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精神分裂

田奶奶的話音剛落,宴會現場的氣氛就凝固了。

周唯怡颔首致意, 不再做多餘言語;田雲飛尴尬莫名, 一張俊臉憋得通紅;張永安則若有所思, 眯着眼睛打量兒子的秘書。

突然, 校領導一拍腦門, 恍然大悟道:“周秘書, 我們見過!就在經濟學院!小張總決定捐建‘齊奧樓’的那天!”

她只好轉過身來,盡量自然地回應道:“是啊, 确實見過。”

現場賓客大都不認識周唯怡,卻聽出這一家人與瑞信集團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自覺猜到了捐資助學的原因, 心中謎團也就此解開。

很快, 衆人紛紛交換八卦的眼神, 仿佛知道了什麽天大的秘密。

在一片竊竊私語的聲音裏, 高規格的豪華午宴也正式拉開帷幕。

樂隊奏響悠揚的旋律, 音符像泉水般流暢, 将氣氛營造得輕盈舒緩;透過巨幅玻璃窗,陽光灑進大廳裏,整個現場如夢似幻;“巴黎之花”注入九層香槟塔, 冒着閃亮的氣泡,折射出紙醉金迷的光芒。

周唯怡卻被迫坐在桌角,幾次試圖起身,都被董事長秘書攔住:“麻煩您再等等,張董馬上就來。”

盡管都叫“秘書”, 對方卻是《公司法》規定的公司高管,在集團董事會中擁有一席之地,與她這個總裁秘書不可同日而語。

田雲飛陪着奶奶與校領導坐在一起,趙思青端起酒杯在遠處看熱鬧,現場沒人可以幫忙解圍,周唯怡只得放棄脫逃的打算。

可憐她從早晨忙到現在,連口飯都沒吃,又經歷一連串的起伏跌宕,體力與精神嚴重透支,怕是架不住張永安這只老狐貍了。

與到場的主要領導逐一碰杯,宴會主人豪邁地飲盡杯中之物,引得衆人鼓掌叫好。

不知不覺間,精致的主菜擺滿整個席面,賓客們先後拿起刀叉,小心地切下一塊塞進嘴裏,競相發出贊嘆的聲音。

趁此機會,張永安靠近桌角,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走吧,我們聊聊。”

其他人都被食物吸去了注意力,董事長秘書小跑着上前領路,迅速将兩人引至大廳旁的會客室門外。

這間房表面上不甚起眼,也沒有對外開放,內部裝修卻十分講究。高檔家具搭配奢華面料,暗金色的壁畫襯出一片靜匿,低調精致的風格令人過目難忘。

董事長秘書親自檢查過室內的各個角落,确保安全無虞,方才倒退着離開,将空間留給這一老一少。

“你是田律師的太太?”

大咧咧地靠倒在沙發上,張永安一邊剪雪茄,一邊開門見山地發問。

周唯怡側身坐在他對面,提醒自己挺直腰板,盡量鎮定地回答道:“我們在拉斯維加斯辦過登記手續。”

張永安聽懂這句話背後的含義,随手将雪茄剪扔到一邊:“阿任最近都跟你在一起?”

她咽咽口水:“張總讓我幫忙辦點事情。”

劃亮火柴,張永安不慌不忙地轉動雪茄,均勻點燃煙葉:“他的‘身體’好些沒有?”

周唯怡回憶起那天在總裁辦公室裏,張任宿醉之後惹出的一番荒唐,頓時面紅耳赤,說話也結結巴巴:“還,還行。”

深吸一口雪茄,濃郁的鮮花、香料、肉桂和皮革味道頓時彌漫在唇齒之間,促使情緒平靜下來。張永安解開西裝紐扣,幽然嘆息道:“這孩子啊……”

為人父母,無論做對做錯,一顆心總歸是愛着子女的。

“恕我直言,張董。”周唯怡試探着開口,“雖然他表面上不太正經,其實內心很有想法,值得您多給些信任。”

明白對方意有所指,張永安的視線轉向窗外,露出些許惆悵表情:“你以為我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繼承家業?企業經營不是玩游戲,失敗了就無法從頭再來。幾十年的積累、那麽多人的生計,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誰都負不起這個責。”

“人不可能生下來就全知全能,總要給他機會學習。”

低頭彈掉煙灰,張永安避開她的眼神:“阿任的精神狀态不穩定,你知道嗎?”

