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接過信一看,豐紳殷德才覺此事非同小可,他叔叔和琳察覺近來漕運遲延,究其根源,竟是因為漕船攜帶桅木,私運至京城所致,而下令運木材之人是湖北按察使李天培,
若只是他的意思,此事也算不上什麽大事,偏偏李天培也是受人差遣,原來這木材竟是幫兩廣總督福康安所購置,再幫其運至京城,以備修建嘉勇公府邸之用。
這福康安乃是孝賢皇後的侄子,前任首輔傅恒之子,正因為此事關系重大,和琳才不敢自作主張,先過問兄長,看他是何意思,若覺不妥,這彈劾的折子便不往皇上那兒送,若覺有譜兒,那就讓兄長順道兒将折子遞上去,是以和琳才特意備了兩份。
思來想去,豐紳殷德認為此舉不妥,“孩兒若是沒記錯的話,三年前叔叔也曾辦理過一起貪污案,當中牽扯到皇上的一個小舅子,杭州織造盛住,當時軍機首輔阿桂認為應該嚴查到底,卻被皇上變着法兒的訓責,而叔叔建議從寬處置,反而被皇上升了官兒,
由此可見,事關皇上的親眷,不該太過嚴苛,福康安乃是皇帝的親侄子,已封為一等嘉勇公,皇上對其格外眷顧,想來不願斥責他,這彈劾的奏折若是送上去,只怕皇上會不高興。”
聽罷兒子的分析,和珅不可置否,但又提醒他不能一概而論,“你說的沒錯,謹慎是好事,但你切記,凡事并不是一成不變,盛住那件案子牽連甚廣,且他只是個織造,并不是主犯,皇上認為無可厚非,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偏偏阿桂沒領悟皇上的意思,力求公正無私,這才惹惱了皇上,
私運木材,細究起來算不得什麽大事,但此事影響不好,尤其此人還是皇帝的侄子,兩廣總督啊!一旦此事被捅出來,皇上礙于君威,不得不查,不管最後皇上如何處置,好歹能讓福康安名譽受損,給他點兒下馬威,便不枉這番折騰。”
福康安軍功赫赫,從不把和珅放在眼裏,也虧得他常年在外打仗,擔任各地總督,不在京城,否則和珅怕是沒這麽順風順水。和珅老早就想給福康安使絆子,奈何一直沒機會,今日一看到折子才難免激動,欣慰慨嘆,
“哎呀!這個福康安,上任二十年,一路平步青雲,封賞無數,從未被皇帝責罰過,難得抓住他的把柄,為父必得好好利用!”
看樣子他阿瑪是打算将這折子遞上去了,實則豐紳殷德并不贊同這種做法,但父親既然已有決定,他也不好再過多摻和,當晚與宜綿在一起吃酒時提起此事,他還頗覺無奈,
“阿瑪真的要将朝中重臣得罪個遍啊!他與福康安本就不睦,但都是暗中争鬥,尚未擡到明面兒上,這回說是你阿瑪彈劾,但福康安又怎會不知,此事定是由我阿瑪點頭做主才敢揭發出來。”
宜綿卻覺無可厚非,“可福康安公船私運這是事實,咱們也沒冤枉他啊!”
話雖如此,但官場一向複雜,大多時候看的不是事實,而是面子,“只要折子不往上遞,這事兒也就能糊弄過去,阿瑪大可跟福康安支一聲,大家心知肚明即可,也算給他個人情,
一旦彈劾,皇上興許會追查,但結果又會是怎樣?那可是孝賢皇後的侄子,你覺得皇上會因為這點兒小事而重罰福康安嗎?”
時人皆知孝賢皇後是乾隆帝心中的摯愛,富察家族的後人皆因此而得到重用,傅恒這四個兒子裏,乾隆最器重的便是福康安,大約不會因為私運木材這等小事而重罰他,可此事若擺到明面兒上去說那就又不一樣了,宜綿自是明白他伯父在打什麽主意,
“你是覺着以和為貴,可伯父他不這麽想,他和福康安勢成水火,賣人情怕是人家也不會感激,再說這種機會不好遇,是以他才想好好把握,于伯父而言,打擊小官兒小菜一碟,彈劾重臣才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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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阿瑪一向敢做敢博,豐紳殷德的性子随他母親,較為謹慎,對于父親的很多行為都不甚贊許,
“我就怕最後福康安沒什麽事兒,阿瑪白忙活一場,無功而返。”
為他斟酒的宜綿勸他放寬心,“伯父縱橫官場那麽多年,斷不會輕易冒險,他既然敢這麽做,不說十足的把握,最起碼應該有九成,但看結果吧!”
