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尾聲·逆沙行
這問題來得突然,箜樂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答。
見她不說話,君初瑤又道:“那麽您還記得司銘,司先生嗎?”
箜樂夫人并不曉得司空月這個化名,卻不會不認得司銘,她訝異于從蕭甯口中說出這個名字,愣了半晌才道:“記得。”
掩身屏風後的兩人中,有一人的手微微顫了顫。
“母妃,甯兒知道,您當初嫁給父王是為權勢所迫,而司先生也從未有一刻忘記過您,以至在那之後終生未娶。韶國要亡了,母妃,該與國同亡的是甯兒,不是您。為了我,您這半生都活得凄哀,何必再苦苦自縛?”
箜樂手一揚險些便是一個巴掌,卻在君初瑤緊閉雙眼一剎停了下來,默了默才婆娑道:“甯兒,母妃的确不愛你的父王,卻也早已不恨他了……十六年,還不夠我放下嗎?”
君初瑤微微一怔。
十六年,還不夠一個人放下嗎?
的确夠了,就像她也曾對綏人深惡痛絕,卻在十六年歲月裏漸漸淡漠,漸漸不再被人世間的生離死別所動。
可卻還是有人放不下。
司空月用了兩個十六年,都沒能放下。
“母妃,”她深吸一口氣,忽然對箜樂磕了三個頭,“權當是甯兒自私,自私地想讓您活着,您跟我走吧!”
箜樂閉了閉眼,“你不是甯兒。”
君初瑤霍然擡首,眼底震驚之色一閃而過,又聽她繼續道:“我的甯兒是怎樣的孩子,我最清楚,不論你是何人所扮,還是謝謝你的好意。謝謝你讓我在死前再見了甯兒一面,也謝謝你如此真切地想要我活着。”她頓了頓,“告訴司銘,我對他的愛早便随着對王上的恨一并散了,而今我去意決絕,任何人都不必相留。倘若我的甯兒還在人世,也煩請你轉告她,她做得已然夠了,她的罪責,母妃替她贖了,且讓她忘了自己是韶國的公主,好好活着。”
她說罷不再停頓,回頭猛然撞向桌案的燭臺,君初瑤霍然起身,與此同時一個人影從屏風後一閃而至。
卻終歸,誰也沒想到那女子當真如此決絕,誰也沒來得及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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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箜樂!”司空月一把扶住血流如注的箜樂,聲音低啞難堪,落下滾燙的淚來。
君初瑤也淚如雨下,卻不知怎得沒有上前去,反倒默立在了原地。
或許她早便料到了。在聽見司空月的計劃時,她便料到了這樣的結局。母妃是何等剛烈的女子,又豈會被三言兩語所動,更何況,正如她所言,愛與恨,早已不複存在了。
不知過了多久,司空月才像是終于接受了現實,回過神來,撫着懷中人冰冷的手,緩緩道:“初瑤,回去吧。”
君初瑤微微一愣。
“是為師錯了,這些年……是為師錯了。”
她鼻子一酸,“師父。”
“回去吧,初瑤,逆施逆沙行,你們便能回去了。”
“那您呢,師父?”
司空月慘笑一聲,“我留在這裏陪你母妃一會。”
君初瑤不會聽不明白他的意思,卻也自覺無力阻止,只得點了點頭。
“初瑤,待你出了幻境,可能會被吓着,便算是為師對不住你們吧。”他苦笑道,“逆沙行逆施後,曾經逆轉的時光會再前行一次,也就是說,你們去不到十六年後了,而只能去到十六年後的十六年後。”
君初瑤瞠目看向自屏風後出來的容烨,卻見他平靜笑了笑,“十六年後?那便去看看君将軍的傑作吧。”
司空月最終抱着箜樂自斷了筋脈,君初瑤不願他人闖入看見這一幕,卻也想成全這兩人,最終決定一把火燒了花朝殿。
做完這些,她站在韶王宮外,回頭看了熊熊火光一眼,嘆了口氣,“天命難違。”
天命難違,即便重來一次,母妃還是死在了花朝殿,而花朝殿還是毀在了一場大火裏。
容烨看她一眼,“走吧。”
……
逆沙九式倒施,物換星移,再睜眼,面前是車水馬龍的長寧城。君初瑤和容烨當街站着,因為格格不入的服飾顯得突兀而變扭,惹得百姓們紛紛側目。
“十六年後的長寧,何至于連衣飾差別都如此之大?”
