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起初,長安擔心了因師父是被皇後弄走了,但仔細一琢磨,便想着皇後沒那麽快對了因師父下手,畢竟太後已經駕崩,延慶殿之事多是無人知曉的,至少宸妃是肯定不知道的,不然她定然會讓木家人去查念禪寺。他們木家人若是查了念禪寺,哪裏還會容得下定如活至今日。

故而,了因失蹤之事應該和皇後以及宸妃都無關。那麽,了因師父要麽是自己逃走了,要麽就只能是昨晚上突然出現的衛珩是想弄走了。了因若是自己偷偷逃走,那不就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因此,長安認定,這事幾乎可以斷定是衛珩在背後操縱。至于衛珩為什麽對木脩下手,她思來想去,覺得只能是衛珩和木脩他們之間的私怨。

衛珩目光落在她額頭上方還未來得及擦掉的黑灰上,問道:“公主怎麽突然對木脩感興趣了?”

都怪月光太亮,照得長安白皙臉龐上的那層未擦淨的黑灰異常顯眼。那多餘礙眼的黑灰,就跟木脩那把扇子一樣,看得他心裏怪不舒服的,仿佛一直在撓他,撓得他心裏都覺得癢癢的,只恨不得再擡手替她擦幹淨。不過手擡到一半,他又給收回去。

“昨晚上,京兆尹譚大人和刑部的溫大人要硬闖春拂居,說是木公子在念禪寺周圍失蹤了。這麽一個大活人,怎麽好端端的就會失蹤呢?而且他的周圍定然也有随從的,我越想越覺得此事頗為蹊跷。”長安笑笑,“既然事情撞到眼前了,我便替二位大人盤問嫌疑人幾句,也算是替父皇分憂。衛公子手上拿着木脩的扇子,我稱一句嫌疑人也不算冤屈了你。”

衛珩道:“了因師太脾氣高傲,衛珩怕她的性子會沖撞公主,所以将她給請去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好生伺候,順便教教她如何做人。至于木脩,我不過借他扇子玩玩而已。”

“是嗎?那今日是把扇子還回去了?”

“我讓段翊還回去了。”衛珩面露憂色,“就是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要。”

“衛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衛珩道:“我好心好意想借他扇子看一眼,他非得搞得好似我要剝了他的皮一般,弄得彼此面上都有些難堪。我那随從段翊……”衛珩回頭看了一眼段翊,補充解釋了一句,“公主方才也看到了,雖說段翊他聽命于我,但實際上性格乖僻,并不總是聽我的,時常會沖動做些出格之事。”說到這兒,衛珩又嘆了口氣,“段翊一心想替我扳回面子,便和木脩以及他那上三兩随從起了争執。争執過程中,多少會有些肢體接觸,那木公子原本就有箭傷,這一下便傷得昏死過去。不知道此刻他醒了沒有。”

“這麽說,衛公子是縱容手下傷人,後又無視大周律法軟禁了傷者?”

“公主言重了。”衛珩解釋,“木公子昏迷不醒,我是不放心,才讓別人代為照顧。”

長安神色複雜地看着衛珩。

衛珩突然想起了因師太先前寫的香薰配方,遂對不遠處的段翊招了招手。

段翊此刻正在研究手上的畫,所以壓根沒看見衛珩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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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珩招手過後,沒看見段翊過來,便納悶地扭頭看過去。

長安也發現那個段翊似乎一直在盯着睡在地上的紫穗看,她擔心是不是紫穗受了傷,忙走過去。這回衛珩倒沒攔着他,而是跟着一起過去。

兩個人走近了才發現段翊似乎是在一幅畫,邊看還邊不可置信地念叨:“真是想不到,她畫自己倒是挺像的。”

衛珩彎腰:“段翊你看什麽呢看得如此入神?”

