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纨绔子弟
如果說,酒店舉辦的午宴是“衣香鬓影”、“紙醉金迷”, 公寓裏的景象則堪稱“酒林肉池”、“窮奢極侈”。
絢麗多彩的熒光燈在暗夜中閃爍, 鼓點勁爆的電音舞曲持續沸騰, 臨時搭建的吧臺上酒水無限供應, 打扮清涼的男男女女貼身熱舞。
狂熱能量令現場高&潮不斷, 與窗外閃爍的星光交相輝映, 乍入其中,簡直讓人睜不開眼睛。
金發碧眼的性感DJ扭動腰肢, 搓碟刮片手法娴熟,制造出變化多端的音效,不斷挑逗衆人的情緒。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獨特的香味, 類似于牛奶和桂花的混合物, 卻更加濃烈刺激, 像濃霧包裹着身體, 鈍化感觀神經。
周唯怡聞出這是毒&品的味道, 愈發皺緊眉頭, 奮力擠過群魔亂舞的人們,四處尋找那熟悉的身影。
公寓客廳的面積超大,占據了整整上下兩層空間, 旋轉樓梯兩旁擠滿紅男綠女,随着巨大的音樂聲響不斷跳躍舞動,爆發出陣陣尖叫。
耳膜被震得發麻,胃部火辣辣地燃燒,她走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舞蹈, 全憑意志才能堅持。
三樓走廊直通天臺,主卧書房兩兩相對。隔着厚重的樓板,舞池中的喧嚣不再,房門後卻傳出暧昧模糊的呻&吟。
這聲音太過隐秘,似乎提醒着客人們不要靠近,又像是明目張膽的誘餌,勾引有心者蠢蠢欲動。
周唯怡遲疑片刻,沒有貿然推開房門,轉而側身走過廊道,直接上去天臺。
松軟的大沙發倚牆而立,占據了天臺一半的面積,邊緣隔斷上立着無框玻璃,映襯出遠處市中心的夢幻夜景。
張任靠坐在角落裏,長腿支起,手肘擱上膝蓋,面前擺着好多個空酒瓶。
山中薄霧微涼,随夜風升騰、擴散,就像無形的幽靈,輕柔地拂過身體表面,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醉了嗎?”
她緩步走過去,語氣中有一絲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如釋重負。
男人頭靠在椅背上,露出輪廓清晰的側顏,被滿天星光映襯着,猶如谪仙一般孤寂,似乎不小心就會化成碎片。
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待在那裏,與樓下喧嚣、荒唐的熱鬧格格不入,顯得寥落無比。
周唯怡忘了胃疼,卻覺得心被緊緊攥住,絞着肉、滴着血,每一次跳動都制造出更多傷痛,偏生又避無可避。
伸手撫上他的發頂,意外沾到滿手露水,竟是不知道一個人枯坐了多久。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大敵當前兵臨城下的焦慮,統統讓位于純粹而幹淨的憐惜——觀音娘娘也好,母性泛濫也罷,周唯怡想,我不要再看到他這副模樣。
張任眼前一片迷離,只覺得有人靠近自己,攬住自己,帶來對溫暖的想象,以及對原罪的救贖。
雙手被輕輕執起,放置到溫暖的懷抱裏,頭枕在她的膝蓋上,妥帖安定。那熟悉而輕柔的香氣,如同事先約定的咒語,催眠着早已麻木冷涼的神經。
“閉上眼,休息一下。”
女人柔聲勸慰,小心翼翼地替他解開衣扣,又一點點揉捏着僵硬挺直的背脊,試圖用體溫融化一顆被冰封的心。
張任試着開口回應,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薄唇在微微顫抖,訴說無言的委屈。
手指輕撫過他的面頰,又沿着俊俏的五官一路摩挲,最後停留在太陽穴上,若有似無地用力:“別怕,別着急,你有我。”
男人終于閉阖眼睛,一滴淚珠凄然落地。
沒喝完的紅酒從瓶中揮發出來,暈染了角落裏的空氣,令黑夜變得生動而神秘,讓星光閃耀無盡。
周唯怡低下頭,一點點含住他冰涼的唇瓣,溫柔齧咬、細密輾轉,用極有耐心的行動,慢慢喚回對方的神智。
張任的嘴裏留有殘酒,身上也彌漫着濃濃的酒味,卻都比不上此刻的長吻,那般醉人、迷離。
直到樓下的舞會進入新一輪高&潮,DJ将音量調至最高,Party上的衆人徹底癫狂,高聲笑鬧刺破雲端,也把周唯怡吓了一跳。
她抹了把臉,無可奈何地跪坐起身:“你從哪裏找來這麽一大群妖魔鬼怪?”
