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乾隆五十四年,初夏時節的京城夜市格外喧嚣,饒是繁星布空,夜幕四臨,街道上依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街邊商販奮力吆喝叫賣,酒樓客棧迎來送往,生意異常興隆,而最熱鬧的當屬柳巷西角。
一輛四角垂着金鈴铛的馬車轱辘緩轉,停于巷口的水月樓前,下人即刻将馬凳擺好,躬身請示道:“二位主子,到地兒了!”
随着車簾掀開,一雙繡金絲的黑靴踏跨而出,但見此人身着束身白長褂,腰配嵌玉雲紋帶,大步流星的走下馬車,這才回首看向車內随後而出的青衣人,順便搭了把手,扶其下車。
這青衣人個頭不算高,但雙目盈光,靈氣繞身,一派飒爽英姿,打量着眼前的水月樓,但見往裏進的客人絡繹不絕,迎面而來的微風中夾雜着淡淡的脂粉香,可想而知這裏頭是怎樣的神仙溫柔鄉。
才立定就有人過來恭敬相邀,“世子裏邊兒請!”
這裏跑堂的都認得他,了然的青衣人瞄他一眼,挑眉哼笑,“看來你平日裏沒少光顧啊!”
幹咳一聲,世子笑澄清,“偶爾被人拉來聽曲兒而已,這兒的人記性頗好,今兒個你過來一回,下回他們再見便曉得如何稱呼。”
是嗎?這麽厲害?不過這些都不重要,裏頭的樂子才是青衣人最關心的,于是學着世子的模樣負手而行,微揚臉裝着一副二大爺的模樣跨着大步往裏走去。
進去一瞧,頓時眼前一亮,但見這裏頭莺莺燕燕,脂粉味兒越發濃烈,不習慣的青衣人當下就打了個噴嚏,環視四周,都是些懷抱美人的男人貼耳低語,聽曲兒品茶,言笑晏晏。
隔着镂空屏風的裏間兒似乎還有人圍在一桌吵嚷着,似是在玩骰子,打量着熱鬧非凡的廳堂,青衣人頗覺驚喜,贊不絕口,
“乖侄兒,你果然沒騙我,這樣的地兒我還真是頭一回見識呢!”
世子不悅糾正,“我比你年長五歲,甭叫侄兒,叫綿标!”
嗤笑一聲,青衣人不以為意,“還不都是你。”
正說着,一位簪着薔薇花的婦人輕搖八角團扇朝他們走來,那面上堆着的笑容比花兒還絢麗,“吆!世子稀客,您一到場,我這兒可是蓬荜生輝啊!”
懶聽奉承,綿标揚首示意,“今兒個特地帶我這小兄弟過來長長見識,把這位伺候好了,爺重重有賞!”
會意的婦人脆聲應承,“沒問題,包在我薔薇身上!”随後又問,“敢問這位爺如何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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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怔片刻,青衣人拍着胸膛挺身道:“免貴姓容。”
還真會擺譜兒!心知肚明的綿标化笑意為幹咳,薇姨特熟練的與兩人介紹着樓內佳人,問他們想點誰。小容爺沒個主意,便道要那最漂亮的姑娘。
這可難住了薇姨,“咱們樓裏的姑娘個個都是國色天香,不過二位也是趕巧,今晚有一位清倌兒十五歲生辰,該獻出最寶貴的,人人可競,價高者得!二位爺若是有興趣,只需一兩銀子便可領競價的牌子,再過兩刻鐘就要開始了!”
小容爺不禁好奇這姑娘是有多美,便想湊個熱鬧。既如此說,綿标便讓人去領了牌子,而後兩人又四處轉了一圈兒,說來也是運氣好,小容爺到賭牌的桌上随手押了一把居然就贏了,還想再玩兒時,卻被綿标拉走,低聲提醒道:
“感受一番即可,切勿張揚,才剛我随便灑了一眼,就瞅見幾個世家子弟,我是無妨的,但若被他們認出你來可就得遭殃!”
對此小容爺絲毫不擔憂,“遭殃的是你吧!我阿瑪才不舍得罰我。”
綿标頓覺心痛,豎指恨斥,“這種冷血的話你都說得出口,良心不會痛嗎?誰求我帶你來的?”
“你還不是為了那打賭的一千兩?所以誰也甭說誰,出事兒大家一起擔!”
怕是他的責任更大些吧!是以綿标今晚來這一趟是心驚膽戰,根本無心看美人,生怕一不留神被人認出身邊人的身份。
沒多會子,競價正式開始,傳聞中色藝雙馨的蓮池姑娘身着粉裳袅袅而至,端坐于二樓樓梯口處,蛾眉淡掃愁容斂,星眸無光隐幽怨,風塵女子的命運向來由不得自己做主,只能被人擺布,勉強奏了一曲《寒鴉戲水》,以示對衆人捧場的感激之情。
放牌的各位爺都坐在二樓走廊之中,每一家前方都擺着一架絹紗屏風做遮擋,想來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避諱些也應該。
樓下則是圍觀的看客,聽着那些個金主各自競價,熱血沸騰,紛紛猜測今晚這位蓮池姑娘會花落誰家。
未免被人發現,綿标一直沒敢舉牌,小容爺頓覺沒意思,“咱們拿了牌子不競價豈不浪費了一兩銀子?”