容烨眼望着生機勃勃的長寧,含笑道:“我若沒猜錯的話,是天下一統了。”
君初瑤一愣,确實,若不是天下一統,梁國改革制度,又怎會有如此情狀?
她忍不住攔住一位上街買菜的大嬸,“這位大嬸,小女子初來乍到,想向您請教此間何處?”
那大嬸奇怪地看她一眼,又奇怪地看了看她身側的男子,“這是京城啊。”
“京城?可是長寧城?”
“長寧?”那大嬸翻着白眼想了想,“哦,是,不過那是十年前的叫法了。”
“謝謝您,大嬸。”
君初瑤問完了話,回頭見容烨似乎頗有些不大滿意的樣子,問道:“看來,十年前便天下一統了,你這梁國世子可是不甘心?”
容烨瞥她一眼,“有何可不甘心的?終歸是我容氏的基業,也有我打下的一半江山。我不過是覺得,六年太久了些罷了。”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倘若是你,需要花幾年?”
“多不過三年。”
君初瑤笑着去拉他的手,忽聞身後茶樓一記快板聲,一個老頭高聲道:“要說當年那梁國世子啊,可真是一大傳奇人物!”
兩人皆是一愣,回過頭去。
這世上已沒了君初瑤,可梁國世子卻是存在的,兩人因此都有些好奇史記究竟是如何記載的,便轉身進了茶樓,聽說書人講故事去了。
這一聽才明白過來,一切關于君初瑤的東西全都消失了,而梁國世子終生未娶,十六年前喪身谷裏,時年二十四。
如今梁國的繼承人是容炀和君硯藍的嫡子。十六年前,容炀逼宮篡位失敗,和君硯藍一起逃出了宮,卻最終遇刺。君硯藍畢竟有了容炀的骨肉,梁王感念其真心悔過,又因容烨和容炀先後身死,急須一名繼承人,便将她接回了王宮。
将軍府庶出子君辰因平亂有功,被授予了國公的爵位,一年後娶了梁王後嫡女容泠為妻。同年,祁國為向梁國示好,令月華公主下嫁給了靖安大将軍君項寒。
這兩對,都是後來京城裏出了名的恩愛夫妻。
聽完這些,君初瑤感慨萬千,“倒是皆大歡喜,只是……為何歷史竟還是這個走向?”
容烨笑了笑,似乎也沒有答案,只好答:“大約真是命吧。”
兩人自茶樓走出,遠遠看見一位衣着華貴的婦人和一位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一道牽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走在街市上,腳下步子皆是一停。
容烨看了看沉默的君初瑤,“去吧。”
她點點頭,知道容烨不想被人認出,便自己走上前去。可真到了人家跟前攔了人家的路,卻根本不曉得該說些什麽。
月華看她的神色有些疑惑,“這位姑娘?”
君初瑤看了看她身旁的君項寒,眼眶一熱險些瑤落下淚來,強自忍了,緩緩道:“抱歉,是我認錯人了。”
月華笑了笑,看了看她的衣飾,“姑娘可是從外地來的?你生得好看,初來京城可要小心些才是。”她說着掏出一個錢袋子,“姑娘既是錯認了我與我夫君,想來是因為我們與你的故人有幾分相似,這些銀兩你拿着,當作盤纏吧。”
她愣了愣,似乎猶豫該不該伸出手去。
君項寒見她這副模樣也笑了笑,“是我與內人的一點心意,姑娘收下吧。”
她點點頭,強忍內心酸楚,垂頭看了看那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蹲下身來,“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似乎不大愛親近陌生人,朝爹娘身後躲去,倒是月華低頭道:“寒月,姐姐問你話呢?”
她這才怯怯擡起眼來,“姐姐,我叫君寒月。”
君初瑤在聽見這個名字時終于落下淚來,自己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麽了,幾乎是倉皇而逃。
君項寒,月華,君寒月。
沒有了她,終歸成全了哥哥的幸福。
她想,她是喜極而泣的。
君寒月看着她的背影奇怪道:“爹爹,娘親,這個姐姐好奇怪啊,她為什麽哭?”
月華眼看着君初瑤跑遠,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倒是君項寒答了。“許是想起了什麽傷心的事吧。”
“項寒,”月華忽然轉頭看向他,“你可覺着……這姑娘似乎在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