張任戀戀不舍地鑽進女人懷裏,悶聲道:“……都是超跑俱樂部的,喜歡熱鬧,也會玩。”
“為什麽不在樓下跟他們一起玩?”
他蜷縮膝蓋,遮住滿臉委屈:“他們玩的那些太沒意思,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待着。”
周唯怡搖搖頭:“趁早別再讓這幫人進門,不學好就算了,還會糟蹋東西,手腳也不幹淨,遲早惹出事情。”
張任無奈:“你說他們不學好、糟蹋東西還行,這一個個富二代、纨绔子弟最不缺的就是錢,誰會手腳不幹淨?”
“我沒說手腳不幹淨就是偷錢,”低頭輕啄男人的唇瓣,她淺笑回應,“我是怕他們偷人。”
他擡起頭,黢黑瞳眸變得更加深邃,目光一瞬不瞬,将她看定:“為什麽?”
周唯怡故意眨眨眼睛:“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幫我?為什麽找我?為什麽陪着我?為什麽安慰我?為什麽跟我在一起……”
她打斷這番情緒激動的質疑:“你其實是想問,我為什麽會喜歡你,對不對?”
借着窗戶裏透出的光亮,可以清楚看見張任臉上的紅暈,還有那閃爍逃避的眼神:“你……我是說我,不……沒有……”
“你很幼稚,也很自以為是,有時候簡直令人讨厭,總像個孩子一樣長不大。”
男人緊咬住嘴唇,雙手攥成拳頭,氣息起伏不定,卻始終直視着她的眼睛,強迫自己面對這番羞辱,眼眶脹得通紅。
周唯怡伸手撥開他的唇瓣,将指尖探入那濕潤的口腔,動作緩慢地抽&插:“可誰說愛人就要愛他的優點?我為什麽不能喜歡一個不如自己的家夥?”
張任氣得咬了咬牙,逼對方收回手指:“我哪裏比你差?我也是有長處的!”
她低頭打量片刻,故作恍然大悟的樣子:“沒錯,的确還有一點‘長處’。”
意識到自己又被調戲了,張任氣得站起身來:“沒見過比你更不要臉的女人!”
“放心,我們還要相見很久,建議你想想辦法,盡早适應。”
見他又要發作,情緒已然恢複,周唯怡也沒再繼續打趣,而是正經顏色道:“你走之後,我跟張董單獨談了一下。”
就像皮球突然洩了氣,張任耷拉肩膀,垮坐回沙發上,聲音暗啞:“……他告訴你了?”
“精神分裂,偏執型認知障礙,沒有獨立民事行為能力。”她聳聳肩,“還說你不肯吃藥,複發的幾率很大。”
張任苦笑:“我看他才是偏執狂。”
周唯怡沒有搭話,而是耐心地等待對方作出解釋。
“第一次‘發病’的時候,是因為我受到刺激情緒激動,把家裏的東西都砸了。他制不住我,就叫來救護車強行收治,要醫生看看我有什麽毛病。”
回憶起那段曾經,張任表情放空,仿佛在講別人的事情:“抽了十幾管血,照了B超、X光,醫生都說我沒有問題。可他不信,他認為我不想見他、見到他就發脾氣,肯定是腦子出了問題。”
一陣夜風吹過,帶走些許暖意,周唯怡伸手将男人攬進懷裏,吻了吻那柔軟的發頂:“後來呢?”
“後來就辦了轉院,省內的不行就上北京,一家接一家、一個科室接一個科室輪診……”
沉默片刻,他皺眉道:“最後有家封閉式的精神病院,‘确診’我是精神分裂症,要了一大筆治療費。人被關進病房裏,開始沒日沒夜地‘治療’,我爸才徹底放心。”
喉嚨裏的那團棉花再度出現,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人不寒而栗,周唯怡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每天晚上醫生會來查房,盯着我吞下各種藥片,思諾思、奧氮平、氯丙嗪……像喂豬一樣往嘴裏塞,不準吐,還要伸出舌頭檢查。每次睜開眼,我都覺得天旋地轉,最後只能躺在床上——他們說,這就是有了治療效果。”
男人的身體在顫抖,似是又回到了那段可怕的時光裏,周唯怡只好死死抱住他,不惜耗盡所有力氣。
張任反複深呼吸,終于再次平靜:“後來我開始反抗,他們就拿繩子綁我,《沉默的羔羊》裏面那種束縛衣,你知道嗎?”
她下意識地抿住嘴,神情恍惚地點頭,思維已經無法正常運轉。
他嘆息:“一穿就是一個禮拜,連大小便都無法自理,失去一切尊嚴和人格……在醫院裏住了大半年,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