段翊被吓了一大跳,飛快地将畫收起,站起來彈去身上的花瓣,恭敬地道一聲:“公子。”

長安朝段翊伸出手,意思是讓段翊交出畫。

衛珩也同時伸出手。

段翊當然是無視了公主,直接把畫交到衛珩手中。段翊目光偷偷瞄過長安的時候,心裏不禁覺得驚訝,公主好像一下字變好看了。他再偷偷一瞄,終于明白了,原來公主先前給自己臉上抹了一層黑灰啊。

衛珩展開畫:“哪來的?”其實他本意是要段翊把了因師父手寫的香薰配方給他,而不是這幅畫。不過既然段翊傻不愣登地遞了過來,他看一眼也沒什麽。

立在一旁的長安氣得真想法辦了段翊,但是她現在又不好發作,更不能去搶那幅畫,不然只會讓衛珩這個人多心。衛珩展開畫的時候,她的額頭冒出點點虛汗,不過很快便恢複常态。他們頂多能認出畫上的紫穗,不會認出自己的。

況且,現在是晚上。

月光雖足,但是賞畫終究不如白日清晰。

本是讓紫穗帶出宮好銷毀的畫,可她一直在想了因師太的事情,也很擔心母妃的身子,一時忘了問紫穗要畫。估計紫穗也沒想起來,故而畫一直在她身上放着。

衛珩看着畫,好一會才問:“這畫……”他覺得自己平靜得有些超出想象。

段翊道:“這、這畫是從紫穗姑娘懷裏掉出來的。公子,段翊絕對沒有……沒有輕薄公主的人。”

衛珩低頭看着仍未清醒過來的紫穗,“弄醒她。”他要問清楚,紫穗為何會有這樣的畫。這畫上的人,不正是眼前的長安幾年後的模樣。

“是。”段翊蹲下來,扶着紫穗坐起,然後捏紫穗的手心,他想若是沒效果,再去捏她的人中。

長安咬了咬唇,道:“衛珩,快把畫還給本公主。畫上的人是紫穗和我母妃。母妃的模樣不是你們外人該看的。”

衛珩眉頭跳了跳,腦子裏瞬間變成了一片空白,直到長安踮起腳尖抽出他窩在手心的畫,他才回過神。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長安:“原來是公主畫的,畫功不俗,更為精妙的上面的字。”

工整的小楷,筆鋒隽秀靈動,分明是練了多年字的人才能寫出的。

分明是前世長安抄寫多本佛經後所練出的一手好字。

前不久,衛芯瑤還曾在他耳根偷偷念叨說,平樂公主的字真真是折春堂裏最差的。

長安心裏頓時警醒起來,嘴上卻強作鎮定道:“閑暇之餘,聊做幾筆,打發時間。”她覺得,事情不會那麽玄乎的,衛珩不可能有透視眼,看出上面的人是她,也不可能對她了如指掌,知道她從前字不好看。

其實就算是他心有疑惑,也沒什麽打緊,字這東西,小時候的功底雖重要,可天賦以及後天的努力也不容小觑。原先字不好看的,多寫多練後,自然能寫出一手飄逸的好字。

幸好,衛珩沒再追問。

衛珩問段翊要來了香薰配方,遞給長安:“公主拿好。若是需要當年賣香料的人,衛珩也可以替公主尋得。”

段翊這時卻有些擔心,怎麽這紫穗還不醒?他擡手去掐紫穗的人中。

長安心虛地接過配方,随便看了幾眼後便收了起來。與此同時,她也将畫折在一起,準備放入袖口中藏好。

衛珩在一旁看着,并努力在亂如麻的思緒中整理最近發生的所有事。見長安将畫折成了手掌心大小的方塊,不禁問:“公主親自替靈妃娘娘作的畫,怎麽這般随意折疊?畫折多了容易被損害,尤其是這樣精致的畫作。”

長安面不改色道:“衛珩,你管得太多了。”她扭頭問段翊,“紫穗怎麽還不醒?你方才莫不是傷着她哪裏了?”

段翊連連搖頭,頗為自信地說:“不會的,我絕對沒有傷到她。”她半天不醒,肯定是她的原因,不是自己手法問題。

“本公主不信,三聲之內若是紫穗不醒過來……”話還沒說話,就聽到紫穗猛地咳嗽兩聲。

這是醒過來的意思。

就在這時,衛珩一把将長安拉入自己懷中,低頭逼視長安:“長安。”

這一回,他沒叫她公主。

段翊吓得眼睛連連眨了好幾下,心道:公子,你怎麽了!你這到底怎麽了啊!就算平樂公主是絕色天仙般的人,那也還是未及笄的小姑娘,怎麽能猴急成這般,直接就把人摟進懷裏了。再說了,她好歹是得皇上寵愛的小公主,公子你這樣對她,真的不擔心回頭皇上怪罪下來?