胸口突然被一團棉花堵住,令人猝不及防。周唯怡調整呼吸,語氣平靜地說:“除了偶爾過度亢奮,我覺得他沒有問題。”

“精神分裂症,偏執型認知障礙,連續服藥3年,有過一次複發。”

房間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靜止不動,就連脈搏也無法繼續。只剩下震蕩的回音在耳邊萦繞,持續撞擊着心髒最軟弱的部分。

張永安眼中隐約有淚光閃爍:“阿任不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無法獨自操作資金流轉——表面上在投資公司當老板,其實連基本的從業資格都沒有,你讓他怎麽繼承家業?!”

周唯怡感覺異常沉重,卻不由自主地争辯道:“這種病不是終身的吧?應該可以治好才對。”

張永安苦笑:“他不願意承認自己有病,每次出院後都拒絕繼續服藥,所以病情才一直反反複複。”

兩人同居這麽久,周唯怡從未見過張任吃過藥,其表現也與正常人無異——她意識到,男人拒絕服藥或許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張永安又抽了口雪茄,下意識地皺緊眉頭,“精神病人不複發,确實跟正常人差不多,但像他這種情況,必須終身服藥,否則複發幾率很高。”

“或許,這恰好說明他病情穩定,不一定會複發。”

對方将尚未燃盡的煙蒂暗滅在煙灰缸裏,用了十足力氣,就連表情也有些扭曲:“瑞信每天的營業額流水就是上億,任何一筆單子出問題,整個集團都會受到牽連,誰賭得起?”

從撐船師傅到商界大佬,瑞信集團是張永安一生心血的結晶,從某種程度上說,比獨子更加值得珍惜。

“到了我如今的階段,金錢無非只是數字,可以用來實現商業夢想,卻對生活沒有任何影響。阿任散漫慣了,幹脆拿錢享受安逸,舒舒服服地過完下半輩子,有什麽不好?”

周唯怡不認可地搖搖頭:“我說過,張任內心很有想法,不會甘于沉淪。”

張永安被她如此篤定的語氣激怒:“什麽想法?讓你操盤就是他的想法?他有什麽是靠自己得來的?不甘沉淪……這個世界上不甘心的事情多了,就該按照他的意思來?!”

“您剛剛在儀式上說過,不懂沒關系,知道誰懂、誰能把事情做好,這就夠了。”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周唯怡理直氣壯地總結:“即便精神病人,也是值得尊重的。”

眼看女人一副淡定表情,張永安只覺得血氣上湧,忍不住猛力拍打茶幾:“我是他親爹!輪得到你來演觀音娘娘?別以為自己當了幾天秘書就能配得上阿任,你還是把田律師抓牢一點吧!”

周唯怡笑道:“您誤會了,是張任配不上我才對。”

那雙眼睛明亮如星,折射出自信而堅定的光芒——無論是從個人履歷,還是從職業素質的方面考察,周唯怡似乎都有足夠的理由驕傲——除了錢多,張任竟再無任何優勢。

張永安一時沒了言語。

只見她款款站起身來,從容地整理好裙擺,稍微欠了欠身:“請您暫緩安排家族信托基金,等我找到張總之後,再統一作出決斷。”

說完這話,周唯怡頭也不回地走出會客室,直接離開了酒店。

紅色野馬的鑰匙在她手上,張任沒有交通工具,只能先想辦法回去拿車。從大學城出來後,開車繞過大半個市區,将所有他可能落腳的地點一一排除,周唯怡最終來到那幢頂層公寓的樓下。

夕陽已經沉入地面,碩大的圓月挂在天邊,如同召喚惡魔的號角,令人不寒而栗。

環境優美的半山腰上,造型獨特的公寓樓兀自伫立,周身玻璃幕牆折射出幻彩光芒。大樓旁邊,亂七八糟地停放着各種超級跑車,将通往車庫的道路徹底堵死。

頭頂遠遠地傳來音樂轟鳴,伴随着大笑和尖叫,為現實增添了幾分魔幻色彩。

周唯怡滴米未進,忙碌整整一上午,又開了半天的車,如今連路都走不穩當。她将車停在車庫門口,又扶着欄杆爬上臺階,只覺得胃裏像燒着了一樣,火辣辣地疼痛。

公寓保安認識她,連忙按下直達電梯的按鈕,敬禮致意:“周小姐,您需要幫忙嗎?”

臉色刷白的女人擺擺手,勉強勾起唇角,聲音沙啞地問道:“張總回來了?”

對方面露難色,似乎有些尴尬:“呃,回來了……還帶過來一些朋友。”

周唯怡靠立在電梯裏,注視着轎門緩緩合攏,又咬牙按下樓層按鈕,看着顯示屏上的數字開始變化,卻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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