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長安環顧四周,并不理會太子不自在的神情,說道:“太子哥哥,這牢房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太子尴尬地笑了笑,仍舊端出長兄的姿态,故作淡然地說:“許久未見,七妹長高了。”
長安正在長身體的階段,一年一拔高,容貌也随着日子緩慢變化。最讓太子驚訝的是她的眼神。他記得從前的七妹,不會有這樣叫人覺得壓迫的眼神。
盡管牢裏的條件很好,但太子這樣的身體,終究有些吃不消。如今他的臉色看着更加蒼白,說話也是中氣不足的樣子。
“太子哥哥卻瘦了。”長安審視完四周,重新看着面容慘白的太子,“在牢裏的吃穿用度定然遠遠比不比東宮,也是難為太子哥哥了。”
太子是嫡長子,一出生便注定會比尋常皇子□□高,如果他身體但凡好那麽一點兒,想必也不會偏執地做出逼宮這等傻事。
長安見他又咳嗽起來,便扶着他在床邊坐下,“太子哥哥身子不好,還是不要一直站着了。”
她打量着太子,心道,太子的身子骨羸弱至此,到底還能不能承受得住失魂露這味藥呢?她有些懊惱,自己竟忘多問幾句,萬一有個好歹……那就舍了太子罷了。
她拿出一包點心,遞給太子,示意他嘗嘗。太子看了看她,并未接手。長安見此,哂笑一聲,拆開紙包,随手拿了一個自己塞入嘴裏,便吃便贊道:“味道很好,太子哥哥要不要嘗嘗看?”
太子見她吃得随意,知道自己剛才是小人之心了。太子吃了一小口後便停了下來,問道:“裏頭加了什麽?甜中帶澀。”
長安笑了笑,說:“加了些太醫說于身體有益的草藥汁。”
聽長安如此解釋,太子才徹底安心地吃完手裏的點心。
長安側頭看着他,問:“母後常來看望哥哥你嗎?”
太子怔了怔,蹙着眉頭道:“我只是沒想過會有母後之外的人來看我。”
被關入大牢後,太子已經知道自己就是個廢子,也不再自稱孤了。
“也是……”長安輕嘆一聲,“我也沒想到太子哥哥會是那個要殺我和母妃的主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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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在念禪寺,衛珩告訴她說是宮裏的貴人。長安一直以為是皇後,或者是貴妃娘娘,又或者是打算險中求勝的宸妃娘娘,卻從沒想過會是太子。
前世,太子對她不算好,卻也不壞。她被軟禁的那些日子裏,太子還偶爾會送些東西給她。她記得自己拒婚後,太子還替她說過話的。那時候對她使壞的人太多了,但凡別人對她有一丁點好,她都記着,記在心底。
“太子哥哥,如今你後悔當初做的事嗎?”長安問。
後悔?
太子想了想,好像有點。他後悔自己沒有好好習武,若是當初他劍法好一些,或許就不會傷到四妹。
“長安,你若是我,也會那般做的。”太子伸手輕撫她的額頭,“你還小,你若是是皇子,等你再大一些,你就會明白哥哥的難處。身在帝王家,對錯其實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結果。長安,你不要恨哥哥,就算重來一次,我依然會站在我的角度,做我認為正确的事。我欠你的,下輩子再還給你。好在,你比華稹幸運,那場火沒傷着你。”
長安面露失望:“哪怕做的這些事會傷害到無數無辜之人,也不改初衷嗎?”
