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為你,化身火焰

“嗯?”唐宵征從餐車回來時,陳琛看起來剛剛清醒,惺忪的雙眼皮翻一翻,能疊出三層褶子,“你去哪裏了?”

“餐車。”唐宵征坐下來,從背包取出保溫杯,伸手遞過去,“喝點水清醒一下,快到站了。”

“哎呦……”陳琛看也沒看,仰頭灌一口,神情像是喝了開水,“泡了咖啡?真苦。”

陳琛其實不怎麽挑食,酸甜鹹辣蒸炸烹煮,只要他餓着,都樂的嘗試,可他獨獨學不會吃苦,

小時候被尚青壓着喝下一碗中藥,能把早餐的牛奶都吐出來,虛長十幾年至今,能接受的極限也不過是卡布奇諾的程度。

“我忘了。”唐宵征望一眼杯子裏黑乎乎的液體,再瞧陳琛呲牙咧嘴生動的表情,終于是露出點笑意,站起來從背包裏掏出奶精和砂糖,倒了滿滿兩包進去,攪和攪和再遞還給他,“先将就一下,餐車太遠不好跑……安易持給了你一塊巧克力派,覺着苦就吃點心。”

“……算了。”陳琛視線在點心和水杯間徘徊,折返幾次之後用舌尖舔了舔杯口殘留的一點咖啡,就像吃藥之前小心翼翼的試探,“下車再吃吧,我怕自己吃吐了。”

聲音被杯口圈在一起,甕甕響起,唐宵征循聲去看,正瞧見陳琛露出的一點舌尖,被熱氣熏蒸帶着鮮嫩的紅。

“嗯?”陳琛眨眨眼對上唐宵征出神的視線,下意識抹抹嘴角,“看什麽,我流口水了?”

“沒。”唐宵征視線別扭地離開,托腮摁亮了手機,耳根默默發紅,被自己想像中那點舌尖粗粝濕軟的觸感弄的有些不自在,“說話時候離杯口遠一點,口水濺進去我還怎麽喝?”

“不會不會,我自己就能喝完,不給你留。”陳琛眼珠滴溜溜地轉,半晌突然笑出聲來,伸手捏住他頰邊軟/肉,扯着人看過來,用些力捏出個詭異笑容來,“終于恢複正常了。老實說,發生什麽了,是不是偷看乘務員挨了罵,耷拉個臉?”

唐宵征一頓,垂眸靜了一瞬,揮手撥開,“誰沒事兒傻樂?什麽都沒發生。”

“不說算了……”陳琛搓搓手指,心下暗道賺了,面上撇嘴并不信他,“就敷衍我吧,反正我好騙。”

他縮回座位裏去,擰緊杯蓋放在小桌板上,随手抓了巧克力派拿在手裏翻轉,眼睛看着前方座椅背後的廣告發呆。

呆着呆着,瞧見胖乎乎的一只小手從座椅間隙伸出來,往好麗友的包裝袋顫巍巍逼近。

“嘿!想要啊?”陳琛來了精神,探頭去看,對上澄澈幹淨的一雙眼睛,那是個看起來還不超過1歲的小孩,“來來來,再過來一點兒,夠到了就給你……加油,再過來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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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謝謝哥哥!”孩子的媽媽探出頭來,歉意的笑一笑,對着孩子雞同鴨講地說着道理,緩緩轉過身去,“但是不能要哥哥的東西哦,這樣不禮貌的。”

“沒事沒事,我招惹他的。”陳琛不撤反進,扒着椅背搭話,“他好可愛呀,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幾個月了……會不會走路……長沒長牙?”

直到列車開進朔桑之前的一站,家長帶着小孩下車離去,才終于揮着手戀戀不舍倒回座位裏去,嘆口氣顯得頗為遺憾,“哎呀,她要是再大幾歲,會說話,叫聲哥哥來聽就好了。”

唐宵征擰眉思索,沉默着旁觀了全程,好像在想別的什麽東西,手機屏幕上的論文一行也沒有往下滾,“喜歡就遠遠看一眼,這不夠麽?”

“嗯?”陳琛眨眨眼,想了想,“當然不夠,我不說,她怎麽知道我喜歡她呀?”

“為什麽要她知道?”這下換成唐宵征點頭又搖頭,有些疑惑。

“……知道自己被人喜歡,對小孩子來說,是有好處的吧?”陳琛不好說自己只是玩不了手機,閑的無聊,又在匮乏的大腦找不出什麽足夠支持自己的理論,瞎扯道,“不然怎麽讓我們從小要看《愛的教育》呢?”

“不管怎麽說。”他越說越覺得理直氣壯,“被喜歡是個好事呀,這總沒有錯吧?……可惜她不會說話。”

“這個你應該清楚的,對吧?”突然想起什麽,他笑着戳戳唐宵征的手肘,“請問被陳琛喜歡是什麽體驗,回答一下。”

笑吟吟的瞳仁裏,唐宵征抿了抿唇,咳一聲掩飾,“差不多得了啊。”

“太傲嬌了你。”陳琛現下發覺,口頭的調戲完全是一回生二回熟,再不複話音未落就把自己尴尬到滿臉通紅的窘迫,“不會是還沒相信我吧?”

