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具匠心
張任剛一消失,周唯怡的生活就回到了正軌。
打掃衛生、鍛煉身體、閱讀烹饪、超市購物, 一切都像鐘擺般精确地歸複原位, 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直到夜裏上床就寝之前, 她下意識地反鎖卧室房門, 方才想起那人早已不在。環顧四周的中式田園裝修, 周唯怡無奈苦笑, 又走進客廳,按照手機上的短信, 重新設定了大門的密碼鎖。
無論張任此時在哪裏、做什麽,她都希望對方盡可能長久地堅持下去,也讓自己得以喘息。
第二天是工作日。
盡管沒有汽車代步, 不得不在高峰時間擠地鐵, 周唯怡卻保持着心态平和, 就連腳步都十分輕快。走出電梯、進入公司的時候, 還把守在門口的HR經理吓了一跳:“Miss周, 你這兩天過得很不錯嘛, 紅光滿面的。”
“哦,是嗎?”她撫了撫自己的臉,“可能是換了種粉底的緣故吧。”
HR經理是個半禿的中年胖子, 聽到這話接不了茬,只好打個哈哈,為對方讓出路來。
經過一個禮拜的學習與摸索,周唯怡已經基本熟悉電腦裏的辦公系統,也了解了公司的工作流程——對于整個集團來說, 瑞信資本既是生産部門,又是消費部門——對外投資産生盈利、對內集成現金流和利潤,在財務報表上占據着相當重要的分量。
與分散管理的投資團隊不同,總裁辦公室更像是一個上傳下達的機構,對接集團總辦卻沒有獨立決定權。
難怪張任說凡事直接彙報即可,張永安才是整個瑞信集團的靈魂和領袖。
作為家電生産龍頭企業,瑞信在全球建十多個生産基地,下轄壓縮機、電工機電、智能裝備、精密模具等六大子公司,擁有國家級的技術開發中心和研究院,産品遠銷160多個國家和地區,用戶超過3億。
這一切驚人數據的背後,是張永安近乎超人的能量和精力。
網上流傳過一份來自瑞信集團內部的作息時間表——從巴基斯坦的卡拉奇到海口,再到北京,兩個國家,三個城市,張永安在一天之內會見政府官員、簽署百億合同,飛行距離長達6000公裏。他從淩晨摸黑爬起,到夜幕降臨落地,幾乎沒有休息時間。
前兩年還有一個笑話:“謠言說,張永安每天晚上都睡覺。”
然而,不止是張任,整個瑞信集團都執行着嚴格的金字塔結構——無論下層組織如何壯大,中上層都只會為張永安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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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勢領導能夠帶來強勢的執行力,一旦出現個人失誤,卻也會造成全軍覆沒的後果。
古今中外,這種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例子不勝枚舉。因此,僅從經營理念的角度出發,周唯怡對瑞信集團的管理模式很不以為然。
但她畢竟不再是代表資方的基金管理人,而是為企業打工的小秘書,想什麽、說什麽都不會被人重視。
事實上,将文件整理歸類,再把待辦事項抄送給集團總辦,等到午飯後逐條确認反饋,周唯怡一天的工作就完成了。
快下班的時候,前臺打電話來讓她過去幫忙,小姑娘的語氣很着急,旁邊似乎還有人在不耐煩地催促。
剛走近門廊,便聽見那人冷冰冰的聲音:“新來的吧?大學剛畢業?話都說不清楚,怎麽做接待?”
轉個彎,果然看到服裝設計師阿浩站在那兒,手裏還拎着大包小包,正滿臉鄙夷地教訓着前臺姑娘。
他今天穿了件民族風的長衫,腳蹬老頭款的黑布鞋,整個人由裏到外透出幾分仙風道骨。特別是那一頭烏黑飄逸的長發,用紅繩簡單攏在腦後,顯得既随意又灑脫。若不是被束縛住雙手,只需要配上一柄拂塵,就可以去道觀裏作法了。
見到來人,阿浩一邊翻白眼一邊感慨:“總算來了個聰明的。”
說完,他将大包小包扔給周唯怡,踩着蓮花步走進公司裏去。前臺姑娘被氣得夠嗆,眼眶泛紅,指着那人的背影說不出成句的話。
周唯怡連忙拍拍她的肩膀示作安撫,緊跟在男人身後,一路回到總裁辦公室。
阿浩顯然不是初次造訪,進門直奔起居室,拉開衣櫃大門就是一通掃蕩。穿過的、沒穿過的衣物被悉數扔到地上,原本整潔幹淨的地板立刻變得雜亂無章。
“你幹嘛?!”