念禪寺裏的衆多姑子們,死于那場大火的侍衛和死士,以及許多許多在這場逼宮中遭遇滅頂之災的人,長安替太子數了數,心裏都不由得慚愧起來。
“太子哥哥這些日子在牢房裏帶着,也許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
長安一一将父皇随後處斬處罰了哪些人統統告訴了他。
但凡和太子交往過的人,都難逃責罰,越是親密越是處罰嚴厲,太子當年提拔舉薦過的官員下獄的下獄,罷免的罷免,連東宮裏刷馬桶的老太監也未曾幸免。可見皇上是氣到了何種程度。
太子聽了後,久久不曾發言,眉心緊蹙着,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他其實期待父皇将自己流放或者處死。他想,自己死了,或許父皇便不再生氣。
長安看穿他的心思,笑道:“我猜父皇是看在四姐姐的面上,才一直舍不得責罰太子哥哥。四姐姐的公主府也快落成,可惜她未能看上一眼。”
四公主因定了婚事,所以公主府也開始建造。然而誰也沒曾想會出這等事。皇上心疼福清公主,便下令繼續建造公主府,且是按照鎮國公主府邸的規格建造。
聽了長安的話,太子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也許只有我自己死了,便可解了父皇的心結。”太子咬了咬牙,“反正我一直就是個藥罐子,若非母後的悉心照顧,想必早不在這世上了。”
而且他也知道,父皇遲早會要他的命。
“太子哥哥若是就這麽死了,恐怕母後的病這輩子也好不了了。”
太子頭疼地捂住臉。他痛苦地發現,自己居然陷入了生死兩難的地步。
“下輩子太漫長了,長安沒那個耐心等。”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太子哥哥欠我的,我看就這輩子償還吧。”
“七妹你……是要取我的命嗎?”太子急忙低頭看那些點心,“七妹這次來果然不是單純給我送點心的。”他還是疑心點心有問題。
長安噗嗤一笑,又拿起一塊點心塞入嘴裏,邊吃邊說:“如果我真想要取哥哥的命,今晚就不會來。我只需在父皇跟前碎叨幾句便可,何必冒這麽大風險自己過來。”
“那你……”
“對于我和母妃來說,太子哥哥是欲殺未遂,但若說是生死仇敵好像也不是很過分。假如太子哥哥能幫長安一個忙,我看在血濃于水的親情份上,可以想辦法保太子的哥哥一命。”長安抿了抿唇,“就是不知道,太子哥哥願不願意做這筆交易。”
良久,太子終于開口問道:“長安,你想做什麽?”
長安拿出随身攜帶的失魂露和一封奏折。
奏折寫了宸妃的本家木府意圖造反之事,還寫了宸妃當年如何陷害惠美人和三皇子,如何陷害太子,如何陷害靈妃等事。最後,她還把衛府也加了進去。
太子看完大為震驚,他只是知道宸妃精于算計,母後曾在她跟前吃過虧,可惠美人三皇子以及靈妃娘娘,先前可都是同宸妃關系不錯的。長安她怎麽可能知道這些事,還說的無比詳細,簡直和她親眼所見一樣。
“長安,你說的這些,可有證據?”太子問。
長安搖頭道:“當然沒有。”有證據的話她就直接捅到父皇那兒去了,哪裏還用得着這麽麻煩。
“那……”太子表示不解,“你是想讓我把這個呈給父皇?父皇如今待我的态度,又怎麽可能會信我,何況沒有任何佐證。”
“我雖然沒有證據,但是若父皇責令大理寺徹查,就肯定能找到證據。現在的關鍵是,要讓父皇看到這封奏折并讓他自己起疑心。”長安指着失魂露,将失魂露的作用一并告訴他,“都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這封折子若是太子哥哥用命呈上去的,父皇必然會重視。只是要委屈太子哥哥,死而複生後便不能是太子,而只是民間的普通百姓。”
太子震驚地看着失魂露,道:“世上怎麽會有這種假死之藥?”
“就看太子哥哥敢不敢冒這個險了。”
太子擡起頭,盯着長安的臉,細細打量着:“你真的是我七妹郭長安嗎?”
