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愛着,什麽也不說
易持松手放他站直,然後發現,與預想中完全不同的,自己竟全然沒有半點羞怯。借着粗線毛衣袖口的遮掩,他輕輕握住身側人垂着的,微攏着的手,滿心直抒胸臆之後的快慰。
他這時還不知梁斷鳶心裏的駭浪驚濤。
梁斷鳶從來都是個很沉穩的人,這不是自吹自擂。
從數據來看,他生來就是心率很低的體質,近來的幾次體檢,結果都在65bpm左右,要低于同齡正常人的标準。
雖然比不上職業運動員那樣強健的體魄,但某種程度上足夠證明,他有一顆強大的心髒。
可是這個瞬間,當他聽全了安易持的一句低語,察覺到頰邊擦過一般短暫的一個輕吻,反射般握住伸進掌心的指尖,然後頭腦模糊地将話颠來複去回放了數次之後。
胸腔加速跳動的節奏忽然就亂了,開始變得有些陌生。
腿确實地莫名其妙麻了一瞬,讓他無端矮了身子,緊随其後的反應,就剩下了滿腔潮湧而來的,控制不住的開心。
那些過去暗自揣度,患得患失的痛苦好像瞬間就散盡了,一種很原始的沖動讓他幾乎想要忘掉着周邊匆匆來往的人群,就這樣,彎下腰去……
好在掌心微涼的手指輕輕勾了勾,安易持近在眼前的,抿唇微笑的表情喚回了他險些丢掉的理智,“叔叔還在等,咱們回去吧。”
“……嗯。”梁斷鳶聲音有些低啞。
兩人分開就要貼近的身體,放開一直緊挨的手心,也拉開彼此之間足夠的距離,他們并肩往回走,刻意地壓抑着想笑出來的心情,像許多尋常的陌生同學之間的關系。
走過騰着蒸汽的熱水房;
走過懸着門簾的洗手間;
走過門扉大敞的小病房……
梁斷鳶知道該往哪兒去,只是瞧着中間那點兒礙眼的距離,總覺得缺了點什麽,兩手徒然地虛握,心裏也覺得空蕩,走出去幾步,他停下腳步,沖安易持的方向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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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易持突然被一股力道勒停,當下便不進反退,被加速帶進應急通道裏去,短暫停頓之後不待站穩,又被拉着往上跑了好幾段樓梯,再停下來時,是住院部頂樓的平臺,身後就是挂着大鎖的天臺鐵門。
“這裏——”
猝不及防地,在這個17層無人進入的樓梯間角落,安易持被梁斷鳶堪稱莽撞地,奪取了呼吸。
能察覺箍在腰後滾燙的手,能感知深入前襟微涼的指尖,能看見一雙眼角薄薄的皮膚之下,熏紅的……色彩。
距離太近,視線有些模糊,安易持眯着沒來得及閉上的一雙眼睛,發現梁斷鳶也是睜着眼的,用那雙泛着針尖一般聚在一點的淩厲藍光的漆黑瞳仁,死死盯住自己。
“張嘴……”喘息着的聲音只漏出一瞬,很快就只剩下黏膩的嗚咽和悶聲。
這是顫抖的世界,窗外不甚清晰的遙遠的字牌,天空搖搖欲墜的癫狂的雲彩,高空發了瘋似總在瞬移的鳥群,還有,近在咫尺的梁斷鳶濃密的眼睫。
……
高窗投下的光斑裏,兩道陰影緊緊糾纏了許久。
高空細小的微粒們正在光束中打旋飛舞,閃閃發光……
“我……真的,忍不了……”半晌唇分,梁斷鳶卻湊得更近,他埋頭在安易持頸側,好像不願被看清這一瞬之間的神色,呢喃般的自語傳來,他在說,“再喜歡我一點。”
那聽起來幾乎像是祈求,“易持,再多喜歡一點……”
“嗯。”安易持伸手,摸上他的後腦,輕輕摩挲。
“再堅持久一點……”
“嗯。”
“一直陪在我身邊,別離開……”
“嗯。”
良久,梁斷鳶擡起頭來,眼眶微微發紅,眼神擦過安易持,落在他身後的某處,“抱歉,激動了。”
安易持伸手,食指微彎碰了碰他的眼眶,好像就是這時候,梁斷鳶才發現,這看似冷靜的人,也帶着濃重的鼻音,“我是不是不能激動來着……可我也快哭了,都怪你。”
懷抱裏全是溫暖,親吻裏全是霸占,至少方才的這個片段,讓安易持有這樣的感覺,好像梁斷鳶想要的人除了自己,換成其他的是誰也不可以。
那種生于世間獨一無二的自我篤定,是這麽多年來的頭一回。
“怪我怪我。”梁斷鳶手忙腳亂,攬着安易持輕拍,半晌抽身開去,捧着他的臉,拇指落在兩側唇角,往上拉扯,“還要回病房去聽好消息的,不能哭,笑一笑。”
一個被迫的,非哭非笑的表情。
安易持眨眨眼,怎麽想,都覺得自己現下這眉眼耷拉,嘴角上揚的表情一定很蠢。
正待開口,卻是梁斷鳶攬着他的手伸進衣服裏,突然掐到了敏感的腰側,讓他半個字也沒能說出來,噗嗤一聲,笑開,
“癢——我不哭了,拿出去,哈哈哈哈,走開!”