總裁辦公室事關機要,只有秘書能夠出入打掃,眼看自己的勞動成功被糟蹋殆盡,周唯怡忍不住厲聲喝止。
訪客沒有絲毫理會,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将整個衣櫃清空,方才轉身擡手:“拿過來。”
那雙手指節修長,掌心布滿薄繭,一看就是長期勞作留下的痕跡。見她站在原地不動,手的主人只好一把奪過那堆包裹,口中挑剔道:“剛剛還誇你聰明,這麽快就給自己打臉。”
“我的确不聰明,但至少不會故意給別人添亂。”彎腰撿起一地淩亂的衣物,周唯怡冷嘲熱諷,“知道的人說你是設計師,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鬼子進了村。”
她已經看見從包裹中取出的成套男裝,明白對方是來給張任送衣服的。
阿浩沒有理會,而是打開挂燙機、取出粘毛器,開始處理各處褶皺,并對衣物做最後的裝飾。修長靈動的一雙手,如同舞蹈般在布料上輕撫,就像觸摸着情人的身體。那雙眼睛裏少了幾分冷漠,多了幾分專注,除非确定再無瑕疵,否則絕不挪開視線。
夕陽西下,寬敞空曠的總裁辦公室裏,男人在窗前認真工作,就像一幅剪畫,勾勒出對美的極致追求。
将遭到遺棄的衣物歸攏收好,周唯怡忍不住駐足觀看,只見他像變魔術一樣,将不同的配飾塞進衣服口袋或別上領角。原本甚是普通的男裝就像被賦予了生命,頓時綻放出截然不同的光彩,成為理所當然的藝術品。
終于,随着最後一顆柳釘的安放,整個衣櫃煥然新生,整個風格也為之一變,再也無法與地上的那些舊物相容。
周唯怡下意識地鼓起掌來。
長指微跳,指尖綻出一朵血花,還差點染紅了雪白襯衫的領口。阿浩捏住那枚柳釘,哆嗦着唇瓣轉過頭來,臉色黑如鍋底。
“對……對不起。”她滿心愧疚,手忙腳亂地翻找急救箱,迅速遞給對方一枚創可貼。
男人再次一把奪過,順便扔回那枚柳釘,嫌惡道:“你來。”
如蒙大赦,又仿佛榮幸之至,周唯怡按照對方演示過的手法,小心翼翼地将釘子安放在先前的位置上。
阿浩湊近了些,來回檢視一番,确定差強人意,無法再做要求,這才“嗯”了一聲。
濕熱的鼻息吐灑頸項,讓人緊張得不敢回頭,她像個接受老師檢查的小學生,身體繃得像一張滿弓。直到對方首肯,才感覺被抽光底氣,再也頂不住這可怕的壓力。
“等等,”剛要轉身,卻聽見對方聲音微挑,“你的衣服是從店裏拿的吧?”
上周在精品店挑的幾套衣服,周唯怡都很喜歡,星期天晚上特意整理過,這才穿出來上班。
然而,還沒等她點頭,阿浩便嚴厲質問道:“外搭的長馬甲呢?”
這是一件黑白配色的襯衫裙褲,袖子有收口設計,整體線條流暢靈動,看上去既俏皮又幹練。原本的長馬甲是皮革質地,與襯衫材質形成層次感,恰是整套搭配最亮眼的所在。
只是周唯怡還無法接受這麽時尚的造型,特意将外搭換成風衣,獨自在辦公室裏才穿着襯衫。
“你知不知道自己像個米袋子?”阿浩抱臂連退幾步,像是躲避某種病毒。
低頭看看身上的裝扮,周唯怡怯生生地開口:“還好吧……”
“審美水平差就算了,好歹有點自知之明,行嗎?手把手教你穿衣,照着做都不會?腦袋裏裝的是漿糊嗎?”
小學生挨訓,老師恐怕還會注意措辭;設計師罵起人來,卻只恨殺傷力不夠。周唯怡站在他對面,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她悄悄挪動步子,試圖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好歹将風衣罩在身上,避免進一步的羞辱。
阿浩卻眼尖地發現了這番企圖,眯着眼睛看了看椅背上的黑色風衣,語氣絕望道:“……你今天是去參加葬禮了嗎?米袋子家哪位親戚過世了?土豆?還是番薯?”
周唯怡進退兩難,萬分慚愧于自己的時尚品味,十分懷疑脫掉衣服裸奔,是否還能比現在強一點。
“夠了,我受夠了。”阿浩捂住眼睛,別過頭不再看她,“快,趕快把自己遮嚴實,現在就跟我回店裏去。”
說完,他仿佛再也無法忍受折磨,開大步走在前面,像陣風似的離開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