事實上和珅不止是想彈劾福康安,還打算拉阿桂下水,眼瞧着皇上看到奏折後大為觀火,心想甭管這火是真是假,至少成了一半。
即便是自己的親侄子,出了這樣的事,乾隆也不好徇私枉法,只能下令探查,和珅趁機提議讓阿桂去查,說阿桂為人剛正,斷不會包庇縱容,于是乾隆便下令将此事交由阿桂辦理。
得知此事的孫士毅甚感疑惑,“和中堂此舉何意?素聞阿桂和福康安關系甚密,這兩人可是忘年之交,若由他去查,必會包庇福康安啊!”
手抄在身後,慢悠悠的行走在皇宮的青石大道上,和珅笑得意味深長,“本官就猜着阿桂定會維護福康安,這才故意讓他主審此案,到時候他說沒有這回事,我再找出證據,證明确有其事,那皇上就會認為阿桂和福康安勾結,官官相護……”
後果如何,不消他再細說,孫士毅也心下了然,不由豎指贊嘆,“中堂大人真是一箭雙雕啊!棋高一籌,下官佩服!”
難得好機會,他當然要讓這兩個死對頭一起遭殃!
和珅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盤,乾隆卻為此心煩氣躁,無心再看奏折,便擺駕去看望小女兒。
此時的容悅正在屋裏習字,原本她并不在乎自己的字跡如何,自從上回被綿标嘲笑之後,自尊心受到嚴重打擊的她決心練一練書法,好讓綿标對她刮目相看,無意中發現南枝的字娟秀且工整,她便向其請教如何寫一手好字。
女兒一向調皮,總會命太監不要禀報,故意靜悄悄進來給他驚喜,乾隆帝老來多童心,便也命下人無需通報,自個兒走了進去。
帝步輕而緩,容悅并未察覺,南枝只顧在旁教公主寫字,也沒注意到有人進來。
靠近的乾隆瞄了一眼,但見上書:
滿湖星鬥涵秋冷,萬朵金蓮徹夜明。
逐浪驚鷗光影眩,随風貼葦往來輕。
這幾句似乎有些熟悉,仔細一想,這不正是他在某一年的中元節有感而書的詩句嘛!
“這些詩句,朕都快忘了,你倒是記得清楚。”
突如其來的一句,吓得南枝手一抖,擡眸瞥見那一抹明黃色龍袍,登時脊背發寒,不敢再看臉,急忙擱筆跪下請安。
容悅這宮裏伺候的人不少,可會寫字的沒幾個,乾隆不覺好奇,“這宮女叫什麽?怎的朕對她沒什麽印象。”
緊張的南枝手微抖,将頭埋得更低,顫聲答道:“回……回皇上,奴婢名喚南枝。”
原本他是想瞧瞧,能寫出這樣一手好字的姑娘長什麽模樣,可她卻一直低着首,瞧不真切的乾隆輕聲下令,“擡起頭來。”
皇帝發話,南枝即使惶恐也不敢不從,遂将心一橫,緩緩擡首。
令容悅詫異的是,乾隆在瞧清楚她的樣貌之後,竟然雙眼微眯,滄桑的眸光似乎承坐着回憶的翅膀,飛向了遠方。
皇帝的眼神意味深長,他始終不發一言,南枝也不敢亂動,怯怯的揚着首,微垂眼簾,實在不明白這是何意,按理來說,皇上不應該認得她,可為何會這般呢?
一旁的容悅同樣好奇,當初她是覺得南枝像她最好的朋友,才将其帶入宮中,而今皇帝的反應有些奇怪,該不是覺得南枝貌美,所以動心了吧?
默默看了皇帝那幾近花白的頭發和胡須,容悅不禁打了個冷顫,想起自己曾向東靈打聽過皇帝的年紀,東靈說他今年已有七十八歲的高齡!
雖說乾隆也有被人诟病的地方,但總的來說還算是一代英主,可再怎麽英明神武,他的年齡擺在這兒,不至于再去納妃嫔了吧?