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平複過後,祁遇白輕推了林南一下,示意他從自己身上起來。
林南紅着臉起了身,小聲說:“我去刷牙。”
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林南看着鏡中自己潮紅的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別人也會為祁遇白做到這種地步嗎?
應該會的。祁遇白想要什麽程度的舒服都會有人給他。
那祁遇白對別人呢,會不會像對他這樣,将別人抱在懷裏,雖然很短暫,但确實有那麽一段時間他是擁着自己什麽也沒有做的,親昵得像是戀人。
會嗎?林南沒有答案,他也不敢去找答案。水流沖走牙膏沫,同時帶走剛剛的荒唐與放縱,将一切妄想都順着看不見的管道沖刷得一幹二淨。
過一會兒回來,祁遇白已經回房去換衣服。林南的确有點餓了,他将粥放到微波爐裏熱了幾分鐘,安靜地坐到桌邊喝了一小碗。
“你是不是每次來見我都不吃東西。”祁遇白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林南轉頭一看,那人就站在料理臺邊看着自己。他換上了一套幹淨的襯衫跟西褲,上面的扣子還解開着兩顆,不像在工作場合那樣嚴肅。
“正好減肥了。”林南笑了笑。
祁遇白望了他一會兒,林南一點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他說:“其實你不用這樣。”
林南以為祁遇白又要說用另一張嘴之類的葷話。他想,如果祁遇白真的說些不正經的,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倒不如悶頭吃粥。他頭埋到碗上裝作什麽也沒意識到一樣靜靜喝粥,眼角卻帶着一點笑意。
誰知祁遇白卻說:“以後我不找你,你就不用來見我。”
林南拿勺的手一頓,嘴裏的粥瞬間變了味道。沒了香氣沒了鮮美,只澀,微微發一點苦。
祁遇白見他不說話,補充道:“這樣你能少餓幾頓。”語氣聽上去就像在說:我是好心,你最好明白。
林南從內心極深處往外打了一個無聲的寒戰,眼睛仍是盯着碗裏,右手拿着勺子不斷翻攪掩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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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說我上鏡顯得有點胖,所以我少吃一點不要緊的。”
他覺得自己簡直像在主動請求跟祁遇白睡覺,兩眼無論如何也不敢看那人。他希望祁遇白聽完這句就能結束這個話題,不再對他說一些“不找你”、“不見我”之類的字眼。事實上也确實如林南所願,祁遇白只是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不知是不是在看着林南的固執模樣,過了片刻才說:“吃完我送你回家。”
這頓飯林南吃得比以往慢許多,每一下都細嚼慢咽,胃口也像是一下子變好了,吃完一碗又添了一碗,把鍋裏的最後一點粥全部喝進了肚子裏。後來他又認真地收拾起了廚房,将用過的餐具洗得幹幹淨淨,每一樣都好好放回原位。
碗原本都是從消毒櫃裏拿出來的。林南想了一會兒,走出去問祁遇白:“餐具要現在消毒嗎?”
祁遇白正坐在沙發看筆電,聞言擡起頭說:“我沒用過,你要是會用就現在消毒吧。”
“嗯。”林南點點頭,“那可能得等一會兒,消好毒才能走。”
自動運轉又自動停止的消毒櫃早已經不需要人看着才能工作,幾乎沒進過廚房的祁遇白沒發現林南的話有什麽不對,點了點頭示意他自便。
林南走回廚房将餐具都放進消毒櫃,點了幾下屏幕便無事可做了。他覺得自己有些惡劣,自私地占用祁遇白寶貴的時間,又對自己一點辦法都沒有。
祁遇白沒有再來催他,等林南終于走出廚房,男人已經合上筆電,正在客廳的沙發上講電話。
他先是瞥了一眼林南,接着對手機說“三點應該能趕到”,又看了眼手表,“應該可以,你們準時開始。”
挂了電話,他起身看着林南,“可以走了嗎?”
祁遇白這時已經是一身西服打扮,領帶擱在沙發扶手上。林南默認幫他系領帶是自己的專屬差事,便走過去自覺地拿起領帶幫他系好,側着頭一邊整理他的襯衣領一邊說:“我自己打車回去吧,祁先生你有事可以先忙。”
剛才那通電話點醒了他。林南覺得自己應該懂事一些,不要再給祁遇白造成更多困擾。
聽了他的話,祁遇白像是考慮了一下,然後說:“也好。”
兩人拿好東西一齊下樓,站在門口等電梯時祁遇白漫不經心地瞧了屏幕上的樓層數一眼,問:“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我買給你。”
聽起來是種偶然想到随口一說的補償,不知是補償林南跪得發痛的膝蓋還是為他做的這頓午飯。
“不用了。”林南搖了搖頭,“我沒什麽想要的,再說麻煩祁先生的事已經夠多了。”
在林南的心裏,祁遇白已經給了自己太多東西。兩個人抱一下,被祁遇白情動時吻一吻身體,還有偶爾看向自己的熱切眼神,這些都是他人生中的意外之喜,遠比物質要珍貴得多。
可祁遇白不這樣覺得。他以前找過幾個人,難得的溫存時刻是對方最好的開口時機,只要不過分,祁遇白一般都會答應。有人要某位大導下一部力作中的重要角色,有人要新款跑車,也有人要公寓,他們在心裏為自己定好了一個價碼,等着祁遇白衡量之後買賬。
“你這樣我不太習慣。”祁遇白理了理袖子,“什麽都不要,有必要跟着我嗎?”