他瞪眼看着唐宵征,帶點責怪的意味,“我是個男人,該主動的時候就得主動呀,你不能用女孩子的标準要求我……”

“沒有。”唐宵征看他演戲似的委屈,在列車到站的播報聲裏喃喃說了最後一句,“你很好。”

他們終于是,又近了一步。

“嘿,我的策略有用了是不?”好在陳琛聽力很好,聞言看他一眼,憋不住上揚的嘴角,他壓着嗓子嘟囔出極有氣勢的一句臺詞,“猶豫只會敗北!沒騙我沒騙我……”

“考六級的時候沒長耳朵。”唐宵征有點惱羞成怒的意味,拎着背包穿越車站龐大的人流,把陳琛虛虛攏在雙臂的拓展裏,“這種時候倒是敏銳。”

“什麽呀?……上回是我沒複習,裸考不算的。”旅行箱咕嚕咕嚕響着,襯出陳琛自我安慰的嗓音,“下次一定能過!”

“能過什麽?”唐宵征聽着他較真的語氣,好笑,故作疑惑的重複。

“……”寬闊的站前廣場疏散了擁擠的人潮,陳琛松一口氣站定,這才有了玩笑的心思,“過全國第六感等級能力考試,我雖然英語差,但是運氣好呀,下回一定能過。”

那日晚霞似錦,好似打翻的顏料盤,鋪展萬裏綿延的火光。

陳琛眯眼撞進唐宵征沉澱着溫柔的眼底,想起一句俗語。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

這是個好兆頭。

大概三個月之後,正式進入隆冬,陳琛考完所有科目裏的最後一門毛概走出教室,裹緊圍巾哆哆嗦嗦站在教學樓前,和往日一樣給唐宵征去了個信息,“我在二教門口的第三棵歪脖樹下等你,速來,晚點兒就凍死了。”

信息氣泡剛剛挑出輸入框,他就被肩頭一股大力脅迫着轉過身去,看見唐宵征蹙眉僵硬的表情,“走吧。”

路燈高懸的光束打在他臉上,隐去了許多淩厲肆意的鋒芒,唐宵征眉尾眼睫挂滿了霜花,看樣子等了很久。

“啊,不等斷鳶出來?”陳琛探下去摸一把他的手,借着圍巾下擺的遮擋,如同許許多多個往常一樣,“今天怎麽結束的這麽早?”

他還沒等來回答,就已經察覺了異常,因為那只冰冷的手緊緊攥着自己,摩挲魚際被他自己捏筆時指甲磕出的新月形的凹痕,就像是,明目張膽的某種暗示。

“不用等。”唐宵征翻眼看他,唇邊溢出白茫茫的霧氣,“我跟他說過了。”

“說……”陳琛聽到自己加速奔跑的心跳,一秒,一秒,一秒……“什麽?”

唐宵征不回答,牽着他往前走,寬厚的掌心自始至終包裹着陳琛寒涼僵硬的指節,在濃重夜色裏一盞又一盞光明的帷幔之間穿行。

“琛琛。”兩人走到蝶翅形的月橋下時,唐宵征開了口,“抱歉。”

他沒了下文,突兀的停在那裏,陳琛眨眨眼,突然就極快地出了口氣,聽起來像是沒忍住的笑。

突如其來的溫柔,原來只是為了補償自己被拒絕之後的失落?

考試散場的人群漸漸走近,唐宵征停下來,拉着陳琛往更加幽深的小徑走去。

這本是朔桑大學很有名的情人坡,可惜這樣寒涼的天氣裏,便是再恩愛的情侶,也不定定站在這裏受罪了。

現如今這裏荒涼,空無一人。

“讓你等了這麽久,讓你受了這麽多委屈,也讓你為我,為我這種人,付出了這麽多……抱歉。”

在陳琛覺得自己差一點哭出來的時候,唐宵征終于大喘氣接上了前言,

“可我就是這樣的人,想不明白的事情,沒有勇氣去做……我怕你的喜歡是心血來潮,怕你即便喜歡男人,也可能不會是我,怕你只是覺得孤單,一旦有人來找,就頭也不回放棄我走開……”

“怕個屁啊,全是我的錯,怎麽不懷疑你自己?”陳琛一抹眼睛,有些哽咽。

“也有的。”唐宵征捧着他的臉,拇指拂過眼角,确認那裏還是幹燥的,重又裹緊他的圍巾,“我怕肮髒的占有和猜忌,會讓你過的辛苦,我怕還沒有能力也不夠努力,能讓你不比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更加拘束,我更怕自己這個人無趣又刻薄,沒法讓你覺得開心……”

“但一想到唯一确定的事情是自己有把握能夠做到的,我就管不住其他雜七雜八的顧慮。”

“我說過吧?只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我永遠是你的。”

“試試。”唐宵征把暴露在寒風中的那只手攏進袖口裏,緊貼着自己的皮膚,他定了定神,因為緊接着的剖析并不是什麽容易表露的心聲,“咱們在一起試試,哪天受不了我,就放你離開。”

躬身的側影封堵了陳琛所有的回答,悉索細微的氣音,和偶爾冒出一兩個音節的呻吟在碾轉的唇舌間消散。

那日淩冽的寒風有種冰封千裏的氣魄,利刃一般擦過兩個相擁的身影,帶來一粒一粒,飄忽的冰晶。

“下雪了。”

大雪封堵的街道,無人知曉,一個暴雨冰雹敲打下孤單成長的靈魂,懷抱勇氣決心化身火焰,冰雨也好,狂風也罷,只要還沒有熄滅,就要竭盡全力的,保護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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