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靈妃手上的動作忽然一頓,嘴角的笑意瞬間隐沒在擡頭的瞬間。她放下碗筷,聲音冷漠地問:“是嗎?”
旁邊伺候的宮女忙端來漱口的茶水和淨手的盆子,端瑾待靈妃漱完口後,拿着被熱水問過的濕毛巾給良妃擦手。
就在這時,宸妃娘娘已經掀了簾子進來了。
“妹妹,我可擔心死了你。”瞧見靈妃氣色并不是想象中那般憔悴,她瞬間笑開,松了口氣,一副總算放心了的表情,“妹妹萬萬不要動,我們姐們相處這麽長時間,什麽時候要這樣的虛禮了。”
她熱絡地笑着,似乎是在告訴靈妃,自己是真的擔心她。
靈妃擡頭,眸光裏帶了幾許漠然,好不容易方擠出一絲笑容,“姐姐坐,我精神頭不大好,都沒出去迎姐姐,姐姐別怪。”她拽了拽身上的錦被,吩咐端瑾,“還愣着幹什麽,快給宸妃娘娘看座。”
宸妃在軟榻上坐下後,急忙握住靈妃的手,說道:“昨晚上我就該來看看你,當着皇後的面兒實在是脫不開身。”她上下打量着靈妃,“昨夜裏卻是怕極了妹妹會被那不堪入目的流言傷到。看妹妹如今這樣,我倒放心了,終究是虛驚一場。”語罷,宸妃又是長嘆了一聲。
靈妃道:“姐姐的心意妹妹知曉。我昨晚也是睡得早,還是今兒個一早才聽端瑾說昨晚上宮裏出了事。也多虧了朱太醫,若沒有朱太醫,怕是原先在念禪寺就沒了。說起來,還得謝謝姐姐,朱太醫可是姐姐當年替妹妹請來的太醫。這麽多年,朱太醫的醫術精進不少。”
宸妃應承了幾句後,長嘆一聲,說:“萬萬沒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哎……皇後娘娘似乎病了。”
靈妃看着一如平常的宸妃,卻難以再用平常心對待她。她便是這樣的人,一旦心裏有了芥蒂,便很難再接受這樣的人做姐妹。對待感情亦然。她知道自己只是後妃之一,從不奢望得到皇上全部的愛情,擁有的時候便真心相待。然而昨晚上的事,卻也讓她心涼透了。雖然最終證實是一場誤會,可對于皇上,她怕自己也再難以初心相待了。
宸妃卻是在驚訝,靈妃的心情怎麽看起來沒收到什麽影響。昨晚上真的只差一點點,就能讓眼前的人跌入泥淖之中,她內心縱然是萬般不情緣也還得厚着臉皮來找靈妃。
她知道,靈妃心軟,多磨些時日後,哪怕靈妃今日懷疑自己,恐怕也不會忌恨她。只要靈妃不忌恨她,還和以前一樣,常在皇上面前說她的好話,那她依然還是得寵的。
更何況,昨兒後半夜發生的事情,着實是老天爺在幫助她。
太子此番定然再也不能起來了,鎮國公主又命喪太子劍下,皇後元氣大傷,算來算去,最為有力的還是她。如今後妃之中,有皇子的便只有她和被禁足于景秀宮的惠美人。
她算計着,只要眼前的靈妃生不出皇子她的兒子便是未來儲君的不二人選。
想到這兒,宸妃眼底的笑意愈發濃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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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老天相助。
靈妃瞧着她笑得真誠,也只能陪着笑臉,心裏卻在想,如果昨晚上陸侍衛承認了當年之事,且身無隐疾的話,那眼前的宸妃娘娘還會對着自己笑嗎?
兩個各懷心思,卻都又表現得和從前一樣,彼此說着話。昨晚上的事情,足夠她們說一陣子的了。靈妃知道自己不如宸妃娘娘圓滑會說,因此也不敢大發評論,如今皇上會訂太子的罪,她覺得還是少議論太子為好,多說些懷緬鎮國公主的話。何況,她也不清楚自己那句話會被眼前的宸妃聽了去再說與旁人聽。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就算是為了長安,她也要保住自己的地位,何況她腹中又懷上一個,本就容易找人忌恨。
兩個人正說着話,宮女又來報:“娘娘,宸妃娘娘,新入宮的晏美人說要給娘娘請安。”
“晏美人?”靈妃其實已經從端瑾嘴裏知道了晏美人是誰,不過她還是裝出一臉茫然的樣子。
宸妃問:“可是住椒蘭殿裏的晏美人?”
