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外孫女婿

就這樣靜了半晌,君初瑤忽然驚覺似乎太靜了,靜得能聽見潺潺的流水聲和蟲鳴。她保持着被锢在懷裏的姿勢有些艱難地仰起頭,看見容烨居然閉着眼一副睡着了的模樣。

正要抽身爬起來,腦袋又被人朝下按了按,然後聽見他懶懶地開口,“掉山澗裏了,歇會吧,我半月沒睡過好覺了。”

她這才發現兩人身下是一處小溪,兩旁是矗立的高山。她方才慌裏慌張起身去看哥哥的情況,心急之下一眼沒做出正确判斷,此刻回想起那煙塵彌漫的模樣,其實自己離那裏應是很遠了。念頭這麽一轉,緊繃的身子也便癱軟下來,忽然覺得沒力氣再動,可聽容烨低啞的聲音就知道他的狀況不好,一直被自己這麽壓着會不會出事?

于是她又将自己撐起來,這回使了吃奶的力,好歹是掙脫了他。然後她看一眼他的衣袍,一半浸在水裏,想必身子也已經濕了。她皺了皺眉,去拉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要歇換個地方再歇,這裏會着涼的。”

容烨嘴角一彎,閉着眼配合她的動作,任她将自己拖到了山壁邊。她摸摸山壁,似乎覺得這裏也太過陰濕,但附近又沒什茂盛的植被可以摘來墊在他身後,只好橫出自己的手臂,隔在他和山壁之間。

手臂一伸,自然觸到他背脊,她手一頓,忍不住出聲,“你怎麽瘦成這樣了?”

這一句語氣略帶嗔怪,又感覺到隔在自己身後的手,他一笑,睜開眼側過頭看她。這一看就移不開視線,忽然覺得自己方才閉着眼睛實是浪費了大好光景。

人還是那人,樣貌還是那樣貌,但一眼看去卻與往日不同。她整個人明明灰頭土臉狼狽不堪,渾身上下卻透着難以言喻的柔和光澤。若說從前,她是垂于九天之上的瑰麗星辰,那麽眼下,她便是歷經打磨栖于深海的珍珠,那華光暗含沉沉底蘊,比以往更攝人心魂。

她剛出了一身汗,發絲緊緊貼在頰邊,見他沉默地盯着自己,似乎有些局促,動了動嘴唇要說些什麽。

她不知道,這一動,在他眼裏意味着什麽。

他低笑一聲,湊過去堵上了她微張的唇。這一堵,像幹渴難耐的沙漠行者遇上清冽的泉水,像孤寂半生的旅人嗅到盛開在路邊的薔薇花,他忽然覺得身子不乏了,有了攻城略地的氣力。

于她卻正好相反,她腦袋一空,想說的話自然忘了個幹淨,只覺得渾身都軟了,橫在山壁上的手也沒了知覺,輕輕滑了下來。

這一滑,換得他更進一步,攫取她口中香甜芳澤。

良久後,不知是誰起了低低喘息,又或者只是途經山澗一拂而過的風。他慢慢放開她,手指按在她背脊上,在她的臉騰一下燒起來之前輕笑道:“你呢,怎麽也瘦成這樣?”

直到很久以後,容烨再使出今日這般攻城略地完迅速轉移話題的招數,她才明白過來,這個人……真是城府很深啊,知道她臉皮薄,于是不給她臉皮薄躲開他的機會,自己做好了“善後”工事。

然而眼下懵了的她可沒想那麽深,她“啊”一聲,眼珠子從他近在咫尺的臉上轉開去,“水……水土不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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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完她也不羞了,因為從眼角餘光裏瞥見他微微凹陷的眼圈,眼下覆一層淡淡的青,她有些心疼地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随即眼中殺氣一閃而過,“咱們把西昭踏平吧。”

他倒有些意外她會這樣說,不過卻是打心底裏滿意,于是點點頭,食指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終于有些世子妃的樣子了,也不枉費我吃這些苦頭。”

她微微露出些得意的神色,嘟囔道:“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我幫你把長寧都給整妥帖了。”

他又有些意外。他清楚,就算自己不在,長寧的計劃多半也會順利實施,但他以為那會是離笙的手筆。

“同我說說,你都做了些什麽?”

“唔,”她翻着白眼思考了一番,“說起來也沒什麽,大多都是按着你的計劃在實行,我也就瞎指揮指揮,戰穹、蒼羽、雲龍都聽話得很。”

他眼中似有光芒一閃而過,“你指揮了雲龍?”