段翊雖然想勸誡公子的,不過還是沒那個勇氣,便移開視線,剛好看自己旁邊的紫穗正朦胧着雙眼看着前面,大概還沒完全醒過來。很快紫穗便揉着眼睛瞪着前方:“公主……”

段翊本着為了保護公子,不讓更多人看到公子對公主不敬的畫面,只好擡起手,又在紫穗的後腦勺上敲了一下。紫穗還沒來得及記下眼前的畫面,甚至便軟了下來,整個人倚在了段翊懷中。

段翊于心不忍地說了句:“得罪了,紫穗姑娘。”他覺得公子可能要和公主說一些不想讓他在旁邊聽到的話,于是識趣地抱着紫穗再往遠處退了退。

長安道:“衛珩,你!”

放肆這樣的詞,長安都覺得不足以形容衛珩此刻的僭越。

衛珩緊緊地将她抱在懷中,用不可思議地視線上下觀摩她臉上的每一個小表情。

“長安,是你嗎?”

長安也被他的模樣弄得一頭霧水,“衛珩,你是魔障了嗎?本公主的名諱豈是你可以随意叫的!你再如此大不敬,我……”

衛珩松開她,忽然笑了。

長安被他笑得渾身不自在,更是不習慣他用那樣的目光打探自己。她有些心怯地回退兩步:“天色太晚,本公主要回去歇息了。”

衛珩捉住她的手,掰開她緊握的拳頭,在她手心緩緩地寫了兩個字。

長安瞬間僵立在原地,整個人仿佛被雷劈中似的,連呼吸頭停滞住了。

整個人仿佛感覺不到周圍的一切。這耳邊的風就是是涼的還是暖的?這一大片花海究竟是虛幻的還是真實的?這眼前的人究竟是前世的還是今生的?

“長安,是我。”衛珩握緊了長安的手,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該驚喜還是懼怕。他想或許自己不該就這樣讓她也明白,或許他一個人知曉便可以了,可以等到何時的實際再找長安确認,可他終究是沒能忍住。

他被這麽多年的夢折磨得幾近崩潰,實在是有些累了。他本來是想等長安十五歲了,自己求了皇上,娶了她之後,再徹底把夢裏的一切抛棄。如今看來不用再等了。

長安好不容易才回過神。她怔怔地看着衛珩,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過了好一會,她才發出幾聲冷笑:“原來是你啊衛四爺,我以為我是獨一個,想不到衛四爺也跟了過來。”她恍然大悟,怪不得衛珩這一世瞧着不一樣,原來,他和自己一樣,都記得前世之事。

她用力甩開衛珩的手,繼續往後退着,邊退邊說:“衛四爺若是想殺我,此刻是絕佳時機。錯過了今夜,怕是以後就沒那麽容易了。”

“長安。”衛珩看着她帶着寒意的目光,心裏一陣絞痛,“我怎麽可能會殺你……”

“衛珩,那毒.酒好喝得很啊,我郭長安畢生難忘!”長安微微攥緊拳頭,咬着嘴唇,雙眸浮起一層氤氲水氣,身體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着,“難道素來記憶超群的衛四爺也會不記得?”她努力深呼吸,控制着自己的情緒,“還有,你不是從來不愛叫我名字的?”

“長安,其實那瓶酒……”

“上好的換骨醪,今年新釀。”長安補充了一句,“香氣濃郁,沁人心脾。”

“我真的不知道你有了身孕……”衛珩眼睛裏流露出痛苦神色。

“若是我有了身孕,你們衛家便會留我一命,等生完孩子再賜我去死嗎?”長安用力抿唇,實在不願意回憶那段痛苦的經歷,“衛珩,請別忘了我們的身份,我是大周公主,我的名字只有至親之人方能叫。”

衛珩,難道你還當我和前世一樣,對你抱有奢望嗎?

“長安,你聽我說,我從未想過要要你死,那瓶酒原也不是毒.酒……”

突然,前方冒出沖天的火光。

那是念禪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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