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到前世(二)
君初瑤皺了皺眉,似是有些不解。
“知道昨夜月華與我說了什麽嗎?”他輕撫着她的指骨,緩緩道,“司空月畢竟不是夷桑族人,這離魂引,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怎麽講?”
“眼下還不能告訴你,只是你得相信我。”
她點點頭,苦大仇深了許久,好歹露出了點笑意,靠在他的臂彎裏閉上了眼,“不信你還能信誰呢?”
容烨垂了垂眼,看着她略顯疲憊的臉,“我給蕭甯服了藥。”
君初瑤愣了愣,擡起頭來,“什麽藥?”
……
三日後清早,蕭甯的馬車驟停,容烨探出車簾,便見司空月朝這邊來,臉色鐵青,“煩請世子給我個解釋。”
容烨皺了皺眉,“司先生希望我給您什麽解釋?”
他強自按下怒火,“蕭甯死了。”
“死便死了,與我何幹?”
“是你動的手腳。”
容烨笑了笑,倒也不否認,“是又如何?這場交易本就不公平,你戲弄了初瑤十六年,我不過勻了勻罷了。”
“你……”司空月怒極反笑,“你待如何?”
“蕭甯死了,初瑤便必須活着,司先生理應明白我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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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笑一聲,“我可以再施一次離魂引,只是你也清楚,我當初為救初瑤已折了十六年壽命,早無餘力。”
“救與不救,便随先生的意吧。”
司空月沉默良久,終于看向了車簾內的君初瑤,“初瑤,你來。”
君初瑤看一眼容烨,随司空月去了前頭那輛馬車。
“你這副身子壽命将盡,怕是撐不到谷裏,如今蕭甯死了,我再施展一次離魂引,将你的魂魄附到她的身上去,只是我折壽太過,這一回只能給你三個月的壽命。”
她點點頭,嘴角笑意苦澀,“倘若蕭甯沒有死,您便不會管初瑤的死活了,對嗎?”
司空月默了默,最終沒有答,掌心一翻施起幻術來。
君初瑤閉上眼,只覺得神智一點點渙散開去。這種感覺實在太熟悉了,十六年前她葬身大漠之前,也是同樣的經歷。
又是一次瀕死之境,明知自己還會醒來,可死亡的痛楚卻絲毫沒有清減。她沉沉睡了過去,良久後重新睜開眼,看見容烨守在自己塌邊。
還是在颠簸的馬車裏。
她微微有些恍惚,擡起手看了看自己的虎口,沒有習武留下的繭。
這副身子不是君初瑤,而是蕭甯。
時隔十六年,她竟又做回了蕭甯,帶着君初瑤的記憶做回了蕭甯。
容烨看她晃神的樣子,将她扶起來,斟了杯茶遞過去,笑道:“初瑤,還是這樣更美。”
她一愣之下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氣道:“這麽說來,你是喜歡蕭甯勝過君初瑤了?”
倒是不得不承認,蕭甯長在深宮裏,是韶王的掌上明珠,論起保養來,自然要勝過自小摸爬滾打長大的君初瑤。單就膚質而言,便是沒法比的。
容烨不置可否,“喝茶,消消氣。”
她瞪他一眼,接過茶盞喝了,默了默道:“我做回了蕭甯,卻只剩三個月的壽命,該當如何?”
“不是三個月。”他笑了笑,“那不過是司空月以為罷了。”
“離魂引究竟有何玄機?”
“所謂離魂引,便是将一個人的魂魄附到另一人身上。倘若後者身死,便須由施幻者為前者續命。這是其一。還有司空月不知的其二,便是後者生息尚存的情況。”
“生息尚存……?”
“我給你……”他也難得糊塗了一次,被君初瑤和蕭甯給攪渾,“我給蕭甯服的是假死之藥。”
君初瑤忽然明白過來什麽,“蕭甯只是假死,生息尚存,因而我不須他人續命也能活下去?”
他點點頭,“蕭甯也是你,即便是十六年前的你,我也不會當真要了她的命,不過偷天換日,借司空月的手将你們二人的魂魄融在了一起。”
她越聽越覺得玄幻,看了看自己,又摸了摸臉,實在沒覺得有任何異樣,怎麽兩個魂魄就融在一起了呢?
容烨一眼便瞧出她在疑惑什麽,“要驗證這一點很簡單,你雖本就繼承了前世的記憶,可有一段卻是原先的你不會曉得的。你眼下可記得,前幾日蕭甯是被誰所救?”
君初瑤恍然大悟,“父王的幕僚,容先生。”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發,“對,這是前世的你沒有的記憶,你卻記得,那麽足以證明,如今的你是君初瑤,也是蕭甯。還有,你再回想回想前世,那些記憶可是比從前更清晰了些?”
君初瑤照他所說回憶了一番,笑了起來,“還真是。”似乎是死而複生的喜悅來得太快,她尚且不大敢信,“這麽說來,我不會死,即便三月之期到了,也不會死?”
“不會。”
她點點頭,忽然又像想起什麽似的蹙起了眉,“那幅小像……你是如何知曉的?”