“是啊,”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很奇怪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起來,“不,我早該想到,你比阿笙更合适的。當初我将雲龍托付于她,是為防萬中之一的變故。但雲龍是我一手帶大,我心知,若我不在,她未必指揮得了他們,倒是多虧了你。”

她有些不解,“可他們沒為難我,我讓幾個統領喬了裝再來見我,他們便将自己打扮得稀奇古怪,大有犧牲精神的樣子。宮變那日也很配合,我派他們去擄……”她說到這裏驀然停住,“擄……擄幾個士兵,他們也照做了。”

他擡手給她理了理頰邊的亂發,假裝未看出她的吞吐,笑道:“雲龍将士只臣服于自己心中傲氣,他們聽你的話,是認了你這個主子。你一定有行事過人,令他們心悅誠服的地方,或者是他們聽說過你在谷裏的事跡。”

她點點頭,又有些吞吐,半晌後道:“不過……對不住,我……我沒保護好王後。”

他眉毛高高挑起,“死了?”

她聽出他事不關己的語氣,有些訝異,“她是你母後,你……不傷心嗎?”

“她不是我母後,只是母後的妹妹,死了也好,不過自食惡果罷了。”

這個她自然聽說過,也曉得容烨與這個姨母關系并不融洽,但卻沒想到,竟是不融洽到了這種地步。而且聽他語氣,兩人之間似乎有過很深的過節,或許宮廷舊事都有它血淋淋的一面。

她不想深究這些,只望他能将心結解開,認真道:“不管她從前對你,或者對你母後做過些什麽,終歸是個可憐人。她對王上的情誼是真的,她是為了替王上擋箭才死的。”

容烨沉默一會,半晌後面上神情似乎柔和下來,将她攬進懷裏,“好。”

他說得不着邊際,她卻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在對她說,他願意放下從前那些舊事了。她微微仰頭,看着他下颌的輪廓出神,過了一會兒又道:“容炀沒殺成,跑了。”

“總要留些事給我做的。”他垂眼看她,語氣聽上去很輕松,甚至帶些笑意。但倘若此時她能看見他的眼睛,便會知道他動了怒氣,那裏一潭靜水憑空起了波濤,只因聽見那個名字。

他的手指一直在她肩後摩挲,那麽瘦,那麽瘦……原本就是細若柳枝的身形,眼下整個人跟柴火似的。這些時日以來,她為了他究竟有多殚精竭慮,而容炀又對她做過些什麽?他知道她不會主動提,即便問了也不會老實答,有些事他自會查個清楚,然後讓那些傷害過她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她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隐約感覺到他似乎有些不快,忙轉移了話題:“哦,對了,琳琅也來了,這個你大抵沒料到吧?”

“嗯?”他眼睛一眯,“骁州總督軍有異動我曉得,率軍的人竟是琳琅?”

“琳琅是個好姑娘。”她嘆一聲,“雖然驕縱了些,本性卻不壞。她率總督軍來長寧,假意助容炀,實則是為了殺他。只是沒能得手,還險些……”她頓了頓,“那日後來,我見過她一面,讓她回骁州去,逼宮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她卻說已經回不去了,當初她是以自己性命作要挾,向她父親要來這支總督軍的,犯下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就算宮中人不追究,家裏人也不會放過她。我讓人給她在長寧城中安排一處宅子暫且住下,之後就來了西昭,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容烨又沉默一會,良久後道:“回去之後看看她吧,只是不曉得她願不願意見我。”

琳琅是兩人共同的心結,雖然君初瑤先前替她擋了一劍,但也沒覺得這就算還清了自己欠她的債,因而又嘆了一聲,有心想再轉移個話題,“嗯……阿辰倒是一鳴驚人,我将蒼羽交給他,他來來去去打了個潇灑。”

容烨一笑,“這一點我倒不意外。他只是貪玩,真要認真起來,成就未必比君将軍低。”

她聽見哥哥的名字猛地一震,擡起身來,“哥哥他……”

“月華在,他不會有事的。”

她放下心來,随即又一愣,“同你一起來西昭的原是月華公主?”不等他答,她已經自我肯定般點起了頭,“祁國公主,西昭夷桑一族之後,虧我方才一直沒想起來。等等……她就是那位婆婆口中的外孫女?”她突然正色起來,瞪着他道,“那你怎麽成了人家外孫女婿?”

他不答,就那麽定定地看着她,覺得她此刻臉上的神情真是好看得緊。

她深知他不會主動上門做人家外孫女婿,因此他的沉默看在她眼裏就成了“另有隐情”。她不勝頭疼地想,該不是這個月華公主救了容烨,然後要他以身相許吧?對方是一國公主,又是救命恩人,這種要求似乎也不過分……可自己這個正牌世子妃豈不是有些委屈?但要阻止也不成,面對惡人她還能以惡還惡,面對恩人她怎能恩将仇報?

他看着她面上神情連連變換,覺得她似乎想偏了,趕緊打住她,“一面之詞罷了,你信?”見她仍有些狐疑,又道,“你說的這個事,我也打算去查證查證的。我被人下了蠱,睡了二十幾日,這期間被人賣了也未可知。”

她似乎有些放心了,又似乎更加不安,半晌後右手攥成拳擊在左掌心,“這西昭非得給它踏平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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