宮女點頭:“正是。”
宸妃說:“妹妹你這些日子一直居于翊熙宮未曾出門,大約是不知道。這晏美人雖品級不高,卻是皇上親自将她送至椒蘭殿的。據說昨晚上她還給皇上獻上了仙丹,甚得皇上歡喜。”
靈妃聽了她的話,垂下眼眸,說:“宮裏是許久未見新面孔了,快去請進來,也好讓姐姐同我開開眼界。”
晏絨衣等了半天才被人請進去。她心裏想着,要不是為了早些來給靈妃把個脈,她才懶得在門口等。進入內室,她看見兩位麗人,屈了屈身,笑道:“絨衣見過靈妃娘娘,宸妃娘娘。”
靈妃見她年輕,膚色姣好,目光純粹,便有些歡喜,說:“妹妹無需多禮,都是伺候皇上的。”
宸妃道:“絨衣妹妹今年多大了?可有二十歲了嗎?瞧這皮膚水靈的,和靈妹妹你初入宮時一模一樣。”
她本以為晏絨衣會多漂亮,見了真人,倒是失望了。不過失望中帶着欣喜,這樣一個稍有姿色的姑娘,在宮裏磨兩年便會跟她一樣,而且她聽說了,這晏絨衣不過是衛府遠方的一個親戚,關系隔了好幾道彎,想來也不是衛家想捧的人。
她這個問題還有些下馬威的意思。畢竟新入選的妃子,通常都是十五六歲,一般二十歲左右的姑娘都已經嫁了人的。
晏絨衣随口一謅:“回宸姐姐,絨衣今年十七歲。”實際上她今年十九歲。至于皮膚好,那沒辦法,比起眼前的宸妃,她确實要年輕得多,臉蛋兒自然滑溜溜的,加上她眼睛烏黑,看着十分有神,而且她精通醫理,知道吃什麽東西對皮膚好。
若不是昨晚上折騰到快天亮,她此刻會看着更加精神。
晏絨衣眼睛轉到靈妃身上,頓時愣了愣,心想,宸妃真是睜眼說瞎話,自己就算再年輕五歲也不敢和靈妃類比。如今靈妃也不算年輕,可那張臉着實不輸旁人,仍舊是美人一個,也難怪她一個毫無根基的小丫鬟,能得皇上看中,并寵愛多年。看着靈妃,她便知道為何七公主能長得那樣漂亮。
“十七歲真是花一樣的年紀。”靈妃嘆了口氣,“再過一年,華秾公主也十七歲了。”
宸妃連連點頭。
晏絨衣才沒時間陪二位娘娘演戲,她還等着給靈妃把完脈然後回宮補眠呢。于是她掏出一串紅色的串珠手鏈。這珠子是她普通的梨木根制成,削去皮後放置熱水煮,然後磨成的珠子大小,再浸泡入有保胎功效的藥汁裏三天三夜,最後熏以艾香。
她對靈妃道:“靈妃娘娘,絨衣初入宮,許多地方多有不明白的,還希望靈妃娘娘以後能多多提點絨衣。這串佛珠是絨衣從大師處求來了,有祈萬福之意。懇請娘娘不要嫌棄。”
宸妃見此,說:“這珠子聞着有一股味道,似是艾香。”
晏絨衣解釋:“宸妃娘娘好靈的鼻子,正是艾香。絨衣問過太醫了,這珠子對孕婦是極好了。”她站了起來,“娘娘,我給你戴上。”
端瑾見了,急忙說:“多謝晏美人一番美意,娘娘如今對味道極為敏感……”
不過晏絨衣動作很快,端瑾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握住了靈妃的手,将珠子戴在靈妃手上,同時掐住了靈妃的脈。
靈妃瞬間感覺到晏絨衣是在借機替自己把脈。
她愣了愣,心想,這晏絨衣究竟是敵是友?
