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土崩魚爛
周唯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上來。
她只是本能的捂緊衣襟,生怕再被人看到那身“米袋子”的打扮。
阿浩手長腿長, 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一頭飄逸的長發也随之舞動。他似乎很有自信, 料定周唯怡一定會乖乖聽話, 甚至懶得回頭确認。
從瑞信大廈到精品店, 只有幾分鐘的路程。
然而, 男人的打扮實在太具個性,引得極高的回頭率, 就連跟在他身後自慚形穢的周唯怡,也被迫成為關注的焦點。
“快看快看,那裏有人玩cosplay!”
“……他是cos的張三豐嗎?”
“跟在後面那女的是誰?”
“迷妹吧!”
有幾名高中生正好路過, 聚在一起指指點點。大聲議論的話語傳進當事人的耳朵裏, 造成截然不同的效果:設計師走到哪裏備受關注, 早已習慣此種待遇, 就連步幅都沒有任何變化;周唯怡覺得羞愧難當, 卻又不得不緊緊跟在後面, 被迫扮演“迷妹”的角色。
直到兩人來到步行街隔壁的竹林洋房外,阿浩才停下腳步,掏出一把鑰匙開門。
“進來吧。”
男人仰望着室內的天花板, 話卻是對着周唯怡說,盡量避免多看她一眼。
經過這一路的圍觀煎熬,任何人都會對自己的審美水平産生懷疑,更何況是周唯怡這種從沒有費心打扮過的人。
她已經無從計較阿浩的失禮,只顧低着頭, 像土撥鼠一樣倉皇鑽進屋子裏。
室內的布局陳設依舊,左邊隔間裏的皮革制品似乎少了點,卻還是顯得很是雜亂。除此之外,大廳模特身上的衣物已經換季,鮮豔的色彩和精巧的造型,渲染出專屬于夏天的熱烈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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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大規模改建,卻因為配色和細節的不同,就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聯想到自家的中式田園裝修,周唯怡深深地嘆了口氣。
阿浩已經在隔間裏忙碌起來。
美工刀裁出四根黑色皮條,兩兩接駁後安裝銀質的挂鏈,再用打孔器打孔、走線,最後扣上可以調節的孔扣,一副造型簡潔、配色出挑的背帶就完工了。
如果說複古風格的背帶是一件藝術品,那麽制作這件藝術品的過程,完全可以被稱為“經典”。
那雙粗糙的大手如同魔杖,再次點燃皮革的生命。每一次裁剪、每一處針腳都像經過事先設計,既完美,又生動。
最後,他在背帶的內面壓印上一方印鑒,這才挺直腰杆,大咧咧地命令道:“你過來。”
周唯怡吓了一跳,卻還是聽話地走過去,像個木頭人一樣,直直地站定工作臺前。
設計師對此很滿意,将背帶夾在她的前後褲縫上,又稍微調了調長度,擡手示意不遠處的鏡子:“看看吧。”
下意識地擡頭看向鏡中的自己,周唯怡被眼前的改變驚呆了:中規中矩的白襯衫經由線條修飾,寬松的袖口更顯飄逸,一動一靜之間,整體效果令人賞心悅目;背帶順着褲縫眼神,将褲腰向上提了幾公分,腿長比例也得到極大優化。
“身材不好,穿衣服就更要學會揚長避短。”踱着步子走了幾圈,阿浩冷冷教訓道,“上半身有視覺收縮感,下半身才能黃金分割。”
周唯怡本能地試圖反駁,卻不想給對方更多諷刺自己的機會,于是低頭翻看背帶內面的印鑒:“……徐太浩,謝謝你了。”
他擺擺手:“就叫‘阿浩’,這次還是記到張任的賬上,要謝就謝他吧。”
“不,我自己出錢。”
她慌忙低頭翻找錢包,對方卻已經掏出賬本,迅速地“刷刷”寫了幾筆。
面對女人和一疊紅色鈔票,阿浩清清喉嚨,選擇主動轉移話題:“那小子跑哪兒去了?電話不通,微信也不回。”
周唯怡手捧着錢,不知該送出去還是收回來,只好先實話實說:“從昨天早上開始,我也沒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
阿浩了然一笑:“來,讓我教教你,怎麽給張任當秘書。”
順着旋轉樓梯走上去,經過二樓的男裝部和三樓的倉庫,兩人來到了洋房的閣樓。這裏被改裝成一間工作室,巨大的工作臺靠窗而立,旁邊擺放着一部筆記本電腦。
方此時,窗外已是華燈初上。
透過幾何形狀的窗玻璃,音樂聲、叫賣聲模糊傳來。步行街熱鬧喧嚣,人群熙熙攘攘,構成好一幅繁花似錦的畫面。
阿浩牽了一把椅子,自顧自地在電腦前坐下,長指靈動飛舞,迅速地輸入幾個網址。
周唯怡站在他旁邊,看着顯示屏上花花綠綠的頁面,忍不住問道:“天涯?微博?蘋果日報?上這些網站幹什麽?”
