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闖王宮(一)
“哥哥。”
長寧将軍府,身着戎裝的男子步履匆匆朝府門外走去,突然被身後這聲“哥哥”給喚住。聞聲已知來人,他回身,原本肅穆的臉上隐隐有笑意浮現:“怎麽了,初瑤?”
“聽大娘說,哥哥下月要出征,此行前去可是綏國?”
她的語氣聽來小心翼翼,君項寒猶豫片刻後點了點頭,又沉默一會兒道:“戰事不緊,不必擔憂。”
“我知女孩子家不應妄論國事,可還是有些不安。綏國近年愈發跋扈,意圖獨大之心路人皆知,況且爹爹三年前就因……”
他盯着她蹙起的眉忍不住擡起手,擡到一半卻又停住,最後在她有些詫異的目光注視下,只輕輕撫了撫她耳後的發。
“此次出征是為援祁,世子親自挂帥,我只作為副将随行。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她點點頭,似欲言卻又止,最後只淡淡說了句:“那哥哥一路當心。”
他“嗯”一聲,轉身朝門外走去,走了幾步又回頭:“初瑤。”
“嗯?”
“看你最近好像瘦了不少,自己注意身子。”
“好。”
兩人同時轉身,也同時用對方聽不見的聲音嘆息了一聲。他嘆的是,十幾年來她始終對他保持着無聲的敬畏與疏遠,待他無別于尊長。而她則輕輕撫了撫左手腕上的镯子,想起豆蔻之年三月春風裏兩人的對話。
“初瑤,因北方戰事沒能趕上你的生辰,這個送你。”
“這镯子……”
“哦,戰事結束後在前韶都城停軍休息了幾日,有天在街市上看到這镯子,覺得你會喜歡,便買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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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哥哥,镯子很漂亮。”
她收下镯子,面上笑意淡如水,心中卻有波濤萬千。那镯子纖細,一分不大一分不小正合她手腕,外邊是由螢石打造,內嵌一顆顆米粒大小的石子。一般人可能不知,可她不會不知,那些月牙白的石子,是韶國特有的慕君石。
她前世曾聽母妃念過韶國民間流傳的一首情詩:“贈君一顆慕君石,訴我相思三百日。此中有誓君不知,年年月月盼君至。”
她有些忐忑地數了數镯子裏的慕君石,不多不少,恰好十三……
“哎喲……”君初瑤一路走一路想心事,沒見着對面來人,不意一頭撞了上去,擡起眼正瞧見一張嬉皮笑臉的面孔,她立刻沒了方才在哥哥面前畢恭畢敬的樣子,“阿辰,你做什麽呢?”
“這話我問你才對吧?初瑤妹妹想什麽心事呢,見了二哥也不懂問聲好?”
君辰其實不比她年長,但因君家人不知她是何日出生的,便将撿到她之日作為她的生辰,如此算來,君辰便比她大了幾月。
她有些好氣地笑笑,不欲理會他,往外跨一步便要走,不想他也跨了一步又将她攔住。如此幾番過後,她沒法,只好陰陽怪氣道:“我說二哥啊,讓妹妹過去可好?”
“這才對。”他滿意地笑笑,大大方方讓開了道。
她卻不走了,皺着眉像在思考什麽:“對了阿辰……”
君辰被她突然嚴肅起來的神情給怔住,也忘了要把“阿辰”糾正成“二哥”,愣愣問:“怎麽了?”
“你先前閑時常跟我講那些‘宮中秘事’,我記得你曾說過,梁王宮世子書房裏,藏有很多矞洲大陸失傳已久的書冊?”
“我也是聽宮裏人講的,世子喜收藏,書房裏什麽樣的古董都有,有些藏書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吧。你問這個做什麽?”
她壓低了聲音:“耳朵過來些。”
君辰立刻饒有興趣地湊了過去,聽完卻着實吃了一驚:“什……什麽?你打算夜闖……”
“噓,一句話,幫,還是不幫?”
十五歲的少年大有“初生牛犢不怕虎”之勢,拍拍胸脯道:“舍命陪君子。”
“不過呢,你得先叫幾聲‘二哥’來聽聽。”
“二哥。”
“一聲怎麽夠?”