晏絨衣的手只在她手腕處停留很短時間便抽回。她笑着說:“這串佛珠一定會保佑娘娘此胎平安的。”
宸妃露出擔心的表情,道:“靈妃此胎不穩,戴上這個果真沒有影響嗎?終究是有香味的東西……”
晏絨衣沒好氣地挑了挑眉,轉頭看着宸妃,說:“宸妃娘娘,回頭您若是有了身孕,我那兒還有一串,保準宸妃娘娘你胎相一穩到底。”說着她嗅了嗅鼻子,“哎呀,宸妃娘娘這麽一說,我倒是聞出這屋裏有辛香之味。我聽隔壁略懂醫術的王叔說過,這辛香之物有身子的人聞久了不好。”
宸妃心裏一怔。
她還沒想到怎麽掩飾,晏絨衣便已經把鼻子湊到了她胸前,“宸妃娘娘,您這兒怎麽有一股香味?”
“妹妹說笑了,我這裏哪來的香味。”宸妃尴尬地笑了。
晏絨衣也未點破,反正這麽點味道,也不會傷到靈妃哪裏,便說:“那許是我聞錯了。不過娘娘也要小心,此類香料萬萬要少用,雖說能讓身材變得玲珑有致,卻是大陰之物,用多了用久了,便不易得龍嗣。”
宸妃其實知道,反正多年前她便曉得自己被人陷害,再也不能懷孕,故而才為了身材用這類藥物。正好她也想随身帶着此藥常來見靈妃,她想靈妃此胎本就不穩,加上接二連三發生的這些事,她定然會心情不佳,再常聞她随身攜帶的藥物,想來她想順利生下也沒那麽容易的。
誰曉得,這剛開始便被晏絨衣發現。
她很是惱火。
想不到一個剛入宮的美人都站對站到了靈妃那裏。
晏絨衣沒等宸妃說話,便回過身對靈妃道:“靈妃娘娘,我家隔壁略懂醫術的王叔還說了,有了身子的人一定要心情好,只要心情好了,腹中的孩子便長得好。何況娘娘懷的是皇嗣,有天子庇佑,定是福大命大的。”
靈妃笑道:“多謝絨衣妹子的吉言。”
“二位姐姐,絨衣先告退了。”晏絨衣說完,連行禮都懶得行了,扭身便走。她得趕緊回去補覺,說不定晚上皇上就得找她了。
方才晏絨衣那麽一說,宸妃也不好意思再繼續待下去,只好聊了兩句後便起身告辭。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剛好看見朱太醫來給靈妃請平安脈。她瞧着垂頭屏氣的朱太醫,心裏更家郁悶。明明想讓靈妃知道,皇上寵了新人好叫靈妃心裏難過,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朱太醫入內,剛好看見靈妃手裏把玩着一串珠子。他想起方才宸妃從自己身邊走過留下的那個氣味,忙說:“娘娘手上的珠串可是別人所贈?快給微臣看看。”
端瑾趕緊把珠子從靈妃手裏拿過來,遞給太醫。
朱太醫仔細端詳後放在鼻子下聞了半天,卻沒問道剛才那個味道,反倒只聞出對孕婦有好處的藥香。
靈妃問:“這是新入宮的晏美人贈與本宮的。太醫,您看這珠串可有不妥?”
朱太醫頓時松了口氣,原來不是宸妃送的。他趕緊把珠子還給端瑾,說:“是微臣多心了,珠串沒什麽不妥。”
“那太醫方才為何如此緊張?”靈妃将珠子戴在手上,然後伸出另一手交給朱太醫把脈。
朱太醫搖頭道:“微臣只是怕又不妥。”
“太醫方才可是聞到了什麽不好的氣味?”靈妃欺身向前,“是宸妃娘娘身上的對嗎?”
朱太醫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低頭給靈妃認真把脈。
靈妃卻兀自笑了,“朱太醫不想扯進後妃之間的紛争是對的。本宮都覺得厭煩,厭惡。”
厭惡至于,她甚至還有些傾慕宸妃。
這麽多年,深藏不露,待她一切都如親姐姐般,委實不易啊。恐怕以後她再想糊弄自己,便沒那麽容易了。
快晌午了,長安才從睡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