“剛才還說要永遠陪我,嗯?小騙子。”
“可是太癢了,我不要——”眼角溢出一滴淚來,易持顫着身子彎腰,半挂在梁斷鳶的一邊手臂上。
“又笑又哭的,小瘋子……”梁斷鳶抽手,捏捏安易持鼻尖,也撤了攏成圈的胳膊。
其實很有些意猶未盡,不誇張的說,一年多來,他這是頭回見易持這樣活潑的一面,就像任意的,其他20左右的年輕人一般,肆意,無憂。
果然,還是個孩子。
“不跟你玩了。”那笑聲蕩開去,安易持趁機逃脫,先行跑下了一段樓梯,他在梯間平臺上站穩,回過身來時,頰邊酒窩映出眼角不知是哭還是笑出來的,晶瑩的兩滴淚,他沖着上方伸出手來,“咱們回去吧。”
翻越高牆與圈梁,在有些昏暗的樓梯間裏,就那麽孤零零一束陽光透窗而入,打在安易持身上,如同舞臺璀璨的追光,放大了所有本不分明的小細節。
在陽光中近乎半透明的茶色的亂發,在白瓷般細膩的皮膚上投下柔和陰影的眼睫,還有那其下琥珀般澄澈的盈盈的笑眼。
“怎麽了?”安易持等了許久不見動靜,懵懂登上眼前的兩級臺階,“不過來麽?”
“沒。”梁斷鳶向下走去,攬着易持轉身向前,以至讓他瞧不見自己臉上的懊惱,“沒什麽。”
他發現與自己很多天前未雨綢缪的情況不同,怔愣在易持赤誠的坦白裏時,醞釀多時的單薄的喜歡悄沒聲兒地脫胎換骨,令他一時語塞了。
那時的心情,該怎麽說呢……當易持的側臉融入灼目日光顯得有些模糊時,他終于想起了,那樣貼切的,許多年前看過的詩句。
我愛着,什麽也不說,只看你在對面微笑。
我愛着,只我心裏知覺,不必知曉你心裏對我的感情。
我珍惜我的秘密,也珍惜淡淡的憂傷,那不曾化作痛苦的憂傷。
我曾宣誓,我愛着,不懷抱任何希望,
但并不是沒有幸福——
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滿足。
梁書記取出鋼釘之後,在醫院住滿了一周,等換過一次藥,正好趕着除夕回到了家中,傍晚7點鐘的道路,一時通暢的不似在朔桑,倒像是回到了某個久別的鄉間。
梁斷鳶和安易持至今不知道那日曹阿姨與梁成均的談話到底說了什麽,但除夕夜的家宴上,曹曉瑩如約到場。
偌大包廂裏一張坐滿30人的大圓桌邊,梁斷鳶穩穩坐着,笑看一衆平輩小輩歡鬧。
飯飽酒酣時,電視裏的春節聯歡晚會正播到一半,主持人喊着新春倒計時的數字,窗外花火震天的響。
“剛做完手術不能喝,我以茶代酒,先敬大家一杯。”一片嘈雜中,梁成均突然擡了下眼鏡,扶桌站了起來,“借着大家都在,我就提一句……”
話沒說完,卻讓所有似懂非懂的人都猜出了用意,畢竟年夜飯上突然帶來陌生的女人,是很明顯的用意。
坐在他右手邊的曹曉瑩別了下頭發,放下手中的筷子。
“曉瑩是全州人,在省醫骨科住院部,做護士長。”顯然也是頭回做這種事,見慣了大場面的梁書記伸手想拍下曹曉瑩的肩膀,卻險些扯掉人家的頭繩,“認識有段時間,我這個殘疾的全靠曉瑩照顧……都是單身,都沒個伴兒,也都挺忙,但今天主要是想說,年後我們就扯證,往後一起過日子,所以先跟大家介紹一下。”
一片恍然大悟的表情之後,道喜之聲漸起,
“呦,大嫂!我大哥終于是找着伴兒了,可愁死我們了。”
“就是,這大喜事,打的我們措手不及啊。”
“怎麽沒提早說一聲兒呢,老大你是不是打小孩兒壓歲錢的主意了……見面禮先拿壓歲錢頂上,下回一定提前備好……恭喜恭喜!”
“怪我們沒說好……算了算了,孩子們的就留給孩子們吧。”曹曉瑩扶着梁成均坐下,這才推辭着保住了小輩們的壓歲錢,“下回我一定收下。”
可惜紅包躲得了,酒卻是一定避不開的,沾了新年與新婚雙重喜氣的酒,更加沒有直接推開的道理。
“心意收下,酒不能再喝。”于是幾圈之後,終于是梁成均替曹曉瑩解了圍,“都去坐吧,別難為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