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陪着你
“承認有病就能出院?”
他看着她,自嘲道:“不能, 但我爸會來看我。”
精神病人無法自行出院, 必須征得家屬同意——只有張永安點頭, 張任才能恢複自由, 這樣的選擇非常符合邏輯。
周唯怡試探性地伸出手, 在對方臉上肌膚的幾毫米處猶豫着, 不知道該不該抹去那滴眼淚。
“我沒事了。”張任閉上眼睛,身體微微顫抖, 感受她指尖的溫柔觸碰,緊緊咬住下唇。
人類沒有铠甲或棘刺,單薄的肉體脆弱而柔軟, 卻比靈魂更加真實地存在着, 滿足彼此最親密的需索。
他聽得到心髒蓬勃跳動的聲音, 觸電般的通暢感讓身體蘇醒, 就像春天到來滋養大地。
星空下, 男人纖細的睫毛顫動着, 折射出晶瑩的光亮,小心翼翼地維持呼吸,生怕打斷了此刻的美妙靜匿。
周唯怡嘆了口氣:“雖然我很想繼續, 但是……”
張任睜開眼睛,目光迷離而朦胧,像只走丢了的小獸,怯怯生生地問道:“怎麽了?”
“……能不能送我去醫院?”
說完這話,她無法忍受地彎下腰, 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再也擡不起頭來。
張任被吓了一跳,慌忙湊上前去,将女人一把抱在懷裏,驚覺她像風中葉片般抖動、瑟縮,連手指都無法用力。
“唯怡!”踢開腳邊的酒瓶,他抱着她跑回房間,快步沖下樓梯,“堅持住,你別吓我!”
那張素淨的小臉面色慘白,眉頭緊蹙在一起,額上布滿薄汗:“……沒事,就是胃疼。”
客廳裏的男女還在尋歡作樂,五光十色的熒光缭亂着視線,音樂聲高亢入雲、尖銳刺耳,散發出地獄般的氣息。
張任将她牢牢護在懷裏,以勢不可擋的姿态撥開人群,拼了命地往電梯方向擠。
“任哥,剛才跑哪兒去了?
“你來得正好……”
“喲,這是從哪裏撿的漏啊?”
就着昏暗的光線,有賓客認出他來,立刻像蒼蠅一樣地靠近,用壓過現場音樂的音量,高聲打招呼,試圖趁此機會套近乎。
張任擡腿大力踹出去:“給老子滾開!”
舞池裏被擠得滿滿當當,挨踹的倒黴鬼撞到其他人,引發連鎖反應,像保齡球一樣倒成一片。
早已瘋狂的人群根本沒有判斷力,誤以為這也是活動效果之一,爆發出更加刺耳的尖叫聲,以瘋裝邪地互相推搡,現場徹底失去了控制。
絢麗的燈光、糜爛的空氣、喧嚣的音樂與眼前的景象混雜在一起,讓人仿佛感覺失真,身處此時此地的也并非自己。
懷中沉甸甸的重量卻提醒他,這一切是多麽的真實、觸手可及。
直接踩在倒地不起的人身上,張任抱着周唯怡,持續大步邁進,最終抵達電梯門外,按亮了下樓的按鈕。
“別怕,別着急,你有我。”
去往醫院的路上,他一手掌着方向盤,一手搭在女人背上,反複呢喃着對方先前安慰自己的話語。
弓下腰陷進副駕駛座裏,火熱灼痛的感覺已然麻木,大顆大顆的冷汗滴落,使眼前視線氤氲一片。她捂住肚子哼不出聲音,只好偏頭看着男人的側顏,試圖分散注意力,卻見張任竟然也滿臉慘白,沒有半點血色。
長久以來,周唯怡早已習慣以完美的狀态在人前出現,這既是職業習慣,也是性格使然。
金融投資信奉金錢與權勢,女性是圈子裏的稀有物種,想要在群狼環飼的境況中生存,必須比他們強大、聰明、無懈可擊。
離開華辰後,被張任像塊狗皮膏藥一樣貼上身,她竟意外地卸下铠甲,以最真實的面貌存在着。
他問她為什麽幫助?為什麽尋找?為什麽陪伴?為什麽安慰?又為什麽在一起?
她的答案是喜歡。
如果非要問為什麽喜歡,恐怕是因為人們喜歡的從來就不是彼此,而是在一起的時候的自己的樣子。
車終于停在市中心醫院的門口,張任連鑰匙都沒拔,抱着她沖進急診室。雖然早已上氣不接下氣,他卻還在大聲呼喊醫生,就像世界末日來臨一般:“來人!救命!快來人啊!”