容烨又笑,“拓跋思烈的畫。”
君初瑤霎時瞠目,“這麽說來,你早便知曉我的身份,所以才不怕我在壽宴上出糗?還有……你說要拿韶國給我作聘禮,也是因為這個?那……那大司徒呢?”
她一問接着一問,容烨倒也不急,慢悠悠答:“嘉懿公主琴棋書畫舞無一不通,我自然信得過你。至于韶國,我十六年前布了局,撺掇拓跋孤鴻拿下它,便是為了有朝一日将它拿回來,即便沒有你也勢在必行,只是怕你不高興,換了種不大動幹戈的方式。大司徒的死是個意外,我早便替他留好了退路,只是他選擇了另一條路。”
她靜靜聽着,或許是為自己曾被林落攻心而誤會容烨感到愧疚,只覺得鼻子發酸。沉默許久後才道:“可這世上卻也再不會有君初瑤了。”
“倘若真是如此,我們便不從這幻境裏出去了。”
她愣了愣,許久後才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你不要天下了?”
容烨笑了笑,“我在來這裏前将一顆蠟丸交給了君将軍,裏頭寫了些東西,想來他看了一定明白,這天下,便交給他操心去吧。”
君初瑤聽得心裏一堵,忽然落下淚來。
耳邊似響起大漠戈壁,春夜裏兩人的對話。
“拓跋思烈年輕時骁勇善戰,當年綏國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可惜,江山易攻不易守,美人難得亦難求,一朝錯選,滿盤皆輸。”
“如此說來,若換做是你,定會棄美人而選江山了。”
“不,我定贏了美人,也贏了江山。”
她從來都知道容烨是怎樣的人。他意在天下,遲早有一日将成為四國之主。他算不得是善人,手上沾染過太多鮮血,也曾未達目的不擇手段。他有坐江山擁美人的自信,因此從不覺得二者不可得兼。
卻在真正面臨抉擇時,選擇了她,而不是天下。
容烨垂眼看了看她,一手替她拭淚一手将她攬在懷裏,笑道:“其實韶國十六歲的嘉懿公主也不是不能嫁給梁國八歲的世子。”
君初瑤愣了愣,“噗嗤”一聲破涕為笑,捶了他一拳,“歷史若真被改寫了,你也就不記得我了,我還能巴巴地跑到長寧來找你不成?別說你肯不肯娶,我可沒那個臉皮嫁。”
他原本只是想逗她開心,聽她這麽一說倒也來了興趣,想了想,摘下腰間一塊玉佩,“拿着這個去長寧,他不敢不娶。”
……
三人到谷裏的那日,恰好是滅國屠城戰的開端,以司空月和容烨身手,要想神不知鬼不覺潛入韶王宮自然不難,再帶上個君初瑤也一樣。
司空月算過,今夜恰好是箜樂前世***的日子,他因此顯得不大有耐性,倒是君初瑤得知了容烨的後手,反倒沉穩些。
入夜後,君初瑤換了蕭甯慣常的裝束悄悄入了花朝殿。這是蕭甯的宮殿,今夜,箜樂夫人因思念遠嫁的女兒,來了這裏。
坐在窗邊的女子聽見身後響動回過頭來,姣好的面容滿布震驚之色,“……甯兒?”
綏國以韶國毀親為名請戰,她自然猜到女兒恐怕早已兇多吉少,看見蕭甯反倒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站起身來。
君初瑤也稍稍愣神,十六年了,誰又能想到,她還會再見到早已亡故的母親呢?
“甯兒……”箜樂踉跄朝她走來,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似在感知她的溫度,“甯兒,真的是你……母妃不是在做夢吧?”
她搖搖頭,不知怎的便跟着落下淚來,“母妃,是我,您沒有在做夢。”
“這麽說來,你父王當真臨陣毀諾了?”
“不,不是的,母妃,甯兒的确沒有嫁給綏世子,可甯兒是逃回來的。綏國根本沒有要和親的意思,他們要的是我們韶國的土地。”
箜樂怔了一會,忽然将君初瑤抱進懷裏,痛哭失聲,“甯兒,苦了你……”
君初瑤知道時間有限,安撫了她一會便道:“母妃,韶國保不住了,可甯兒還在,您願意跟我一起離開這裏嗎?”
箜樂聞言放開了她,原本的溫存不複,“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君初瑤早便料到要說服她沒有那麽容易,只得苦笑道:“母妃,我只想你活着。”
她的神色漸漸冷了下去,走開幾步,“你跪下。”
君初瑤聞言并無意外,默了默便跪了下來,似乎是感覺到屏風後有人呼吸一緊,她朝那邊看了一眼,在箜樂看不見的角度擺了擺手示意沒事。
“母妃從前是如何教導你的?”
她答得不假思索,“甯兒的一切富貴榮華都是蕭氏的先祖們以血肉堆砌而成,倘使有一日,蕭氏有難,韶國有難,甯兒理應不惜此身。”
“那麽你又是如何同你父王承諾的?”
“今我大韶國危,身為一國公主豈能袖手?國在,蕭甯在;國破,蕭甯與國同亡。”
“甯兒,你既然記得,何以說出這等昏話來?”
君初瑤默了一會,忽然道:“母妃,您愛父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