“它們可比GPS管用——你的老板生活随便慣了,經常找不到人,但只要他在公開場合亮相,肯定會有媒體跟進——這樣一來,就很容易确定行蹤了。”
對方一邊解釋,一邊在各家網站的搜索欄鍵入張任的名字。
不一會兒,搜索結果就按照時間先後順序,依次顯示:“游艇會再爆淫&亂醜聞”、“白沙灣富商雲集,嫩模騷腿搶鏡”、“新晉港姐被傳百萬陪&睡”……
種種危言聳聽的标題下,張任的名字被一次又一次高亮标注,連帶着有他的照片也被篩選出來。
看到經過輿論加工的新聞,阿浩大笑出聲:“還‘夜禦五女’,就憑他?哈哈哈哈……”
周唯怡抱臂而立,尴尬地不知所以,只好輕輕咳嗽,提醒對方自己的存在。
阿浩抹了把臉,指着屏幕上某個臃腫的身體說:“這小子,肯定是這小子,自己有色心沒色膽,就把張任也诓過去了。”
她定睛一看,發現狗仔拍到的每張照片裏,張任身邊都站着一個身材矮小的胖子,圓頭圓腦,只有一雙眼睛裏閃爍着精光。
“他是我們的大學同學,當年一起念書的時候就不學好,滿腦子淨是歪主意。”
周唯怡在腦海裏搜索張任的簡歷:“瑞信商學院?”
阿浩回過頭來,打量了她兩眼,挑聲道:“不錯嘛,沒有辦學資質的民營院校都知道。”
“有沒有辦學資質我不清楚,但瑞信集團注資并冠名,又投入巨額建設資金,肯定差不到哪兒去。”
他聳聳肩,繼續滑動鼠标:“反正我高考數學得了5分,只能去那所學院。”
難得聽到對方自認不如,周唯怡好奇追問:“數學5分還能念商科?”
“張任當時還是個神經病呢,不也念得好好的?”
說完這話,阿浩自知失言,連忙點開另一張照片,假裝被參加游艇會活動的明星吸引了注意力。
她聽出其中的隐藏信息,卻沒有刻意點破,而是熱情地參與到對八卦新聞的讨論中,不再把話題往回引。
确定游艇會只有三天,張任後天就會回到公司上班,周唯怡再次緊張起來。她與阿浩互換了聯系方式,方便日後互通信息,便急匆匆地離開精品店,在夜幕中朝地鐵站走去。
過了晚高峰的地鐵車廂裏,乘客不再擁擠,可以一人獨自倚靠一根扶手。
随着車輪撞擊鐵軌,制造出有節奏的搖晃,周唯怡試圖理清心中的脈絡:DCG主板上市,至多不過數十億的規模,與瑞信集團相比,連小蝦米都算不上;田雲飛曾提過,瑞信集團的內&幕衆多,絕非表面上看起來這麽風平浪靜;張永安剛愎自用,對整個企業的發展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現在的問題僅在于,張任究竟想做什麽?
資本市場集中了一個國家所有的精英和資源,充滿種種機會。這裏既是冒險家的樂園,也是野獸捕食的獵場——任何存在隐患的企業,都會從看臺上跌落下來,成為其他人撕咬的對象。
有時候,可能是野蠻人來敲門;更多的時候,土崩魚爛只因內部出現問題。
地鐵到站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周唯怡的思考。
她趕在車門關閉的瞬間沖出來,差一點喘不上氣,扶着牆壁休息半天,方才随着人群向站外走去。
手腕搭着那件再也不會穿的黑色風衣,任由晚風吹拂臉頰,感覺卻前所未有的沉重。
從華辰資本辭職的時候,周唯怡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操盤,就此遠離了金融界的血腥殘酷;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被人脅迫着再度入局,眼前卻盡是看不清的迷霧。
站在小區的停車場裏,找不到熟悉的紅色野馬,她只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就像失去了最後的依靠。
終于,周唯怡從衣兜裏掏出手機,從黑名單裏調出一個號碼,反複深呼吸後,用力按下通話鍵。
對方很快就接通了,仿佛不敢置信般地問了一聲:“唯怡,是你嗎?唯怡?”
她偏着頭,語氣盡量平靜地說:“趙總,你好。”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金融知識都是編的,但本文有一個屬性是“商戰”,乃們不要不相信……(認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