他想了想,發現如果真的按照七妹所說,那最後的贏家只能是靈妃娘娘了。相比較宸妃,他也是寧可靈妃笑到最後,至少靈妃不如宸妃那般笑裏藏刀工于心計,也沒有宸妃那樣顯赫的家世,更重要的是靈妃要比宸妃善良。
“哥哥若是不願意,那便算了。”長安拿起奏折,“長安再另想法子。”
太子按住她的手,說:“長安,你答應我,不傷害母後,我便會演好這場戲。哪怕真死了也無所謂,反正我已是一條腿踏入棺材的人了。”
長安亦琢磨了一會,最後點了點頭。
皇後如今孤身一人,依她的年歲,想再生個皇子幾乎是不可能的。她将來的路要麽是安安靜靜地當個只挂了虛名皇後,永遠稱病不再管後宮之事;要麽就是扶植她所信任的人,期待那些人能剩下一兒半女然後養在正寧宮,這條路風險也不小,但凡是個母親,都不會舍得把自己的孩子給別人養的。
兩個人商定好後,長安見時辰也不早了,便準備離開。
走出牢房的時候,她又回頭看了一眼,腦海裏浮現出自己被關在此的情形。只記得那年冬天特別冷,牢裏陰冷無光,永遠都散着一股叫人作嘔的味道。
晏絨衣說喝了失魂露看上去就像喝了鶴頂紅,就是不知道身體承受的痛苦是不是也和喝了鶴頂紅一樣。
她是喝過鶴頂紅的。
假如這失魂露真的管用,将來若是父皇要她嫁人了,她覺得自己也可以喝一點。
如果上輩子能遇到晏絨衣就好了,興許她逃婚便會順利很多,至少不用被禁足在頤心殿裏遭受那麽多的污蔑和折磨。
忽然間,她似乎想起了自己在哪兒聽到失魂露這三個字的。
是衛珩說的。
在念禪寺那兩天,在她發現衛珩也是帶着前世記憶的那一晚,他對自己說的——“那瓶酒裏加的不是鶴頂紅,而是失魂露。”
她忽然覺得後脊冒出許多冷汗,想再折回地牢卻也為時已晚,而且她瞥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對方也看到了她,不過正裝出沒看到她的樣子。她走過去,站在對方面前:“是皇上派你來的?”見對方表情微微吃驚,她又說,“你不是段翀,你是段翊?”
段翊低頭,“段翊見過公主。”
“你怎麽會在這兒?”長安冷着臉。
“因為……因為……”段翊轉着眼珠子,搜腸刮肚地想着說辭。
長安直起身子,擡着下巴問:“衛珩人呢?”
“我們家四爺在家休息,公主若是有事的話,我這就回去禀告。”
“少蒙騙本公主。”長安厲聲問,“他方才是不是也在?”
段翊不知道要不要對公主實話說,因為剛才四爺出來的時候,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什麽話也不是便往前走了。正當他被長安逼迫的頭疼不已的時候,衛珩騎着馬出現。
只見衛珩朝長安伸出手:“長安,手給我,我送你。”
黑暗的夜色中,他所騎的白馬有些顯眼,他的聲音太過溫柔。
長安猶豫地站在原地不動。
衛珩還是沒忍住,俯身将她掠至馬上,一路疾行。快半年沒看見長安,雖然每天都能有她平安無事的消息,可是他還是想得厲害。
長安以為他真是将自己送回宮門口的,結果卻被衛珩帶到了別院,是前世她和衛珩一同生活過的別院。
“你帶本公主來這兒幹什麽?”長安的語氣依然不友好,下了馬後便自動離他幾步遠。
衛珩往她身邊挪了挪,“我只是想和你單獨呆一會兒。”
長安又往一旁一了幾步,說:“我……本公主不想見你。”
衛珩看着她,算了算她的個頭,覺得等自己回來後,也許她就能長到自己肩膀這兒了。
“還恨我呢?”衛珩笑了笑,“可真是愛記仇。”
長安心裏有話想問他,可是一想到自己當初承受的痛苦,便開不了口。她覺得不可能的,或許這一切都是衛珩自己設的局。晏絨衣是他的人,她不能夠相信。
她在心裏警告自己,這輩子絕對不能再被人牽着鼻子走。
不管是誰。
“本公主要回宮了。”長安轉身便走。
“長安!”衛珩動作輕輕地拽着她的袖角,“我即将随祖父去邊關,明日就走。”
原本他是想半夜混進宮裏和長安告別,然而還沒進宮就發現長安出了宮門,于是他立即尾随至天牢。皇上不信任旁人,天牢的守衛都是他自己挑選的人,但是整個人員的調度還是交給了衛珩。所以有衛珩在,長安才能在天牢裏和太子說那麽久的話,她要走的時候也沒人攔她。
衛珩目光裏帶着一絲絲哀求:“很久沒看到你,我只想再多看你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