他們是各取所需,如果一方不再索取關系就不再成立。
林南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還沒膽子跟祁遇白談愛,但又不能不跟他談錢,兩人的關系游離在最世俗與最純粹的兩個極端,随別人怎麽去解讀。
“那祁先生定吧。”
外面的溫度比屋子裏低得多,即使是電梯間也夠冷的。林南笑了笑,将雙手插進了外套的兜裏,“随便送我一份禮物就好。”
一段不确定走到哪天為止的關系,如果能留下什麽,就不算沒有存在過。
祁遇白往他的外套上看了一眼,想了想說:“好。”
林南以為祁遇白會徑直下車庫開車,哪知對方并沒有這個意思,跟他一路步行到了門口。幸好這一路有祁遇白領着,否則要讓林南自己找到正确的路走回小區門口還真是件困難的事。
出租車停到林南面前,林南轉頭對站在身後的祁遇白說:“祁先生再見。”
祁遇白沒說話,只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上車了。
——
祁遇白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住柏海公寓了。即使有保潔定期上門打掃、連鮮花也幫忙準備,他也仍舊不滿意。
他不太喜歡住在柏海,嫌它兆頭不好。
送走林南,祁遇白就站在小區門前等了将近十分鐘,冷風吹得全身熱氣散盡。他開始有些後悔讓林南打車回家,因為如果自己親自開車送他,也就不用在外頭凍上這麽長一段時間。
等接他的車到了,章弘下車開門時望了望祁遇白凍得發白的耳廓,抱歉地說:“祁總,您是不是等了很長時間?”
“沒有。”祁遇白不太在意地說,“是我臨時叫你過來。”
他就坐在平時林南會坐的位置,剛關上門就一眼看見後座的腳墊上有一條灰色圍巾,撿起來問:“這是誰的?”
章弘迅速回頭看了一眼:“是林先生的,我早上見他圍過,估計是不小心掉了。”
腳墊不算髒,不過既然掉到上面那圍巾肯定還是沾上了灰塵。祁遇白将圍巾随手扔在後座上原本不打算再作理會,可過了一會兒,又想起的确見林南圍過一兩次,說不定對他而言是很珍惜的東西。
“你幫我送去幹洗一下。”
“嗯?”章弘開着車意外地問,“圍巾嗎?”
“嗯。”祁遇白又轉頭看了這條廉價又普通的圍巾一眼,“洗完拿回來給我。”
“我知道了。”章弘從後視鏡觀察了一下祁遇白的神色,覺得今天這個時候适合談些事情。
“老板。”
章弘叫祁遇白老板不是因為生疏,相反的,是因為二人關系與旁人不同。
祁遇白在後排笑了一下,“有什麽事求我。”
“明天的三天出差行程能不能換秦秘書去,我還要送林先生回劇組。”
明天章弘兒子的學校搞親子活動,上一回他沒去成兒子就哭鬧了一整晚,吵着再也不要他這個臭爸爸了。
祁遇白被他這個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借口逗得發笑,說:“你不想出差也找個好點兒的借口行不行,你就不怕我換個人送林南回去?”
“您不會的。”章弘一副成竹在胸的語氣,手裏的方向盤絲毫沒被祁遇白這句話給吓住,照樣平穩地向右轉動。
“怎麽不會?”
“我開長途比其他人穩妥。”
祁遇白被他這一句話噎住,表情輕松地說:“我倒忘了給你加一份兒司機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打發着路上的無聊時間,話題不知怎麽的就慢慢轉到了林南身上。
章弘照慣例向祁遇白彙報:“我昨天跟制片人談過了,他會去找導演,以後宣傳方面不會再出問題。”
“嗯。”祁遇白知道他辦事得力,沒再多問。
“助理跟保姆車也都定好了。”
“嗯。”
“還有什麽需要幫林先生辦的麽?我明天正好都料理了。”
前方的路口不知是不是出了什麽刮蹭事故亂成一團,紅綠燈兩個方向都堵得水洩不通,車子只好停下來在原地等待。
祁遇白被他一語問住,想了片刻答非所問道:“章弘,如果一個人明明可以有所要求,但又不向你要求,你覺得他是什麽意思?”
章弘一聽就明白了七八分,手握着方向盤斟酌片刻,說:“有沒有可能是他還沒想到要什麽。”
這話有幾分道理,祁遇白想,林南生活條件顯而易見不怎麽樣,事業上也舉步維艱,大約遇上自己以後一時也不知道該從哪一處改善起,索性就先維持現狀。
“還有一種可能。”章弘頓了頓,“他想要的不在對方能給的範疇之內,說出來也沒有用。”
有什麽東西是自己給不起的?祁遇白暫時沒有想到。可他瞧着林南纖弱的樣子也不像會獅子大開口的人,一時便沒接章弘的話。
車子就這麽熄了火停在路當中,兩人除了等也做不了什麽。
祁遇白看了一眼窗外滿當當像停車場一樣的馬路,知道三點的會是趕不上了。他翻了翻郵箱,有些煩躁地說:“果然不該去柏海公寓。”
章弘的手原本還是握着方向盤,此時也松下來,隔了一會兒才說:“碰巧而已,您不用多心。”
“是麽。”祁遇白全身被車裏的暖氣哄得有點熱,伸手松了松領帶,“也許吧。”
這套公寓買來是在前年,當時已經是裝修完畢的狀态。祁遇白跟家裏鬧了些不愉快,迅速從老宅搬到了柏海。沒過多久,事情就接二連三而至,他想當然覺得是房子不好,如果沒有這套房子可能祁遇白不會是現在的祁遇白。好在生活不是電視劇,沒那麽多歇斯底裏衆叛親離,到了什麽地步日子都能過下去。房子沒賣,祁遇白也還是祁遇白,無論變成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