“二哥,二哥。”
“沒誠意。”
“二哥,二哥,二哥。”
“嗯……我們來計劃一下……”
兩人的對話聲慢慢消失在□□深處,一簇殘雪自不堪重負的枝頭落下,輕得好似沒有回響。
……
依着白日裏商量的,子時過半,在房中睡了小半宿的君初瑤一身夜行衣,長發高束,翻窗而出,小心翼翼繞過幾間屋子到後院,她拍拍隐在樹後同樣裝束的男子,一指牆頭。
君辰立刻心神領會,當先一個閃身自牆頭躍出,君初瑤緊随其後。兩人都習過武,別的功夫不說,這輕功确實了得,可謂身輕如燕落足無聲。
不過他們絲毫未發現,後院的陰影裏其實還立着一個人,在兩人離去後負手望着牆頭輕嘆了一聲,旋即轉身往回走。
這一夜,長寧将軍府裏有三人未眠。一人膽大包天預備夜闖王宮,另一人兩肋插刀決定相随左右,還剩一人佯裝不知只顧嘆息。
“奇怪,這王宮的守衛竟不過如此。”說這話時,兩人已在梁王宮世子書房側窗外,回想方才一路又是飛檐又是走壁的,幸而有驚無險。
“明明是我智慧。”君辰不大服氣地摸摸鼻子,看了眼漆黑的窗子,低聲道,“世子常年待在自己的別業,今日應當也不宮中,你進去,我替你在外頭看着。”
她點點頭閃身進了書房,險險躲過一隊夜巡的侍衛。屋內果然無人,只是今夜無月,裏頭黑漆漆一片,什麽也看不着,剛走兩步就差點碰倒桌上的燭臺。她不敢點燈,從懷中掏出一顆夜明珠,慢慢摸索着。
書房是個方正格局,中間約莫有七、八個屏風将屋子隔成兩半。好容易找着書架,卻發現這世子的藏書實在多得驚人,找了半晌仍未有果,又聽君辰在外頭低聲催促着,她的額間漸漸沁出細密的汗珠。
又一炷香時辰過去,正當君初瑤有些猶豫,思忖着是否打道回府之時,突然聽見窗檐那兒傳來急促的敲擊聲。
是與君辰事先商量好的暗號。
她剛要作出反應,忽有人推門而入,與此同時不遠處掀起一陣細密的風聲,大約是君辰翻牆而出,抛下她先行離開了。
她心頭一緊,手便跟着一顫,夜明珠自指尖滑落一路滾到了桌案底下,還來不及拾起,甚至來不及掩藏自己,來人便已點亮了一個火折子,正照着她的臉。
她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眯了眯眼,恍惚間想到,從側窗到正門少說也有十五步,而自君辰給出暗號到此人進門不過一瞬。這……是人是鬼?
火光大多落在她身上,因而看不大清對面男子的着裝,只覺其身上寒氣逼人。對面人不說話,只細細打量她,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不自覺扶了扶臉上的蒙面巾。
正盤算着脫身之法,那男子開口了,卻是極慢的語速:“何人膽敢夜闖世子書房?”這聲如其人,七分儒雅三分冷,問不似在問。
君初瑤着實愣了愣。先看這人推門而入之勢,不是世子又是何人?可他若真是世子,為何要點火折子而不是點燈,一副不願聲張的模樣?再聽他問的這話……一時沒法,只好死馬當活馬醫,姑且當他不是世子罷。她定了定神色反問道:“閣下又是何人?為何來此?”
好個伶俐的丫頭。
他一笑,笑中沒有絲毫惱怒:“在下乃宮中管事之人,夜巡路經此地,覺世子書房內似有異動,便過來瞧瞧。”
她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又一笑,仍是先前那不溫不火的态度:“在下都自報家門了,那麽姑娘?”
“閣下既是宮中之人,應當知曉世子身邊的影衛吧?”她曾聽君辰講過,世子身邊有一批訓練有素的侍衛,他們只為世子一人所用,因常年藏身于暗處,神出鬼沒來去無蹤而得名“影衛”。
他一副恍然模樣:“那麽姑娘是世子的影衛?方才在下多有冒犯,還望見諒。不過……姑娘深夜來此,是要替世子辦什麽事?”
眼前人明明沒有厲聲喝問,她卻忽然覺得緊張起來,幹咳了一聲道:“具體事宜不便透露,我是來替世子找些書冊的。”
“書冊?”他難得露出訝異的神情,“那麽姑娘可有找到?”
她有些尴尬,又幹咳了一聲,正想說“還未找到”,那男子已經開口:“在下碰巧對這書房內的藏書略知一二,若是姑娘還未找到,興許可幫上些忙。”
她一愣,對事情進展得過于順利感到有些意外:“那……那便勞煩閣下,替我尋本有關‘蠍女’記載的書冊。”
“姑娘所言可是傳聞中出沒于大漠的奇物?”他一面問,一面又點起一個火折子走到裏間,站在另一個書架子面前尋了片刻後,抽出一本有些泛黃的書冊,拿火折子照着給她看,“興許是它?”
火光熠熠,隐約照見對面人的眉目,她擡眼看去,原本要落在書冊上的目光不知怎得打了個彎轉到了他臉上,這一瞥,如見驚鴻豔影,她渾身一靜。然還未等她來得及有下個念頭,對面人便出聲提醒道:“姑娘?”
君初瑤驚覺自己失神,趕緊撇過眼看向他手中的《矞洲奇事》,雖不确定這書冊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此等情狀之下卻也只得毫不猶豫接過:“就是它。”大概是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中有幾分狐疑,她又舉着手中書冊補了句:“世子過段時日須西征大漠,因而想了解下,防患于未然。”
“原是如此。”他了然一笑,“在下還有些事,先行告辭。”他滅了火折子,走到外間推開書房門準備出去,又突然回頭道,“姑娘既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應當自有辦法出去,在下便不相送了。”
她背上冷汗未幹,聽聞此言悄悄吐出口氣來:“多謝閣下,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