綿标想說的是,舉一次牌五十兩,到底哪個更浪費?“這姑娘我沒興致,我喜歡那種妩媚的,她太冷清。”
“我有興致啊!”第一眼瞧見她,小容爺便生出一種熟悉之感,不願讓她被人搶走,當即發話,“我要這個姑娘,你幫我競價!”
正品着茶的綿标險些沒噴出來,咳了兩聲才勉強緩神,詫異質問,“你要她能幹嘛?你這是暴殄天物!”
這是後話,懶得跟他解釋,小容爺堅持己見,“我不管,就要她!”
聽着他們競價,綿标只覺吃虧,“已經出價六百兩,買個婢女也就幾兩銀子而已,你要她何用?又不缺下人,着實沒必要。”
這人忒啰嗦,煩躁的小容爺再不問他,幹脆直接舉牌,薇姨見狀喜道:“六百五十兩!”
周圍那些個垂涎美色的都不肯退讓,繼續加價,聽得綿标心惶惶,“我的銀子可不是大風刮來的,小祖宗您悠着點兒,別競價了成嗎?美人多得是,又不止她一個。”
“就要她,甭啰嗦!”
此時已然出價一千兩,跟的人越來越少,到一千三百兩時,只剩斜對面那架山水屏風後的人仍在與之相競。
薇姨是明眼人,瞧着兩位似乎在暗自較勁,便想早些結束,笑呵呵提議,“既然二位都鐘情于蓮池姑娘,再這麽競下去只怕會耽誤良辰春宵,不如來個一口價,看誰與蓮池更有緣。”
山水屏風後的绛衣男子沒出聲,身子後傾的他目光慵懶的歪坐于靠椅上,以手支額,只伸了兩根指頭,坐于他身旁的黛衣男子會意點頭,揚聲道了句兩千兩!
這可比五十兩一碼的痛快多了,薇姨正歡喜,忽聽那位小容爺開口道:“三千兩!”
一旁的綿标撐着扶手才勉強沒摔倒,吓得不停的擦汗,心道這三千兩該如何跟他阿瑪開口要啊!還沒來得及惆悵,就聽對面又加價至四千兩!
身邊人還想加價,被眼尖的綿标一把按住,惶恐警示,“再玩兒過火了啊!我可出不起這麽多!”
瞧不起他那小氣巴拉的樣子,小容爺白他一眼,十分不屑的飄出一句,“我自個兒出行吧?”
“那也不好交代……”話還沒說完,但聽小容爺已然放話,“六千兩!”
直接再加兩千,衆人心潮澎湃,皆為這位金主撫掌歡呼,被人追捧的小容爺感覺倍兒有面子,綿标卻脊背發涼,感覺這事兒遲早要戳破,少不了家法處置啊!
黛衣男子為難的看向左邊人,“堂弟你看這……”
把玩着手中的玳瑁折扇,绛衣男子這才上了心,眉峰微擡,幽眸如潭,閑閑啓唇,“對面哪家兒的?”
方才競價的檔口,黛衣男子已派人去打探過,“其中一個是怡親王的嫡次子綿标,另一個卻不曉得來路,聽說是叫容爺。”
绛衣男子暗自琢磨着,綿标應該不好這口兒,那位容爺又為何一定要與他搶人?巧合,還是別有目的?
眼看情況有變,他便不再競價,擺手制止已然起身的堂兄,“宜綿且慢,既然對方勢在必得那就甭在争搶,以免鬧将起來不好收場。”
遂讓他宣布棄權,雖說宜綿對這姑娘沒興致,可好歹是以他的名義來競價,最後居然輸給旁人,臉面着實挂不住,窩火的他不禁好奇對面究竟是何人,居然敢跟他們争搶!
對方棄權,小容爺便成了今晚的贏家,薇姨含笑恭賀,一想到那白撿的六千兩做夢都會笑醒!
如願以償的小容爺激動的拽着綿标去接蓮池,綿标迅速邁臉面朝牆,并不想讓周圍之人瞧見他,小容爺則是大大方方的往前走。
隔着屏風的绛衣男子這才有機會瞧清楚對方的相貌,見狀當即起身,行至屏風邊上,仔細一看,目露驚詫,“容爺?原來是她?”
宜綿不明所以,“誰?你認識?”
怪不得方才聽到聲音總覺得有一絲耳熟,恍然大悟的绛衣男子唇角輕勾,揮扇哼笑,“不僅認識,還淵源頗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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