇,遇到打架鬥狠的混混就低頭避開……各種各樣的人,提前做好功課,總有辦法應對。”安易持笑着說,“聽他們發發牢騷是這些功課裏面最簡單的一個,我很擅長。”
“給人分門別類劃分屬性……真厲害。”梁斷鳶故意歪曲了重點,他拍拍安易持的腦袋,“那我是哪一類的?”
安易持被他打個岔,當真細細思索着,盯着窗外急掠而過的高壓線網,半晌後回頭,
“不需要讨好的那類。”
梁斷鳶指尖一抖,擡頭看過去,正瞧見安易持指尖往空蕩蕩的鼻梁正中擡了擡,那是一時緊張,想借着扶眼鏡的動作掩飾一下,顯然忘了自己此刻什麽也沒戴。
“嗯,不需要。”
意料之外的回答,梁斷鳶脫口而出的話裏都帶着笑意,他目不轉睛盯着日光籠罩下白的清透的安易持,一忍再忍之後,終于還是湊近了,極快地冒出一句,
“如果不是在外面,我會吻你。”
在安易持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又退了回去,若無其事地詢問,“那昨晚睡的怎麽樣,今天心情好麽?”
“很好。”安易持呆了好一會兒,臉色紅潤的再也白不回去,好像飄在高高的半空,能望見自己含羞帶怯的神情,“這個月第一次睡夠了4個小時,很好,很好了……”
“淩晨6點還在翻身,後來那算是睡着了還是累昏頭了?”梁斷鳶的拇指拂過他眼底光滑的皮膚,“等到你能在正常的時間段裏打着呼嚕睡過去的時候,再去聽這些‘別人’的煩惱,好麽?”
“好……”安易持望着他,起先腦子裏一片混沌,反應過來的時候問,“那時候還醒着,我是不是動靜太大了?”
“不會。”梁斷鳶把襯衣下擺掖進他後腰與椅背的間隙,實在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是被一句話撩撥的徹夜難眠,也許還有那一個吻的加持,誰知道呢,他摸摸鼻子,“只是剛好醒了一下。”
“我不冷的。” 被寬大的襯衣裹了個嚴實,好在面料足夠單薄,不至于立馬覺出熱來,他吸吸鼻子,被洗衣液的馨香和似有若無的梁斷鳶的味道環繞着,又不肯輕易地掙開,只在口頭上反駁一下,身體乖順地沒動。
“空調溫度有些低,睡着了會感冒……”梁斷鳶手掌從他T恤下擺探了進去,往後背摸一把,掌心仍舊幹爽,這才補了個馬後炮,“很熱麽?”
“現在還好。”安易持搖了搖頭,下巴藏在硬挺衣領之後,愈顯得臉頰精致。
梁斷鳶眼神躲開,幾不可查地吞了下口水,腦子裏蹦出‘秀色可餐’來,面無表情地開始消化自己原來很有做流氓的天賦這一事實。
不論是大庭廣衆之下驟然貼近的耳語,還是伸手探進易持衣襟的動作,都太沖動了。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幾年之前語文課上學了這樣一句話,梁斷鳶沒想到有一天會用于自己不可描述的沖動。
他掏出耳機來連好,在手機屏幕上摁幾下,塞一只進安易持的耳朵裏去,“先聽歌躺一會兒,我去餐車一趟,帶份盒飯給你。”
基于短暫幾次一起吃飯的觀察,他問,“除了青椒,還有什麽東西不喜歡?”
“不用麻煩了。”安易持條件反射一般拒絕,随後反應過來這有些過激,他從襯衫底下伸出手來,抓着梁斷鳶短袖的衣擺,“抱歉……從來也沒人這樣照顧我,不管在學校還是出來玩,我好像什麽也幫不上你,欠了這麽多,我……”
“易持。”在襯衫遮掩之下,梁斷鳶一伸手握住他,卻沒有了下文。
他擡頭看着列車頂,停了許久,在列車飛馳着闖進隧道時開口,“害怕虧欠,随時兩清……人會因此變成一座孤島,沒人進的去,你也出不來。”
“就是彼此麻煩着,陌生的人才能成為朋友。”梁斷鳶收回視線,“何況我還不想只做你的朋友……”
他捏着另一只耳機,塞進易持耳朵裏之前,說了最後一句,“可以幫你帶飯麽?”
鑽過一座大山的身軀,陽光瞬間透窗而入,一片翠綠星紅交雜的背景之中,安易持眯了眯眼睛,只瞧見灼熱光束裏邊緣逐漸熔融的側臉。
就像是,在逐漸消失一樣。
“……帶吧!”緊了緊被人握着的手掌,安易持倉促的開口,“想要炸雞排飯,除了青椒都能吃,幫我帶飯吧。”
“嗯。”梁斷鳶拍拍他的手背,起身搖晃着消失在走廊盡端。
在車廂連接處貼牆避過排隊等廁所的人群,梁斷鳶越走越快。
想說但沒有說的話是,他還沒有忘記那張笑顏燦爛,卻說着來年春天就去死的臉。
他對安易持好,甚至時刻計劃着要對他更好,好到受盡照顧生出的虧欠能成為他在這個世界上割舍不下的牽絆。
多年之後,當梁斷鳶成了聞達之人,酒後失神還是會回家抱着安易持不肯撒手,颠三倒四地傾訴着當初是如何——
在還沒有得到的時候,就開始害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