如果不是胃疼實在難受,周唯怡很想伸手捂住那張嘴,阻止對方如此誇張的行徑。
可這樣被捧在手心裏、視若珍寶的感覺,不正是大多數人窮其一生也無法實現的夢想嗎?倒不如索性讓他去吧。
或許是被張任吓到,醫護人員的行動異常迅速,簡單詢問病史後,立刻開出了針對性的治療方案:抗生素通過靜脈注射進入體內,消除胃黏膜出血造成的炎症;氨基酸、葡萄糖、營養液補充能量,維持身體運轉。
“你女朋友沒事了。”
值班醫生松了口氣,卻仍然心有餘悸:“她有慢性胃炎,需要長期調理,尤其不能受餓受涼。你與其像這樣大驚小怪,不如平時好好照顧病人,別等到發病了再着急上火。”
張任心不在焉地應和,視線死死鎖定周唯怡,像是害怕對方突然消失一樣,連眼睛都不敢眨。
醫生原本還想多叮囑兩句,見此情形,也只好無奈地搖搖頭,背着手抄起病歷走出去,将病房留給這一男一女。
時間過了午夜,黑暗籠罩着大地,窗外的城市也早已沉睡。
偶爾有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隔着牆壁穿透進來,帶動空氣發生共振,很快又轉瞬即逝,似乎僅存在于另一個世界裏。
張任還穿着那件白襯衫,原本是搭配西裝、參加奠基儀式的正式衣着,如今卻顯得有些皺巴巴。
他聞到自己身上濃烈的酒氣,猶豫着向前靠近,又怕刺激到對方脆弱的消化系統,走一步退兩步,反倒還越離越遠。
周唯怡沒有睜開眼睛,而是輕輕的掀起被單、舒展雙臂,作出了一個等待擁抱的姿勢。
男人看清楚後,二話不說,立刻用實際行動予以回應。
懷抱如同溫暖的潮水,帶給身體全方位的呵護,也讓心情徹底平靜;那寬闊的胸膛裏有心跳共鳴,與急促的呼吸聲相互呼應,讓人知道自己并不孤獨。
“睡吧,”張任喉嚨沙啞,“我陪着你。”
黑甜夢鄉如期而至,一切煩惱都被抛諸腦後,只剩下純粹而溫暖的心靈感應。
捐資助學基金會挂靠在瑞信資本名下,周唯怡親自負責籌備奠基儀式的大小事宜,先前已經為此忙碌了很久。
如今,體驗了過山車般的起伏跌宕,終于能夠被人守護着徹底放松,她這一覺睡得特別沉。
直到耳邊傳來陣陣噪音,将人從夢中驚醒,她的眼皮依然無法睜開,像是被膠水粘在了一起。翻過身,腦袋鑽進枕頭裏,還能聽見那争吵聲越來越激烈。
“你負責?你連自己都負責不了,還能負責什麽?”
“……”
“哦,現在知道害怕,不敢讓她知道,之前幹什麽去了?你是有錢,有個好爹,天不怕地不怕,你考慮過別人沒有?這單生意砸了,圈子裏的關系就得罪光了!你讓她以後怎麽在資本界混下去?!”
周唯怡呻&吟出聲,萬般無奈地揉開眼睛,捂着臉招呼道:“田雲飛,你就不能讓我多睡兒嗎?”
律師大力推開某人,箭步上前靠近床沿,語氣十分關切:“好些沒有?幸虧醫生負責,及時通知了我這個緊急聯系人。大牛正在給你煲藥粥,煲好了就送過來,記得當早點吃,還能暖胃。”
“唔,替我謝謝他。”
一雙大手撐在背後,默默提供力量,幫助她坐起來。那股熟悉的氣息裏,混雜了酒精、香水和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樣,感覺立刻就安定了。
周唯怡頭靠着張任的肩膀,略顯疲憊地望向客人:“這麽早來醫院,你不用上班嗎?”
“上班?”田雲飛冷哼,“你自己都快徹底失業了,還有心思提醒別人上班?”
她感覺張任的身體僵硬,就連胸膛也不再起伏,索性故作輕松地問道:“你不是總勸我轉行嗎?就算失業也不怕嘛。”
“少在那裏開玩笑,沒有瑞信集團的支持,這次的反向收購計劃就無法推進。華辰和羅氏都沒有控股權,股東大會上肯定會撕起來,你準備怎麽收場?以後真的不在投資界幹了?”
不待周唯怡作答,張任清了清喉嚨,搶先道:“我會去争取……”
“争取個屁!”
田雲飛對他滿心怨恨,忍不住爆了粗口:“你明知道你爸要成立信托基金,還逼着唯怡操盤DCG,這不是害人嗎?失去瑞信集團的信用背書,羅氏那種草臺班子根本無法完成上市,誰沾手誰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